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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冰凉的地上,叶舒以手相抵才不至于躺下去,边上的叔婶姑婆忙忙拉住他父亲,有人好心地将她扶起来,只是叶舒已经没了知觉,感觉不到脸上的火辣,分辨不清心里的悲喜,唇角的血混着眼里的泪,面目全非。

  毕竟人走了,在她面前闹,是不敬,他父亲也懂,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出去。

  事情得安排,乡亲邻里都围过来帮忙,吊唁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可这不是热闹,没有人想要再来一遭。

  叶舒在床前烧纸烧了一天一夜,从回来之后她就滴水未尽,话也不说,边上的人看不过去,让她换人,自己去休息一会儿,可她不肯,后来就没人管她了。人的机体就是奇怪,叶舒不累不饿,只是两眼发红,不知到是因为流泪还是因为守夜。

  偶尔她会抬头看床上的人,想问她为什么突然就走了,不是要看她带人回来吗?

  现在,叶舒没能带回人,而祖母也永远看不到了。

  终于,最后一滴泪也流干了,泪腺也枯竭了,叶舒从此流不出那种叫做泪的液体。

  第二天早上,叶舒终于撑不住,昏了过去,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似乎又看到了祖母,看到她拉着她的手,在她要去上大学的时候,嘱咐她放假了记得回家。

  昏昏沉沉的叶舒,在梦境里随波逐流,她甚至想,如果能这样一直漂泊下去就好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可以逃,离得越远越好。

  再强硬的盾,也有被刺穿的时候,何况血肉之躯。

  醒来的时候,身旁只有妹妹叶欢,瞧着自家姐姐失了往日的鲜活,十几岁的孩子也皱起眉,转身出门去,回来的时候端着一份木耳豆腐汤,见叶舒不接,就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大得吓人。

  “你知不知道,奶奶要走的时候还念着你,她都已经说不出话了,还让你别误了读书……”叶舒快说不下了,看不出平时嘻嘻哈哈的样子。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叶舒也明明白白,她当然知道,祖母在这群小辈了,对她最好。可她,竟然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就为了不知是真是假的爱情。

  这两天,她没有去想严萧,没有去想他是不是真的与别人在一起,因为她不在乎了,她这辈子,有过这一次就足够了,真爱也好,欺骗也好,她都没了继续的勇气。

  爱情,不能碰,对她而言,都是飞蛾扑火,她死了不要紧,可身边的人呢?

  因为是天气热,下午就得把人送走,送行的时候大家一路低着头,叶舒和几个兄弟姐妹因为拿着东西,不能跟到最后,看着车子缓缓离去,刮来一阵风,沙子进眼,她便模糊了视线。

  晚上十点,要倒楼,这是习俗。人迷信,觉得到了下面,还得有地方住,所以用纸糊了一座房子,是旧式的大宅,等到最后一天,一把火烧了一起送走。房子的骨架都是竹子,碰到火后,噼里啪啦地响,红红的火光映在人脸上,看不出太多悲伤,大人说,不能难过,因为那样逝者会走不开身。

  所以,心伤从来都不是面上的,只会藏着,一日日的时间冲刷也许会淡然,也或许,渐成伤痕。

  而对叶舒而言,明显只会是后者,恐怕这辈子,她都找不到理由原谅自己。

  一切都结束了,生活也各归其位。

  叶舒如今每日只关在房间里画图,但不全是设计图,也有人物素描,画工一般,就是每一幅都是同一个人,那人不在了,她只能全凭记忆。

  过了很久,大家才察觉她的不对劲。她父亲在事情过后,就对她很冷漠,不过其中还是失望占大多数的,而母亲,见她突然之间沉默下来,心疼得不行,几次说起让她出去散心,可惜都被叶舒敷衍过去。

  这一天她又坐在窗子边,阳光热烈,可她就是不怕晒,她知道如果不晒晒,只怕自己会从内里慢慢地烂掉,那些愧疚在每一个夜晚都会探头,一点一点地侵蚀她的不堪重负的心。

  桌上的手机又响起来了,是严萧,叶舒看清姓名后,继续发呆,没有接的意思。

  自从回来之后,她没有与严萧联系过,他的电话倒是打了好几次,不过后来也再没消息。而她反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面对别人,不管是父母,严萧还是旁人,都不行。

  至于严萧与秦音的事,她还是不大相信的,且不说那人的脾气,若是真的喜欢,恐怕抢也会抢过来,何况他实在太坦荡,坦荡地让秦音住在他家,坦荡地介绍两人相识,他什么都不多说就是什么都没有。

  而叶舒会失去分寸大概是因为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小说情节,被感情左右得没了理智,才会走进死胡同。

  可尽管如此,秦音与他关系不浅绝非空穴来风,而其间纠葛有多深,都是她不敢想象的。

  爱情的幻灭,似乎成了叶舒一个人的责任,她不知以什么态度来对他,像以前一般亲密她已经做不到了,所以前面的路就统统合为一条。

  感情难以为继了,只能一别两宽,这样,或许有一天还能各生欢喜。

  叶舒拿定主意之后,就给他打电话,他的声音还是那样熟悉,可叶舒的世界却物是人非,她心平气和地与他说:“严萧,我们分手吧。”

  那边没沉默,也不问为什么,“如果这是你所想要的……那我会同意。”

  “好。”

  这大概是这世界上最奇怪的分手了吧,连原因都不用问,可见不是相看两厌,就是心有灵犀,只是后者透着浓浓的嘲讽。

  两年了,她有生以来唯一的一份心动也被自己葬送了,不难过都是说给别人听的,他们经历过美好,在诗酒年华的年纪相遇,相知,相爱,每一步走过来,都是如画风景。或许美好的东西都脆弱,所以他们一经历风雨就分崩离析。

  ***

  暑假还没结束,叶舒开始收拾东西,她准备返回临风大学,临走前竟和父亲吵了一架,大概是她说以后都要留在学校不回来了,所以引得父亲勃然大怒,摔碎了手边的茶杯,一地的白瓷的碎渣。

  母亲和妹妹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忙将她推出门,母亲临走的时候,落了两滴泪,“你爸在气头上,你别惹他,要回校就回吧,好好照顾自己。”说完又往她手里塞钱,叶舒不想收却拗不过。

  最后是程逸送她去里动车站,甚至连动车票都是他帮她买的,她从事情发生之后便什么都不管了,和父亲的关系又降至冰点,只能让程逸帮忙,只是程逸不知她是抱着一去不返的心思走的,还在纳闷她怎么会有这么东西。

  行囊沉重,终归难以走远,所以精神世界的包袱压在肩头,从今往后叶舒的每一步都是逆水行舟。

  回到学校之后,她便将所有精力放在学习上,可是诺大的校园却没有一处能让她平静,到处是过往的身影。

  寒暑假她也不再回清溪,但还是会打电话回家给母亲报平安,儿女在外,没有哪对父母不担心,可孩子长大了,只能由着他们去。

  剩下的大学时光,倒是程逸与她的联系多了起来,他越发像个兄长,生活,学习甚至恋爱,事无巨细地关心,可惜那时的叶舒,一颗心埋在了过去,完全忽视了程逸的满腔情意,也或许她很早很早以前就自动将他划入到了朋友的位置,便没动过其他心思。

  时间长了,程逸也看出来了,这个不开窍的姑娘,只怕他不说,她就绝不会往男女感情那上头想,而自己的心意,想来也只能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但是他从不后悔自己对严萧说的话,他和叶舒也曾经亲密无间,有过一起成长的时光,即使那时还只是孩子,他甚至朦朦胧胧地感受到她的依赖,不知在多少夜里心中窃喜。所以凭什么一个突然闯出的严萧就能让稳定的列车改道,程逸心中除了醋意,也有失望,感叹时光薄凉,什么东西都能片刻消散。

  其实并非感情易散,权看接受的人将它放在了哪里。

  而叶舒,错就错在先遇上了别人,掐断了自己的退路,心再也腾不出地方。

  到了大四,她的成绩足够她参加保研,可她并没有申请,直接进了傅承砚的事务所实习。

  参加工作,忙碌又单调,但叶舒却能硬生生将其归为充实,因为这样的生活让人无暇他顾,自然更没有时间回忆往事。

  可是,人的记忆是很顽固的,一丝气味,一个回眸,一次擦肩,都能将人拉回一段曾经的年华岁月里。

  有一次到欧洲看展,看到与他相似的背影,她都要克制住自己不上前看那人一眼,后来还是跟了老远,直到他转头,叶舒才能说服自己。说起来真是矫情,说分手的是她,如今放不下的也是她,人就是复杂的动物,而女人更是。

  所以,5年后再次相见,不经意积攒的下的想念让叶舒再次陷落,可她没办法说清楚,见到他,尝到的不仅是淡淡的喜悦,还有从午夜梦回的愧疚,所以叶舒注定不会温言暖语,只会冷漠以对。

  当年他就没问过分手原因,现在她也没有义务再和他解释,只盼着他赶紧消失,让她的生活继续平静下去,那样她也许就能早一日回清溪,而不是留在临风,自我放逐。

  只是事件的发展并不受她控制,他不肯离去,又常常意有所指,终于熬到他要回台湾了,他又留了那样的话让她再次陷入恐慌。

  算一算,弹指一挥间,已是这么多年,时间从不亏待任何人,只是前路迷雾又起,叶舒早已看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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