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整个书房都能听见,可猫儿瑶却仍旧伏在桌上没有转醒的迹象。毗舍梨默了默,从书架后走出来:“你早知道我在这里?”又看向那另一面睡着猫儿瑶的屏风,“你把她怎么了?”
夷筝笑了笑:“你不是看到了,她累了,我让她歇一歇而已。”
毗舍梨皱眉问:“你到底想做什么?”不过几日,他便获取了猫儿瑶的芳心,入赘猫府,说不是别有用心,她是决计不信的。
可夷筝似乎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只拿着手中的书又做坐回桌旁:“过来,研磨。”
毗舍梨站着不动,他又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想让我现在就把猫儿瑶叫醒么?”
毗舍梨只好走过去,拿起墨锭研起来。侧头看,他还真的在抄经。毗舍梨觉得好笑,猫府的这些人茹毛饮血,都不是有佛心之人,却还想着抄佛经祈福。可转念一想,这世上多少人抄写着佛经却做着坏事,不过求个心安而已,有几个是真的为了渡人渡己呢。
“你来是为了找和忘剑阁有关的东西?”夷筝头也不抬,突然出声。
“忘剑阁的武学都有口诀和秘籍,我以为这里会有。”
“呵”他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不是有人言传身教的呢?”
“不可能,猫儿玉那日所使用的招式非比寻常,忘剑阁弟子绝不会教给外人,必定是猫儿玉窃取了秘籍,自行修炼才对。”
夷筝抄完一张,笑着点了点墨:“有道理。”
毗舍梨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手中磨墨的动作停下:“如果真的是忘剑阁弟子所为,那……”
“那就说明道宗和妖界有牵扯,这是你绝不希望看到的,也是可能性微乎其微的。”他打断她的话,抬头看她:“专心研磨。”
毗舍梨垂眸继续,神思却已经千回百绕。
怎么可能和忘剑阁有关系呢?迦楼罗之影的事情可以用别人假借忘剑阁的名号行事来解释,猫儿玉这件事却再找不出什么借口了,毕竟忘剑阁的部分武学术法乃是绝不外授的,若没有口诀催动,也无法照着招式临摹。那么到底,猫儿玉是怎么学会那些招式的呢?还是真的像夷筝暗讽的一样,这其中,是有忘剑阁的人有意为之?
她想得入神,忽然手背一疼,垂眸见夷筝正盯着自己。她另一只手捂着手背,压低声音问:“你打我做什么?”
夷筝默了默,忽而一笑,让开半个身子:“来看看,这一段讲的是什么意思。”
毗舍梨看了一眼那屏风,抿抿唇,微微把头凑过去,看到那宣纸上正写着一段经文,上书:譬如有人,一专为忆,一专为忘,如是二人,若逢不逢,遇见不见,二人相忆,二忆念深,如是乃至从生至生,同于形影,不想乘异。
毗舍梨哂然一笑:“这乃是《楞严经》中的一段,说的是念佛忆佛的精要法门。这一段乃是大势至菩萨在楞严法会上对世尊表述自己的修行体会。”她略顿了顿,面露恭谨之态,指着那经文柔声道:“大势至菩萨在法会上用两个人来比喻众生与佛法的关系,这两个人,一个生来就是为了记忆,一个生来就是为了忘记,这样的两个人即是遇见了,也如同没有遇见,因为善于忘记的那个人并不会记得另一个人。而若有两个人,都善于记忆,彼此相忆相知,便是生生世世不相舍离,如同身子和影子,不会分开。这个善于记忆的人,便是指顾念众生的佛法,而那善于忘记的人,便是智慧浅薄的众生,佛想要超脱众生,众生却业障覆心,同佛无缘,以至陷入‘,若逢不逢,遇见不见’的境地,可若众生心有佛法……”她神情祥和,唇带微笑,一双向来疏离冷漠的眸子带了几分慈悲光芒,果真有九天上跟随佛祖,神圣不可侵犯的天女模样。
毗舍梨指着那经文侃侃而谈,忽而手腕被人握住,她一怔,停下来看着一旁的人。
她看不见他的模样,但手腕上冰冷的温度却让她的心徒然一震。
“一专为忆,一专为忘,如是二人,若逢不逢……佛祖果然无上智慧,你我二人,恐怕也就是这样的境地了……”面前的人轻声低喃,伴着一声自嘲般的轻笑。
毗舍梨张了张唇,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夷筝叹了口气,松开她的手腕,略略抬起她的广袖,若无其事一般:“仔细袖子拂了我的墨,罢了,你回去吧。”
毗舍梨回过神来看着他,收回手,手指在袖中纠结着:“山神、琴师、妖怪,到底哪一个才是你的身份,你又到底想要做什么?”
夷筝吹干墨迹,淡淡笑道:“我能做什么,自然是娶妻生子了。至于我的身份……”他斜斜看她:“猫儿瑶的丫鬟就要来接她了,到时候,你想走都走不了。”
毗舍梨眉头一皱,转身往门口走去,顿了步子又回过头来:“……我知道你是另有所图,但千万……小心些……”
夷筝愣了愣,笑了起来:“知道了,快走吧,以后别再这样鲁莽。”
毗舍梨这才出了书房,悄悄朝香居阁而去。这一路,她目光扫过天际那道透明的屏障,心中暗忖着:这道结界往昔应该是用在战场上的,猫将军功力不俗,凭借她是怎么也闯不出去了。何况现在被扣弥锁束缚着,还带着一个晚秀。而夷筝……她叹口气,不再去想。
第二日晚秀精神不大好,大中午的又困了。毗舍梨在屋子里看了半天的书,估摸着她也该醒了,便想趁着这点时间去找些吃的来。毗舍梨是可以辟谷不吃饭的,晚秀却不能,可这姑娘又怕别人送来的东西,总觉得那里面是蜥蜴蟾蜍,人心骨头之类的东西所变,只有毗舍梨去给她端来或者毗舍梨首肯了的东西她才肯好好吃。
路过一处假山碧波的时候,毗舍梨听见湖畔传来一个声音,脚步便慢了下来。说话的人正是已经成了猫将军准女婿的夷筝,他正在低笑,似乎有什么欢乐的事情。名唤瑶儿的小姐在一旁娇嗔:“公子不要笑,瑶儿说的是心里话。瑶儿此生不求别的,只希望能有一良人以真心相待,那天宫的紫翊神君虽是我辈之敌,但他对那位刚刚飞升的曦霂仙子却是三界共睹的有情有义。瑶儿自然不会让公子像紫翊神君对曦霂仙子一般,舍弃性命,以身历险,但……但瑶儿也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如那般护我,爱我,和他们一般,成就一个圆满的结局……”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仿若蚊呐。
夷筝沉声一笑,在一旁道:“天界战神差点寂灭,那个曦霂却反而因此得道飞升。看来这天帝也是个看重儿女情长的人,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他该杀了那女子,免得自己的得力战将以后再被拖累。”那声音带着笑,一旁却没了声音,想是愣住了不知如何接话。夷筝却反应过来,哄道:“不过夷筝对瑶儿定不相负,瑶儿大可放心。”
一霎,毗舍梨慢下来的脚步变得沉重起来,本就拴着重重的脚铐链子,前几日不觉得,现在却感到迈步都困难了。
她眼睛突然涩涩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脚铐的发出的动静终究还是惊动了站在假山旁的两个人。瑶小姐转过山石过来瞧了一眼,看见是她的背影,什么话也没说又退回去了。笑着对夷筝道:“是跟你一起对付我哥哥的除妖人呢。”
夷筝“哦”了一声,笑道:“我差点把这人给忘了,原来你们还拘着她么?”
毗舍梨这下子有精神了,加快步子走得远远的,直把那两人的声音全都抛在了脑后。
晚秀吃完了东西又开始伤春悲秋,毗舍梨则坐在榻上查看自己脚腕间的镣铐,看了半晌发现自己是怎么也解不了的了,便也跟着晚秀开始伤春悲秋。
两人伤春悲秋了一会儿,都开始觉得无聊了。此时屋外突然有人来说猫儿玉在石案苑设了酒席想请晚秀过去聚一聚,晚秀便终于找到机会一般哭起来,那小厮花费好一般功夫,好劝歹劝才把她劝来不哭了。毗舍梨本来出手阻拦那小厮带她离开的,可晚秀却一边骂一边往外走,她拿不准晚秀究竟是想见猫儿玉还是不想,总觉得晚秀的样子看起来怪娇羞的,也不如往日说去见别人那般死拽着自己,最后就袖手旁观任她去了。
她去了好些时候,天色渐晚都不见回来,毗舍梨心中不安,刚准备出门去找就遇到一个猫脸小厮,弯腰恭敬的站在门口道:“道长快去接晚秀姑娘吧,她和少爷吵了一架,正在石案苑内哭喊着要见您呢。”
毗舍梨匆匆跟着他走,一路上问明情况才知道,猫儿玉想和晚秀行房,却被晚秀抓花了脸,两人僵持起来,闹得十分不欢。
要说这猫儿玉对晚秀还真是算温柔,晚秀怕他恨他要杀他,他却全没有在意,相反还对晚秀一百万个好,连带本该被视为仇敌的毗舍梨也沾了光,虽然戴上了镣铐,却也保住了一命。可想起猫儿玉觊觎自己那些话,毗舍梨又觉得恶心不已,她觉得自己是真的搞不清楚男人的想法,就如猫儿玉,就如夷筝。
到了石案苑门口,却见里面极为安静,她放慢了脚步,问那小厮:“晚秀在里面?”
小厮胡须一颤,笑眯眯道:“晚秀姑娘自然在里面。”
她却疑惑,按照晚秀的性子,若是出了事情她铁定哭得比谁都大声,不把这院子闹得沸沸腾腾不算完,怎么现在却鸦雀无声的呢?她抬脚跟着小厮进了院子里的楼阁,果不其然,里面一张桌,两方蒲团,美酒佳肴香气缭绕。猫儿玉锦衣玉带坐在桌边笑吟吟看着她,一派平和整洁,哪里有吵闹过的痕迹,哪里有晚秀的身影。
“你找晚秀?我已经差人将她送回去了。”猫儿玉一双桃花眼微微一眯,挥着扇子悠哉哉看她:“既然来了,何不坐下来小酌一杯?”
毗舍梨转身便要走,听他在后面道:“道长,你这扣弥锁戴了可有半月了吧。”
于是毗舍梨转过身来,走到桌前坐下,眼波平静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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