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她的相貌素来冰冷，特别一双眼睛犹如寺庙佛像，被眼睑覆了三分之一的眸子黝黑却无神，看人的时候让人摸不清她是在厌恶还是在怜悯。猫儿玉被她这毫无怯意的一坐吓得一愣，抬眼又见她表情高洁圣灵彷如画中观音，一时有些胆怯，半晌才道：“我只是想和道长说说话，没有其他的意思。”又咳了咳，“毕竟，你现在戴着这镣铐，下半辈子是没有离开我猫府的可能了，难道道长就真的甘愿只做晚秀的小丫头？你看和你一道被抓来那个小白脸，可是几天不到，就成我准妹夫了呢。”

　　毗舍梨道：“我与他萍水相逢，他成了谁和我无关。”

　　“也是，他是妖，你是道，想来你们也不是一伙的。”猫儿玉笑了笑，眼睛别有深意的看向她，见毗舍梨面色不善的皱眉，也不恼，扭过脸看向屋外，找着话题说：“这石案苑内有一处温泉可是我猫府的好地方，当年我父亲在这里开府便是相中了那处的温泉，道长若是有兴趣，我们不如去那里逛一逛？”

　　毗舍梨知道他不怀好意，淡淡道：“道长若是想要跟凛姬谈这些事，那恕凛姬无暇奉陪。”

　　猫儿玉忙道：“不谈这个不谈这个，我们谈谈别的。”

　　毗舍梨从饭菜上收回目光看向他：“其实，凛姬还真有一个问题想要向公子请教。”

　　猫儿玉抿了一口酒，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意：“道长是想问，我为何会你们忘剑阁的武学阵法，对不对？”

　　毗舍梨不说话看着他，眼中带着寒光，真真有无形的威慑力散发出来。猫儿玉咯咯一笑：“这个问题，我可不好回答。”

　　毗舍梨道：“你曾经上过岱舆山？”

　　猫儿玉：“从未去过。”

　　毗舍梨：“那是你猫家的人偷了忘剑阁的武功秘籍？”

　　猫儿玉笑起来：“道宗武学，有何稀罕的？”

　　毗舍梨犹疑的看着他，半晌，开口道：“有人教了你。”

　　猫儿玉勾唇一笑，放下手中的杯子不回答。

　　毗舍梨当这是默认，忙问：“是谁？”

　　猫儿玉递了一杯酒放在她面前：“在下年幼时体弱多病，曾拜人为师，学过一些道家仙术来强身健体，后来此人离开淮光，我便再未见过。不过你说这是忘剑阁的法术，何以见得？兴许只是有些相似而已。”

　　“那日你使的分明是忘剑阁的辟邪阵，我不会记错。”她冷冷道。

　　“哦。”猫儿玉笑了笑：“那或许真的是忘剑阁的阵法吧，可那又怎么样呢？那个人，你早已找不到了。”

　　“你什么意思？”

　　“那人同我家做了个交易，只要救活我的命，我父亲便允他拿走我家世代相传的宝物。”默了默，道：“可我看得出来，有没有宝物，那个人都活不长。因为那个人寻来时啊，三魂七魄都是碎的——”

　　毗舍梨怔了怔，努力压抑着心中的好奇，佯装平静：“此人是男是女，你可还记得他的容貌和姓名？”

　　却不想猫儿玉听到她的问题噗嗤笑了出来：“道长，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要证明我对你的诚意，怎么你还追问上了呢。况且你问这些又有什么用，你现在这幅模样，能出猫府都困难，莫非还要去想追究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你也就不必在我这里费心了。”他拍拍毗舍梨的手背：“好了，莫要多想，还是乖乖留在猫府做我的侍妾，可好？”

　　毗舍梨猛然抽回手，怒瞪着他。

　　猫儿玉手中的扇骨砸在桌子上，眯眼道：“小道姑，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猫儿玉向来不喜欢用强，可你也不要太不识抬举了。这里不是你们忘剑阁，若是惹恼了我……你别忘了，这里可是在我猫府，而不是你忘剑阁。”说着冷哼一声，道：“再者，道长也可以试试看自己走不走得出这石案苑，难道你就一点没感觉？”

　　毗舍梨顿了顿，半起的身子又坐了下来，一双眸子淡淡看着猫儿玉。猫儿玉则是一笑，指着一旁的鎏金香炉说：“这里面可是上乘的软骨香，你这样的凡人闻过之后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就会失去力气，柔若无骨。你现在从这里出去，我就是把这一桌菜都吃光了再去追，都能把你妥妥拦下来，道长可信？”

　　毗舍梨心底一笑，原来是香里有毒。

　　猫儿玉见她不说话，以为是妥协了，便涎着脸道：“道长……咳，凛姬姑娘，我猫儿玉是真心想要同你在一起。你在我府中呆了这半月应该知道，我也没有那么不好是不是。你看晚秀，她那般对我，我还不是耐着性子和她周旋，从未枉顾她的意愿对她用强？就像你现在毫无防备的在我面前，我是有机会对你做些什么的，可我却仍旧在好好跟你说话，连你一根指头都没动不是。我猫儿玉其实是个知廉耻的人，若非父亲当初不愿侍奉新尊主而叛离妖都，现在我就是妖界有头有脸的名将之后，不比你们道宗神仙谱上的天官元帅地位低。”见毗舍梨面色无波，他只能继续说：“我猫儿玉腹藏诗书，有情有义，性格也光明磊落，重情重义，比世间那些只将女子当做附庸玩物的男人不知强多少。你这般天下少有的美貌，外面再没有那个凡夫俗子能配得上了，配我这英俊容姿和显赫家世哪里不好？姑娘请相信猫儿玉，若是跟了在下，在下保准待姑娘千般万般好，那时你我只羡鸳鸯不羡仙，岂不美哉？”

　　毗舍梨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来，袖管里滑落一道黄符，在掌心缓缓搓揉成了粉末。

　　她的确感到有些无力了，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托着额头，转移猫儿玉的注意力：“猫儿玉，我心中一直不解，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喜欢晚秀，晚秀要杀你，你也不生气，可你为什么还想要娶别人，你难道不怕晚秀伤心？更何况你还有个正室夫人，若我知道的没有错，这世间是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和别的女子共侍一夫的。”

　　猫儿玉挥了挥扇子，挑眉笑道：“姑娘此言差矣，我待我夫人是万般体贴，对晚秀也是爱到了骨子里，面对你们时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实意，都是发自内心的倾慕心情。既然我是真的喜欢，想同心里的女子长相厮守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我是雨露均沾，又不是喜新厌旧，怎么就不可以有了夫人还娶别人呢？”

　　毗舍梨皱眉不解，她原本是想说些话转移猫儿玉的注意力，但在听到对方的辩白后却真的起了好奇心：“你们男人，真的可以同时喜欢几个女子？”

　　猫儿玉浅笑：“凛姬姑娘没有父母朋友么？你只爱你的母亲而不爱你的父亲么？你喜欢同一个伙伴玩耍，就再不接触其他伙伴了么？既然在那样的情况下可以爱很多人，男女之间为什么不可以？这对爱情岂不是不公平？喜欢谁，喜欢多少人，这和男人女人无关，是个人都会有很多爱，我喜欢我夫人，也割舍不下晚秀，这恰恰是我‘有情’的象征。再者说，如果我为了爱我夫人而恪守忠贞，那遇见晚秀和你时我会有多痛苦，我会因为这不能相守的痛苦而伤神不已，从而累得我夫人陷入同样的痛苦，到头来我们都不能快乐，这岂不是一出悲剧？”

　　毗舍梨微微讶然，原来这个猫儿玉是个哲学家，不，是个诡辩家。

　　她表情若有所思，不动声色地伸手覆在面前的杯上，掌心的灰烬便都落了进去。

　　猫儿玉见她面色犹疑的开始举杯，以为她已经被自己说动，便接着道：“姑娘，我猫儿玉绝非鸡鸣狗盗之徒，今次对姑娘使这些手段实在是有些话不得不说。你我所处立场相悖，父母妻妹都劝我弃了这片心思，可我实在不愿放弃。现在我将话都说给你听了，只要你点点头，就算他们将我绑起来揍，剩一口气我都会按照诺言纳你进门，你、你可否愿意？”

　　毗舍梨喝完杯中的酒水，身子一个激灵，苦涩在嘴里漫开，她微微咋舌。

　　身上的无力之感缓解不少，不多时应该就可以恢复，可与此同时，一股冲劲儿涌上脑子，霎时间晕乎乎的。盯着那已经见底了的酒杯，半晌，她开口问：“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喜欢晚秀，娶了我，你不怕她伤心么？”她仰起脸来，疑惑的看着他：“如果我喜欢的人在说喜欢我的同时，却还对另外一个姑娘无微不至，我就会很伤心，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跟他在一起。”

　　她看似清明，但清冷之感中已添了些憨态，说话也不似方才冰冷。猫儿玉又是诧异又是惊喜，心道难道是因为那杯酒而微醺了？他忙又添了一杯送到她眼前：“那说明这个人对你还不够好。世间男子多薄幸，遇上十个心爱的女子就将一份爱分成十份来给，我却是不同，我十分的爱，给每个女子都是十分，每个姑娘在我这里都能体会到满当当的情谊……”

　　毗舍梨想到了什么，突然偏头淡淡一笑，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沉默了一会儿，又垂眸低声说：“其实我早知道，所以我也也没有想抢，我已经拱手相让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呢……”

　　猫儿玉凑近问：“什么？怎么对你？”

　　她抬起头，唇角带着冷冷的笑意：“你贴过来做什么？”突然一巴掌打在猫儿玉脸颊上，瞪着他喊：“我不想和你在一起！”她一双眼睛带着些朦胧，声音却还像个神识清明的人一般，没头没脑的说着：“你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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