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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夷筝哈哈笑起来,好像真的好高兴,他扭过身子看猫儿玉:“玉公子,你还等什么呢?快杀了那个女人吧,我和她确然是一伙的,可惜现在她对我已经没用了。你杀了她,我再杀了你父亲,然后是你妹妹,最后是你,我拿你们三条,不,还有你已经死去的母亲,四条人命,我拿这四条人命来祭典她的牺牲,很值啊。”

  猫儿玉彻底愣住,他浑身战栗不止,毗舍梨的脖子也开始流下腥红的血。她开始感觉到疼痛了,这具原本已经死亡的身子在以仅剩的痛觉来警告她,她处在危险之中。

  “呵,看来玉公子还在怜香惜玉,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先不客气了。”夷筝冷笑了一声,忽然将剑刺向猫将军

  “爹!”

  “夷筝!”

  两个声音同时惊唤,剑尖抵在猫将军的喉头,微微将皮肤凹出一个小窝,紧接着,一滴圆滚滚的血液渗透了出来,顺着剑刃流淌了几寸,滴落在地。

  毗舍梨被猫儿玉反剪双手,很是痛苦的咳嗽了几声,喑哑喊了一声:“夷筝……”

  夷筝听得这一声唤,嗤笑:“真当我是你同伴了,小道姑?”

  猫儿玉走投无路,只能继续硬着头皮逼迫夷筝:“放了我爹,我只要我爹活着,其他的什么宝贝我全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放了我爹!”

  夷筝看了看脚边的老人,又看了看门边的毗舍梨和猫儿玉,轻笑一声,只是轻轻一送,那一剑便刺穿了猫将军的喉咙。

  “爹——”猫儿玉失声惊呼,夷筝动作没有任何犹豫,好像就是为了嘲笑他错误的估算一般。喷溅的血液落在夷筝的喜袍上,看起来就如绮丽的暗纹,他抽出剑,猫将军的身体便向一边倒去,一双睁着的眼睛瞪圆,许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夷筝将那把剑轻轻一甩,上面的血珠便洒落在一旁正在昏迷的人身上,而那里躺着的,正是本该同他拜堂成亲的猫儿瑶。

  毗舍梨喉咙里不断有血涌上来,她的喉咙已经在猫儿玉的慌张动作之中被他割破,剧烈的疼痛和清醒的神智折磨着她的身体,她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夷筝,眼中视线渐渐模糊。猫儿玉踉跄着,带着她也身形不稳,他在她头顶喃喃低语,显然已经失了神智:“都是我,都是我……若不是我将你们带回来……是我害了爹娘,是我害了一家人……我……我……”他突然看向怀中的毗舍梨,“都是你们的错!”

  没人支撑的毗舍梨摔倒在地,她身后的猫儿玉还保持着举刀打算挥砍的姿势,只是他整个人都定住了。他瞪大眼睛看着毗舍梨,手中的刀“哐党”一声落在毗舍梨的脚边,然后以难以置信的表情直直后仰,重重摔在门槛之上。他倒下那一刻,毗舍梨却是一怔,她听见他微弱的声音,极软弱的语气,带着祈求,满是悔恨:“为什么……”

  毗舍梨躺在地上,一个人径直横跨过她的身体,他的背脊直挺,黑发如墨,发尾一方丝绦飘飘摇摇。

  毗舍梨努力调动自己的舌头,试图发出声音,但一口血涌上来,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模糊的视线里,夷筝单手竖握那把染血的长剑,剑尖对准了猫儿玉的胸膛。

  那剑举高,落下——

  她吞下一口血,在剑尖距离猫儿玉喉咙只有毫厘之距时,使尽了全身的力气,痛苦又焦灼的低唤了一声,而这一次,她终于发出了声音。

  “晏酌——”这一声出口,她再没了意识。

  毗舍梨从大红的喜床上醒过来,她感到喉咙上缚着什么东西,伸手去摸,是一圈圈白色的纱布。

  那个人已经脱了大红喜服,翘着腿坐在桌边,一手转动着一只镶金的酒杯,神情厌仄仄的,很是虚弱的模样。

  毗舍梨自己用手肘撑着床坐了起来,靠在床柱上,微微低头去摸自己的喉咙,又尝试着发出了一点声音,发现并没有什么阻碍,也没有什么疼痛感,便问:“我在哪儿?”

  晏酌声音冷冷的,说:“你?你在我的婚房内。”他语气里带着笑:“你目睹我杀人,吓得神志不清,昏过去了。”

  毗舍梨一噎,心想她哪里是吓晕过去的,明明就是疼晕过去,差点死了。思至这里,她又有些自我安慰的想,看来这具活死人的身子还是有好处的,起码在她受伤的时候,可以像个物件一样很快被修复好。

  而一边的晏酌显然和她想到了一处,看她自己折腾坐了起来,讥讽道:“你该庆幸这具身子修补起来很方便,不然你现在早就已经魂归忘川。”

  毗舍梨皱眉苦笑:“不会那样,我本不是三界中人,我死后,魂魄只会去往地狱,在那里,地藏王菩萨会决定我来世该在六道中如何轮回。又或者,我哪里都不会去,我受佛法感召而生,兴许死了之后什么都没有,就像这世上从来没有过我这个人一样。”

  晏酌听她认真的说着这些话,冷笑了一声,不甚在意的模样,托腮将目光投向窗棱:“或许吧。”

  毗舍梨想起昏过去之前的景象,看向他,问:“猫儿玉呢?”

  晏酌道:“死了。”

  毗舍梨看着他手肘下的大红桌布:“那猫儿瑶呢,你也杀了?”

  他冷冷道:“棋子而已,用完了还留着做什么。”

  毗舍梨一愣,皱起眉头,因为有些焦躁,身子微微前倾:“你到底想要什么东西,值得你灭猫家满门?”

  晏酌扭头,却是打量手里的那只金杯,说:“与你无关。”顿了顿,又道:“我何时灭他满门?欢园以外的仆从姬妾我一概没动,所手刃的也不过是些猫家豢养的死士而已。对你们道宗而言,那些人都是恶贯满盈茹毛饮血的恶妖,死不足惜。”

  毗舍梨道:“那猫儿瑶呢?你口中死不足惜的人里也包括她么,如果是这样,你的‘死不足惜’未免太没有底线。”

  “凛姬姑娘的圣人病又犯了?你早知道我不是山神不是琴师了,我就是个妖怪,妖怪不残忍谁残忍,难道你还指望我像个佛陀一样,用功德感化他们?”

  毗舍梨觉得他戴着面具就好像拿着盾牌,简直是刀枪不入,气急了:“我知道他们罪孽深重,可里面总有无辜者,你没有必要像现在这样至所有人死地!”

  晏酌嘲讽一笑:“他们哪里无辜,这些人都是光渠子的旧部,是妖界的叛徒,叛徒就该死。”

  毗舍梨欲争辩的话头一顿,沉下脸来,淡淡道:“这就是你一定要杀了他们的原因。”她面无惧色地看向他,语气带着一丝失望:“猫将军是光渠子的得力干将,他曾经手握兵权,声名远扬,若是他重回幽冥篁,必定会有光渠子的旧臣响应他。你杀他,是因为你怕他回幽冥篁,就像天帝想杀你,是因为怕你回三十三重天一样!”

  她说得铿锵有力,把他的身份说透得再没有回环遮掩的余地。她从没想过来心照不宣这一套,何况她觉得晏酌的这个游戏玩到现在也再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可他却怔住了,手里的金杯握在手心,杯沿在虎口轧出红痕。猛然间,他惊惶地站起来,转身急促地往门口疾步而去。

  “晏酌!”毗舍梨想要阻拦他的离开,身子狼狈的摔下床。

  晏酌停住脚步转身,看到她的模样,手指微微一动,可一怔,又缩回袖中,站在原地始终不敢上前。

  毗舍梨手肘磕在了脚踏边上,有些疼。她吸了口凉气,抬眼看向晏酌,语气有些无奈和妥协的意味:“过来扶我一下,可以么?”

  晏酌犹豫纠结了一番,终究还是走了回来,俯身将她抱回床上。毗舍梨在她抽身前抓住他的袖子,晏酌被吓了一跳,但他现在很紧张,反应迟钝得可怕,便就这样微微弯着腰,僵直不动。

  毗舍梨坐在床沿仰头看他脸上的面具,叹了一口气,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在那片嫣红的唇瓣上。她感到晏酌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一只手被他抓住,他问:“你又要做什么?”

  毗舍梨说:“若我不说,你要戴着这面具到什么时候呢?”

  面前的人彻底僵住,他无声妥协,一如往昔。

  她再次叹了口气,继续用手指轻轻托着面具的下端边缘,缓缓抬手,掀开了这张月牙眼的面具……

  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却不是笑盈盈的月牙儿。

  房间内飘着明艳轻纱,亮着大红的烛火,他阖着双眸,睫毛微颤,火光照映在他的脸颊上,让他的睫毛在眼睛下投映出扇形的阴影。

  毗舍梨抚摸过他的唇角,鼻梁,最后落在他的眼睛上,她认真的说:“这张脸比那副面具好看多了。”

  晏酌仍旧闭着眼睛,轻颤着问:“毗舍梨,你在戏耍我么,你打算做什么?你手里藏着利剑是不是,亦或者,你已经向天界传去了我的行踪?你现在这样……是在谋划怎么让我死,好惩罚我残忍的杀了猫府这许多人么?”

  毗舍梨一只手还抓着他的袖子,听到他一连串的问,手指不由一紧,又缓缓松开。

  她从前不大愿意接近他,以他为目标而做过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将关着他心魔的天明镜交给了青珏。

  他有理由这样怀疑自己,毗舍梨不由苦笑。

  她斟酌词句,想着怎么才能让他不要这样怀疑自己:“我什么都没有,我甚至已经不是天界的人,没有办法再害你了。”

  他嘲讽:“那你是改变了注意,打算利用我,帮助你安稳活在这世上?”

  毗舍梨心里一酸,也终于泛起了一丝因为委屈而升腾的怒意,她故意问:“你愿意么?”

  面前的人沉默着,良久,他的睫毛缓缓掀开,露出那双黯然的眸子:“愿意。”他直起身子,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笑意:“最可笑的就是,时至今日,我仍旧愿意,甚至求之不得。”

  “可我不愿意。”毗舍梨说,她盯着他,看到他眼里的幽冷,以及那抹冷笑,他的表情仿佛是在告诉她,她的这句话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看到这样的表情,毗舍梨心中的无奈之感越来越重,自从遇到“夷筝”后,她总是在心中无奈叹气,不知多少回,她一边叹他的痴,一边叹自己的种的因得出了这样的果。

  晏酌凉凉一笑,转身欲走,却感到衣衫一扯。回首,袖子的尾端被她握在手中,她低着头,他听见她清冷的声音,她说:“我喜欢你,晏酌。”

  他身子一震,但他很快清醒,垂眸愤怒地看向她:“毗舍梨,别再戏弄我!”

  空气中有着长久的沉寂。

  晏酌的回应她早已预见,并不伤心。毗舍梨深吸了一口气,感到了数千年来从未有过的紧张,只是面上还无波无澜,一派严肃认真,像是在佛前诵经一般庄严,硬着头皮对他说:“我刚才还那样声色俱厉地和你争执,现在却说这种话,你不相信我,也是应该的。但如果现在不说,我怕以后就再不敢说了,本来……本来我现在就没有别的什么可以拿出来向你证明这一点……如果我还是神仙,我可以放弃一些东西以示我的真诚,可我现在什么都不是,我说我喜欢你,恐怕只会让你觉得我是别有用心。我想过不要这么跟你说,也想过干脆不要说,你还恨着我,我说了这样的话,你也许会觉得可笑,而我就怕你觉得可笑,因为这样我就再没有勇气面对你。”她语言混乱,手足无措,默了默,仰头看他:“我没有跟人表白过,其实你也没有真正对我说过‘喜欢’,说起来,是我先向你说的这句话……你可以不相信,但我没有说谎,我虽然已经不在佛门,但不妄语这一戒,是始终守着的。”

  晏酌表情怔愣,好像还没有回过神。许久,他抽回袖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里有一抹自嘲,“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你自己都知道,你没有办法向我证明……”

  “你希望我怎么证明?”毗舍梨跪在床上直起身子,争取能和他平视,虽然还差一点高度,但她终于不用再怯懦的仰头看她。她想了想,问:“如果我像那日你在温泉边亲我一样,也亲亲你,你会相信么?”

  晏酌彻底呆住了,他心里咚得一声响,整个人都恍惚起来:“你、你……”

  毗舍梨柔柔一笑,说:“其实……在来淮光的船上时,我就已经知道,你就是夷筝,夷筝就是你……”

  他眉头紧蹙,表情隐忍:“所以你早就知道是我,却一直不说,你看着我在你面前像个傻瓜一样装模作样,心里到是不是很开心?”他原本淡漠的眼神浮上怒意,整个人阴沉下来,拾起向来被践踏得体无完肤的自尊心对面前的女人说:“毗舍梨,你想耍我耍到什么时候!”

  “我……”毗舍梨愣住了,她不知道晏酌会这么想,她以为她坦白这一切后晏酌会很开心,因为她早就知道夷筝是他,所以她喜欢上的人从始至终都是晏酌这一个人呀。

  然而她显然错误估计了这一点。

  晏酌见她愣愣不说话,一副被吓到德样子,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睛盯着她:“你说你喜欢上我了?”

  毗舍梨仿佛被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眸蛊惑,又被他身上浓重的伤感影响,心底开始有些微的不自信。她抿抿唇,在他明显戏谑的目光中轻轻点头:“我喜欢……”她的话没有说完,一片冰凉湿润已经堵住了她的唇,她猛然瞪大双眼,唇上的柔软,甚至连反抗都忘了。

  他用极为轻薄的动作捏着她的下巴,舌与舌与她极尽缠绵,但很快就退了出去,整个过程他始终警惕而机敏地睁着那双阴沉的双眼。所以毗舍梨睁开眼时,他还是波澜不惊的表情,只是他已经从她身前退开几寸,冷漠地看着她,问:“讨厌么?”

  毗舍梨回过神,看着他漆黑的眼,想了想,摇头说:“不讨厌。”

  晏酌眼里有异样的光芒一闪而过,他很快重整理智,对她说:“看来你是真的很怕死。”

  毗舍梨张了张嘴,想说自己真的不是想要利用他,但她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晏酌彻底不信任且带着寒霜的眼眸击溃了她在表白这件事情上的自尊心。她想着,如果说话不行,那就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吧。而晏酌此时却开口了,他捏着毗舍梨下巴的那只手缓缓上移,在她的唇角、脸颊、眉眼上滑过,然后似笑非笑地说:“再说一次你喜欢我。”

  毗舍梨毫不吝啬这样的话:“我喜欢你。”

  “再说一次。”

  “我喜欢你。”

  “再一次。”

  “我喜欢你……”

  他在她一遍遍的重复中散去了笼罩全身的阴沉之气,神色也柔和了下来,喟叹一般自嘲道:“看来,就算是谎话,我也是爱听的……”

  “不是谎话……”毗舍梨皱眉出声,却被他一个动作止住了话头。

  晏酌淡淡道:“不用说了,我不想听。”若是谎话,那她现在这些解释在今后的回忆中只会显得更加伤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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