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玉盅空酒
此后几日，洛尘迟迟不肯上灶，本意是让紫莫主动献上她快捂化的银子，不曾想却偷鸡不成，反蚀一缸小米。
这日天空碧蓝，洛尘切了几块萝卜给九紫仙君下酒。
这许多日子过去，洛尘如今对凡间已经不抱念想，细想开来，这两处也没什么区别，同样的有风有雨，同样的福祸无常。
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从前她日日看到的是呱噪的铁匠，如今她天天瞧着的是寂寥的仙君。
她坐下与他对饮，他喝他的桂花酒，她饮她的接骨酿。
仙君的桂花酒是一股子胭脂色，洛尘的接骨酿却黑觑觑的如同臭泔水。
洛尘饮下一口，再咬块萝卜，那余下的一半上是清晰的白底黑牙印，不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是什么鬼模样。
紫莫一早出去不见人影，诺大殿中只剩洛尘与九紫仙君二人，近日紫莫婉拒了那许多馋嘴仙儿，也不知仙君会不会觉得寂寞。
反正洛尘是觉得挺凄凉的。
洛尘再吃一块萝卜，正觉得心窝子辣得慌，紫莫踩着小碎步回来，手里抱着一捧绯红的花，脸色却是青的。
走近了，洛尘看清，那是一捧盛放的狗尾巴草。
“紫莫，弄这狗尾巴草做什么？”
紫莫青色的脸开始泛蓝。
“蓼花，这是蓼花，什么狗尾巴草，说得真难听。”
洛尘倒是不想说的难听，可这花的确就是狗尾巴，不仅长得像，连味道都像，臭臭的。
可既然紫莫已经气急，洛尘便不与她争辩。
在仙君面前她得卖乖。
紫莫把那捧蓼花放下，蹲下身子开始编花环，嘟着小嘴问洛尘，“洛尘，你还是不能做饭呀？”
洛尘点点头。
看那紫莫百精百灵的，怎的这么不上道儿，洛尘什么意思，她心里没数？
只听紫莫重重叹了一声，“这样说来我心里还舒坦些，这都是些什么小气的仙，听说你没法做饭，竟然把前些时日孝敬过来的银子都要回去了，说吃不上这里的，只能去凌瑶上仙那里对付一下……”
洛尘偷看九紫仙君，他面无表情，好像紫莫只是在说一二三四东西南北似的。
洛尘的心被紫莫说得疼了起来。
这可不是她本意。
早知这样，还不如让紫莫赚了那些银子，毕竟全体脱贫不容易，有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也是好事。
见紫莫伤心，洛尘便也蹲下身子，呲着一口黑牙安慰她，“别给自己添堵，凌瑶上仙不就是靠脸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紫莫却如同挨了鞭子把眼睛一立，“她靠脸，你呢，你能靠什么？原来还能靠厨艺，如今这最后一手也让你遗失了，靠靠，靠墙去吧你！”
她嘴上利索，手上也没闲着，说话间一个花环编好，一甩裤腿，闪身到了九紫仙君寝殿门前，把花环往上一挂，扭着大屁股去摘黄梨了。
洛尘在风中凌乱着，被紫莫几句话噎的上气不接下气，赶忙坐下用酒压惊，却见九紫仙君脸上泛起欢愉，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他把桂花酒斟满，润白的手指捏着酒樽浅饮一口，胭脂色的残酒挂在红唇边，“仙眠树下，月移星走，明日卯时，玉盅空留。”
月移星走，玉盅空留，这两句是他前几日提到过的打斗心法。
这言下之意，伤愈又不下厨，不起早练功更待何时。
他下旨如做诗，可他的诗肥了，洛尘的心却瘦了。
她这是在作死啊。
洛尘一杯接骨酿喝完，仙君一壶桂花酒也见底，他挥挥衣袖，“我房中还有一壶药酒，你拿去每日一杯，全喝完了再说不能下厨，你就把自己炖了吧。”
惨无天日呀！
拿起丝帕擦嘴，黑黑的大嘴岔子含糊印在上面，洛尘把丝帕揉成一团塞进袖笼，屁颠颠跑进仙君房内。
药酒被盛在雪花紫晶壶中，放在仙君的书几旁。
洛尘抬头环顾四周。
这里洛尘进来得次数极少，每次又都低眉顺眼，气不敢出屁不敢放，至今没摸清具体模样。
今日她独自立在堂内才发现，一身书卷气的九紫仙君竟把房间布置得十分英武。
北壁立着一排铜架，南窗的阳光明媚，架子却窝在北边的阴影中，那上面几件洛尘叫不出名的器械闪着幽幽寒光，她想起紫莫说九紫仙君是战神，从前她半分没瞧出来那是耳听为虚，如今看此情形才算是眼见为实。
看完北壁再瞧西墙。
西墙是一排书架，架前书几上放着毗罗筝，洛尘想起那个梦不由得心生亲近，待她踱步向前，那筝忽然幽鸣一声震动起来。
她吓得跳起来退了两丈远，定神再看它却纹丝不动又无声无息。
洛尘摇摇头，恐怕她是被那髓魇魔君吓破了胆，如今留下后遗症了。
若说九紫神君是个奇葩，青冥仙君是个神渣，那么这髓魇魔君就是个奇葩的神渣！
在心里痛骂髓魇一顿，顺便问候了天天在眼前转悠的那二位，洛尘顿觉一颗心多了几窍，比莲藕还通透还清亮。
心中恶气方才放完，她就听得凌瑶上仙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并径直冲房间而来。
她慌忙捧起雪花紫晶壶躲到屏风后面。
等站稳了，凌瑶上仙与九紫仙君也一并进了中堂，此时洛尘心生疑惑，她躲哪门子人啊，难道是暗戳戳就怕凌瑶上仙吃自己这门子醋？
罢了，躲都躲了，此时出去岂不是更给仙君添乱？
她把壶放到桌上。
这屏风后似乎是仙君小憩之处，地上有高出二尺的禅榻，榻上放着茶台，台上除了茶壶茶盏，还有两个盒子。
外头凌瑶上仙叽叽喳喳说得欢脱，就差口吐白沫，洛尘放心凑到茶台处，想帮仙君擦去本不存在的薄灰，顺便看一下，盒子里的物件究竟是什么宝贝。
打开一个缠枝纹的古朴木盒子，里面躺着一支木簪子，雕工虽然精致，却怎么看都像支筷子，这么丑的东西，谁戴谁难看。
洛尘这边腹诽着，听凌瑶上仙在外边说道，“闻听凤凰仙子甩卖鹊桥，眼下订满一年只要百金，我想订一座把你我二人的殿门接上，你看如何？”
洛尘打心里佩服她这撩神的技术。
九紫神君，人家吐点口水都是爱你的形状，你还装什么紧，就从了吧。
洛尘捂嘴窃笑，笑着笑着突然有点心酸，论样貌论技术，凌瑶上仙真是甩她十八重天，如今回头查看她自己凡间那短暂一生，除了丑，真没什么过人之处。
洛尘恹恹地拿起第二个盒子。
这盒子是只大贝壳，开口处镶着一圈宝石，顶端又嵌着颗葡萄大的珍珠，洛尘使劲抠了抠，一个个都镶得结实，也不知用了什么浆糊。
使出吃奶的劲掰了半天，那贝壳嘴紧得很，只露出手指粗的缝，便再也不肯开口。
幸好这里有一扇小玄窗。
洛尘把贝壳冲着玄窗去看，窗外透进来的光被里面的多宝手钏折射得五彩斑斓。彩光太过晃眼，她吓得忙用手去捂，那该死的贝壳竟一口夹住她的小指，怎么甩也甩不开。
吃痛的嚎叫就要出口，屏风外凌瑶的怒喝像是一团破布塞进洛尘的喉咙，堵住了洛尘的大胆海口。
“九紫栩，为何每每我都要用热脸贴你的冷……”
她碍口识羞，洛尘替她在心里接了个文词：“腚。”
凌瑶上仙怕是气坏了，声音都有些发抖。
九紫仙君依旧处变不惊，不冷不热道，“上仙该回去了，我这里有人做饭，不需要鹊桥与你那里相连，不如上仙改问他人可有需要的，也算想他人所想，急他人所急。”
凌瑶上仙呼啦啦起身，带得椅子吱吱乱想，“我只想你，别人急不急关我屁……关我什么事！”
九紫仙君继续无言。
这关键时候他装闷葫芦，这是等着挨劈的节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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