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毗舍梨觉得自己裙子上应该已经满是鼻涕了，不由有些苦恼，却又只能闻声劝慰。好说歹说半天，晚秀才擦干眼泪站起来，紧紧拉着毗舍梨的手往屋外走去。
两人到了一处院落，里面立着一个临水的亭子，亭子里传来一个女子娇小的声音。那处花团掩映看不全，但仍能看到那里正坐着四五人，有老有少，外面还站着一圈丫鬟。
此时有人来带晚秀，但晚秀拉着她的袖子不敢进去，毗舍梨本想跟着进去，却被人拦在门外。那丫鬟没了耐心，直接拉着晚秀往里走了，晚秀一步三回头的看毗舍梨，直到听毗舍梨说了一句：“我在这里看着你，不会出事。”她才欲哭无泪地跟着进去了。
毗舍梨便守诺站在院子外等她，旁边守门的丫鬟目光灼灼看着自己她也不理，耳朵里听着她们嘀咕：“这就是那个忘剑阁的道姑？虽然长得好看，但也没什么本事嘛，压制功力的扣弥锁都戴上了，咱们家少爷可真厉害。”
“那忘剑阁算什么，咱们少爷可是名门之后，拿住这么一个小方士还能出错。只可惜长得这么漂亮，却只能当个和咱们一样的丫头，也不知是苦了她，还是苦了咱们少爷。”两人笑起来，一点也没有在意声音会被毗舍梨听到。
其实她原本也没有听到，因为她的全部目光正落在亭子里背对着自己那人身上。他一身宝蓝衣衫，坐在靠台阶的那张石凳上，这个角度毗舍梨看不到脸，脑后有丝绦飘摇。
那两个说话的丫头还在她身后闲聊，其中一个正轻叹：“这个月咱们有得忙了，少爷要纳妾，小姐要嫁人，就连老爷的寿辰都在这个月，这么一窝蜂的宴礼，累死咱们算了。”
此时有人捧着东西从院子里出来，毗舍梨侧身让那些人离开，也看到了那些路过的人手中捧着的是怎样华丽的凤冠霞帔。
里面传来一个苍老但健硕的声音：“夷筝公子一表人才，我家瑶儿挑人可真是慧眼独具啊！”
那熟悉的声音便是一声低笑，客气道：“猫将军的威名夷筝早有耳闻，能娶到瑶儿是夷筝的福分。”
那老人家道：“诶，只可惜老夫年事已高，光景不复当年。闲婿是没看到，当年老尊主还在位时，老夫是何等风光，又是何等威风，那真是百万骑兵供我驱策，一声令下无人不从，就连白马宫的守卫也是在老朽的安排下……”
“你就别说了。”又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应该是猫儿玉的母亲之类：“好汉不提当年勇，离开幽冥篁都多少年了，现在坐在那位置上的早已经不是老尊主，总拿这个说事，也不怕闲婿笑话。”
“我怎么乱说了！”那声音的主人气急：“老尊主在位时本将军的确是威震四方嘛，若不是因为那个天界的黄口小儿害了老尊主，谋权篡位，我们何需离开幽冥篁，暂居到这里？”
夷筝温和的声音传来：“猫将军息怒，这些事情夷筝是知道的，您的威名便是现如今也在幽冥篁中处处传颂，从孩童到老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百姓都称赞您为光渠子尊主座前的第一勇士，第一忠臣。”
猫将军便笑了：“果然……果然……故里啊，几百年了，老夫不知何时才能回去……”
他家女儿不理他的去国怀乡的忧思，在一旁道：“公子，我家虽然家大业大，又有些来历，但你也不用害怕。尊主逝世之后我爹爹便带领我们搬出幽冥篁，在这人世间如凡人一般生活，再不像原先那样看重家世门第，也绝不会因为身份的高低而苛待入赘的郎君……”
猫夫人笑道：“你看我这女儿可真是，还没嫁呢，便向着夫家说话了。”
亭内又是一阵吵闹，这时才有人唤晚秀的名字。原本欢笑的气氛霎时间没有了，只余那猫夫人冷峻严肃的问话声，就如寻常人家的老母一样，问了晚秀的籍贯、父母以及品行，又命令晚秀要怎样尽心尽责的伺候她儿子，没几句便将人放了出来，想必也是不想晚秀坏了他们的家常时光。
晚秀苍白着一张脸出来，拉着毗舍梨就跑，跑到半道上猛的停下来，愣了半天，抱住毗舍梨哭道：“我还以为，他们叫我去是想要吃了我！哇——”
毗舍梨看着好笑，又是无语的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
她这边安慰，余光却看到了不远处的假山上正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正是没有出现在院子里家庭聚会上的猫儿玉，他旁边站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两人挨得颇近，不知是什么关系。
毗舍梨见猫儿玉正看自己，便竖直耳朵去听。她天生五感清明，眼力好，嗅觉好，耳力也好，所以依稀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却没想到这一听，听到的内容是关于自己的。
猫儿玉正道：“哎，可惜啊，她若不是忘剑阁的人，我便能一并纳入房中，为你添两个姐妹了。”
那女子笑中带着嘲讽：“夫君可莫要说笑了，那可是道宗弟子，父亲母亲没有杀她已经是恩德，若不是因为你那心上人没了她就要死要活，你看她现在还能不能站在这里。还给您当小妾，做梦罢！”
猫儿玉察觉到佳人的恼怒，忙哄道：“我知道我知道，不就随口说说。她是道士，我是妖，生来就势不两立，怎么可能成一家人呢。只有跟夫人，我们才是天生一对嘛……”
毗舍梨没有再听下去，心中冷冷一笑，扶起晚秀往香居阁走去。
晚间两人吃了饭，她便一个人到屋外点灯笼。香居阁只有晚秀一个人住，她怕那些妖怪，便不要丫鬟伺候，只和毗舍梨两个人窝在这里，猫儿玉不来，她就哪里都不去。
毗舍梨没有点灯笼，悄无声息地来到猫府的书房外，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无人，这才翻身跳入窗内。
她是来找线索的。猫儿玉会忘剑阁的招式这一点着实可疑，她被困在猫府哪里能闲着，自然还是想搞清楚猫府和忘剑阁的联系，想着书房可能可能会有些线索，找到了这里来。
翻找着书架上的书目锦盒，却始终没有见到任何和忘剑阁有关的东西。难道是猫儿玉当初拜入过忘剑阁？这不可能，忘剑阁绝不会招收妖魔。正思忖间，她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夷筝公子，您怎么还在这里，小姐的经书还没有抄完么？”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是要耗费些时间。”
有人娇笑：“公子对咱们家小姐可真好，夫人让小姐抄经书是希望小姐修身养性，您都帮她抄了，夫人的用意不是白费？”
猫儿瑶的声音响起来：“要你们几个多嘴，仔细我让你们也进来陪我抄！”
夷筝道在一旁笑着不做声，那几个娇笑的声音便渐渐远了。
毗舍梨躲在一架书架后后，看见雕花门轻轻推开，清辉从门缝泄出，一个提着灯笼的窈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紧接着在他之后步入房内的，是夷筝那张熟悉的面具。
毗舍梨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猫儿瑶将灯笼挂在壁上，转身去点书桌上的烛台，夷筝便径直来到了书架前，慢条斯理地在上面找起书来。毗舍梨努力缩着身子，生怕被他看到，好在角度偏僻，灯火晦暗，夷筝在书架旁站了站便离开。毗舍梨睁开眼再看，猫儿瑶已经盈盈立在桌边，研开笔墨，铺了宣纸，夷筝走过去坐下，开始一笔一划地抄起经文来。
见他没有发现自己，毗舍梨吐出一口气，度量了一下这里到门口的距离，知道怎么都不可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去，心中懊恼自己冲动鲁莽，此番不知要躲到什么时候了。
这不大的书房流动着一片寂静，毗舍梨在书架后站了半宿，夷筝便真的抄经抄了半宿，她真真切切看着这对郎情妾意的小情侣是怎么在一片墨香中度过了无聊至极的夜晚。
这样安稳平和的夜晚，倒让毗舍梨想起了曾经在忘剑阁时和青珏的相处。那个人的脸庞出现在脑海里，她赶忙甩甩头，再凝神去打量书房里的两人。
彼时猫儿瑶似乎坚持不住，昏昏欲睡。夷筝头也不抬，语气却温柔如水：“瑶儿，若是困了便去屏扇后歇息，剩下的经文在下来便好。”
“瑶儿不困，瑶儿还想陪公子……”猫儿瑶红着脸，强打起精神，可一表完态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夷筝发出一声闷笑，忽然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弯腰伸手将猫儿瑶抱了起来：“若是困了，便不要强撑。”
那猫儿瑶娇羞不已，夷筝却一派风流，直接将她抱到屏风后的小榻上。毗舍梨见准时机，正想趁机离开，却不想夷筝又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坐回了桌旁。毗舍梨微微皱眉，只好退回书架后。
夷筝在桌前坐了片刻，握着笔皱眉，似乎对方才抄写的经文有什么不满意。毗舍梨看见他起身走了过来，伸手又在自己面前的书架上翻找起来。见他正要抽出自己面前的一本书，知道再也瞒不过去，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低低提醒：“是我。”
夷筝动作一顿，开口说出来的话却让她略微怔愣：“怎么，终于按捺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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