31.楚楚怜人
静谧中，凌瑶上仙咬碎银牙之声清晰传了过来，她砰地一跺脚，长裙与脸面一同扫着地出门了。
洛尘这才觉出手指痛得撕心裂肺。
室内兰花叶子经风吹得摇头晃脑，九紫仙君沉默半晌悠悠道出，“还躲着做什么，出来吧。”
洛尘从屏风后探出半个头去，“那个……仙君呀，您忙您的，不用管我。”
九紫仙君见洛尘打哈哈，紧皱了眉头闪身过来。洛尘抱着贝壳，用衣袖遮住伤处，鼻子疼的冒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川剧变脸都没她变这么快。
洛尘以为他会发怒，不曾想他却坐在茶台后，倚着大蒲团抱臂望着她。
那贝壳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气息，愈发狗仗人势咬得紧，洛尘疼的哆嗦，万般无奈伸出手去，“仙君，这东西爱吃肉，您从前不知吧？我这就帮您试探出来了……”
他却摸着下巴道，“我知道。”
声音不大，却气人得很。
紫莫此时踢踢踏踏跑过来，“仙君仙君，凌瑶上仙把门口的石狮子拍碎了……嗳？洛尘，你这是做什么？”
洛尘咧咧嘴，“我想着受累给仙君收拾一下房间。”
当着真人果然不能说假话，紫莫闻言呸了洛尘一口，“没一句实话，还受累收拾，怎么不累死你呢。”
洛尘欲哭却不敢流泪，那九紫仙君正了身形向紫莫道，“碎了就碎了吧，你把另外一个挪进院里来，不然看着怪孤单的。”
紫莫摇头，“仙君，不必了，两个都拍碎了。”
洛尘听得腿肚子转筋，那贝壳也被吓到嘴巴一紧，洛尘哎呦一声跌坐在地上，差点疼得尿了裤子。
紫莫冲洛尘扮了鬼脸，又笑嘻嘻对九紫仙君说，“我去打扫一下，若是狮子爪下的珊瑚绣球还能用的话……”
仙君接道，“给你了。”
紫莫得令飞一般转身，洛尘无力抬手，“等等我……”
紫莫白了她一眼，无情地飘走了。
房中不知何时起了雾气，九紫仙君的脸氤氲成一片模糊，他低声问洛尘，“有什么想说的么？”
洛尘抬头眨眼，一滴泪差点流出来，原来不是房里起了雾，是她眼中疼出了水。
有什么想说的？
洛尘想说，能够遇见你，真倒霉。
可寄人篱下的她，也只是在肚子里喊两声罢了，窗外几只纺织娘沙沙聊得欢快，她颤着声音说，“仙君我错了，我不该随意翻动仙君的物件……只是仙君，再耽误下去，您可能又要多酿几壶接骨酿给我了。”
她可能是疼晕了，因为她似乎看到仙君眼里流出柔情。
九紫仙君招招手唤洛尘坐过去，抬手在贝壳上拍了一下，那坏东西啪地张开口，洛尘深吸一口气，竟是从未有过的舒畅。
多宝手钏静静躺在眼前，她忍不住多看几眼，“仙君，我听闻您从前有一位交好的女仙，这是她的？”
他们二人并排而坐，他的青竹体香又凶猛地往她鼻中蹿，她心慌意乱，稍稍拉开些距离，他嗯了一声，“她叫蓝释。”
蓝释，好美的名字。
洛尘再看向那只木簪子，“那个也是？看起来不像同一人的风格呀？”
他的手指忽然一动，“那是捡来的。”
这谎话说得，还能再敷衍些么？
洛尘不能去揭穿一个仙人，毕竟生命可贵，时光价高。
她如今算是看出来了，无论仙界凡间，拍马屁比能力更重要，于是她假装信他出言轻拍，“仙君您可真是个长情的仙，都过去这么久了，您还一直挂念旧人，那蓝释上仙九泉之下也可冥目了。”
洛尘含着手指说得情真意切，他却不吃她这一套，“我……并不是个长情的人。”
如今他于洛尘来讲是过命的交情，毕竟他救洛尘一命，而洛尘于他来讲怕只是点头之交，哪怕她多做了几道小食给他，也只不过算是点心之交，可对洛尘这样一个几近透明的僮儿，他竟暴露自己的缺点……
他也真够心大的。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他既对她掏心掏肺，她也不能不理不睬。
洛尘蹭了一步上前，“短情也不见得不好……有时候绝情也是优点，你就别再自责……可是，仙君你这般评说自己，难道是又看上了哪个仙子？”
这么久，洛尘都没见他与哪位仙子亲近过，唯一多接触几次的就是凌瑶上仙，每次还都是在这里碰一鼻子灰悻悻离开。
她这番话可能不大中听，九紫仙君不耐烦地皱了下鼻子，“你出去吧。”
他这前言与后语完全没有过渡，洛尘愣了一下，才确定他是在驱她出门。
他把多宝手钏收进贝壳之中，拿着丑陋木簪把玩，洛尘讨了没趣转身离开，瞧见屏风后面一身金甲战衣熠熠生辉，她想流连片刻过过眼瘾，九紫仙君又低声催促洛尘，“出去吧，往后不要过来这里……还有明日卯时……”
洛尘觉得自己像只讨打的过街老鼠，让他厌恶嫌弃，骨子里仅有一点点的自尊心便被放大了许多，“仙眠树下，小的记得了。”
紫莫吭哧吭哧扫了几簸箕的碎石，正往山涧中去，她见洛尘出来紧一紧衣襟，兜里鼓鼓囊囊像揣了小西瓜，不消说那是未损坏的珊瑚绣球，一不留神倒让她占了这个大便宜。
洛尘摸摸兜里前几日翻出来的碎银子，“紫莫，明日开始我要起早练功了，不如今日买些好酒好菜吃一顿，算是践行。”
紫莫花着一张脸，脸上全是汗水和着的石粉，“践什么行，你又不去别处。”
“我怕自己累死。”
“你倒是惜命，怕累死你就别学了呀，还劳烦仙君百忙之中要抽时间搭理你。”
紫莫这个建议不怎么样，洛尘做事向来是宁可做过，不可错过，万一累不死呢，万一功力能一日千里突飞猛进呢。
一切皆有可能。
养伤那几天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现在仙君和紫莫这主仆二人又开始对洛尘冷言冷语，洛尘抠着碎银子一狠心，换上漆黑的道袍自己出门。
天庭的菜价真是贵得惊人，卖鱼的仙子看着洛尘手心的碎银子撇撇嘴，挑了一条最小的草鱼递给她。
受尽白眼的洛尘又去买了一块豆腐二两猪肉，不剩几文钱蔫头搭脑往回走。
路过凌瑶上仙的殿宇，她那里死去的两个座下仙子并未给殿内添上一丝哀伤，门口依然人来人往，亭子里也到处都是等待的僮儿。
有个僮儿可能是等累了，扭曲着身子趴在一个蒲团上睡着，看得洛尘腰眼一阵酸痛，脚跟也跟着发麻。
从这里到九紫殿是一段上坡路，今日不知怎的此处雾气很重，石板路有些滑，又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借力，洛尘只好靠边挨着绿树红花走一段歇一段。
在最陡的地方，她终于扛不住了，幸好那里有一小段台阶，她就着台阶坐了下来，呵呵喘着粗气，如同手中濒死的草鱼。
歇了片刻重又挣扎要走，脚下却一滑，手里的东西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洛尘腾地跳起来如同被针扎，可还没到跟前，就见从旁侧走出来一个男子弯下腰去，捡起来地上散落的豆腐花生猪肉以及那条鱼。
洛尘道了一声好汉放手，疾速地跑了过去。
男子起身，墨发浓眉衣冠楚楚，穿一件淡青色云锦长衫，外面一件薄纱短卦，滚了深青色的边，腰间系了块上好的白玉佩，是个很会穿衣的男仙。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背后凌瑶上仙喧闹的殿宇此刻都在洛尘眼中渐渐隐去。
洛尘伸出手，“这位仙君，这是我的菜……”
那仙君眼见洛尘从台阶上一蹦一蹦地下来，垂头与她岸然相对，挑眉戏谑地看着她。
他风度翩翩拎着一堆菜，还特意去瞧瞧那块草绳系的猪肉和耷拉着头尾的死鱼，死鱼与他大眼瞪小眼的一瞬，洛尘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他把手垂低，眼光从死鱼脸上又转到洛尘脸上。
他晃晃手中的菜：“你会做饭？”
洛尘缩了缩脖子用袖口揉揉鼻子，“算会吧。”
除了青冥殿与九紫殿，到处都是危机四伏，洛尘不敢再厚颜无耻说自己厨艺好，怕一不小心就含笑九泉。
“那……”那年轻仙君拿扇子朝洛尘额头一点，“你可是九紫仙君殿里的洛尘啊？”
洛尘受宠若惊，“仙君知道我？”
他目光在洛尘脸上徘徊许久，把手中肉菜交与她，“我记住你了，你的楚楚，还真是怜人。”
洛尘眼尖看到他转身之时，扯着嘴角笑了。
花痴了半晌才回神，食材在她手中摆动，不知不觉她痴笑出声，路过的仙僮侧目，洛尘遮了一下脸，想遮去自己的得意。
楚楚，怜人……
从未有人这样夸过她。
虽说洛尘身形不高，可别人是小鸟依人，到了她这里就成了大鹏展翅，如今那仙君一句话说得洛尘怦然心动，娇怯怯的步子也越迈越小了。
她憧憬不止，背后传来熟悉的喊声，“洛尘，洛尘。”
洛尘忍不住扶额，月老神君，哪儿都有他！
老头儿每次都是这个时辰出现，慢半拍的节奏不知是他故意还是凑巧，他今日板着一张老脸来拉洛尘的手，“洛尘啊，你可得记住了，不要和陌生仙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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