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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毗舍梨心道他法力果然高深。不再多想,走上前去伏在床边,正声问:“白朔方,你可还记得迦楼罗之影?”

  白朔方听到这个名字表情骤然痛哭起来,闭着眼睛咬牙道:“迦楼罗……他杀了艳艳……他……”

  毗舍梨见他激动悲愤,赶忙问道:“到底是谁将迦楼罗之影的卵献给你的,你可还记得清楚?”

  “谁?”白朔方表情松动了一下,好像自己也有些疑惑,答道:“东……东始忘剑阁,对,是东始忘剑阁的道士说迦楼罗之影可以帮我登上帝位,是那个道士!他说……他说……”他又激动起来,额上渗出汗水。

  果然是东始忘剑阁?

  毗舍梨接着问道:“他说什么?”

  白朔方突然挣扎起来,抱着脑袋倏地睁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床帐大喊:“杀了他!杀了他!艳艳……母亲……杀了他!”

  毗舍梨见状,知道他可能情绪不稳,再无法仔细回忆,便焦急不已追问:“你可记得那道士的性命,法号?”

  然而白朔方此时已近癫狂,只抽搐狂乱道:“杀了他——杀了他——”

  “怎么会这样,按理说这个咒……”夷筝站在毗舍梨身后沉声道:“他的魂息在动荡,看来还有人专门给他下了遗忘咒,两咒相抗,你再这样问下去他会精神崩溃的。”

  毗舍梨讶然,可若是不问清楚那人到底是谁,她始终不安心。“那人道号为何?长什么模样?你再好好想想!”她急声问。

  白朔方摇着头,看起来很难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是白朔方,我不是!我不是!救我,救我!”

  夷筝将毗舍梨一把拉起来,冷声道:“再问下去他就疯了!”说罢伸手又是在白朔方脸上一拂,白朔方终于安静下来,表情安然地睡了过去,可在睡过去之前他低低喊出一句:“琉璃……”

  “琉璃……”毗舍梨喃喃,低头回想三百年前有没有这么一个人物,却始终没有印象。若是这样,难道是后来的弟子所为?

  她兀自想着,夷筝拉着她走出屋子,到了甲板上回头见她还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问:“他到底是谁?”

  毗舍梨抬头看他,心想还是不能把白朔方的身份告诉他,毕竟是个流落在外的皇子,若是有心之人听去了恐怕又要生出什么祸端,既然现在渊国假称白朔方已经病逝在猎宫,那就让他去做个普通人罢。

  “一个和我师门有些瓜葛的人。”

  夷筝上下打量她,道:“姑娘是东始忘剑阁的弟子?”

  毗舍梨知道自己现在法力低微,这么说出去定是要给东始忘剑阁蒙羞,便道:“曾经是。”

  夷筝抬着下巴看她:“佛门,道宗。凛姬姑娘,你好像有很多秘密。”

  毗舍梨笑了,别有深意的看着他,嘲讽一般:“彼此彼此。”说罢抬手作揖,“方才多谢大人了,今日您又帮了凛姬一个大忙,日后若是有需要的地方,凛姬定义不容辞。”

  夷筝闷声道:“本君怕没有什么会需要到你的地方。”他现在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在瞪她了,她猜应该是。夷筝又看着她,问:“你刚才问他那些问题,可是说明你们东始忘剑阁又出了个叛徒?”他说“又”,第一个自然是指“诸神熄日”的裴九卿,这个天下道宗莫不闻名的人。

  毗舍梨摇摇头,道:“现在还不清楚,只怕其中有些误会。”

  夷筝抱着他那奚琴冷笑一声:“若是误会你哪还能如此忧心忡忡。”说罢缓下声来问:“到底是何事,在下可有幸为姑娘分忧?”

  毗舍梨想到牟呼栗多的事情,明明空无一物的胸口传来阵阵疼痛,稳了心神道:“……事情已经解决,只是其中有些蹊跷我有些怀疑,不足为外人道。”

  “既然如此,那便是夷筝多管闲事了。”他倒是不追问,就这样把这件事情带了过去。见天色已晚,夷则再说了几句话便转身打算回屋子,走到门边他停下脚步转头望毗舍梨,默了默,道:“若是姑娘对那人所说的‘琉璃’二字没有头绪,不如换个方向,兴许那并非什么道号,而是别的东西也说不定。”

  毗舍梨犹豫看着他:“别的东西?”

  夷筝想了想,淡淡一笑:“罢了,在下随口胡言而已。”说罢撩开帘子回了船坊。

  别的东西?琉璃可不就是个把玩观赏的东西么,可是东始忘剑阁这样的宝物多得很,光凭这二字怎么锁定的了线索呢……毗舍梨立在门口想了下关于那琉璃的事情,却始终没有头绪,实在夜深,她方才回去睡了。

  剩下几日她又在船上见了白朔方几回,路过一个名叫晋远的小镇时,他带着他家夫人下了船。船下有两个老人来接,那姑娘见了便哭着喊爹娘,想来是他的岳丈岳母。

  他现在过得很好。

  毗舍梨站在船边看他们的背影,脑子里竟想起了那个已经模糊的女子的脸。她叫艳艳,是白朔方的侍女,她死了之后对毗舍梨说:你可能不相信,他是个好人……可他已然忘了她,且有了自己幸福美满的小家。少了对权利的追逐和对仇恨的执着,他似乎恣意了许多。

  白朔方能有此番造化,是不是你在冥冥中保佑着他呢?

  毗舍梨苦笑,艳艳是轮回了,又不是做了神仙,自己什么时候竟也多了这些浪漫幻想。她站在船上看那几道背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水雾之中再也不见,可能此生也再不会遇见了。

  船儿又在江山行了三日,这日的傍晚终于在淮光的码头靠了岸。

  夷筝在船上拉了三日小曲儿,倒是很少再和她说话了,她下船的时候本想着同他告个别,却始终没有见到人,问了船上一个帮工,说是早在几刻钟之前就被不知哪个富贵人家的游舫接走,毗舍梨只得独自走了。

  她在淮光呆了几日,去了好些有名的去处,又为了置办一些物品帮了几户人家除些秽气和捣乱的小妖。有一日她刚收了工具,临走的时候隔壁那户人家的垂髫小童悄悄拉着她,央她帮忙。那小童支支吾吾,她问了半天才知道,原来这小童的姐姐被他爹娘卖到了楚馆醉香楼,这几日来信说被妖怪纠缠,想让他爹娘送一些银两去给那醉香楼的妈妈打点,可他爹娘并不理会。他无意中看到信,担心自己亲姐安危,又见自己邻里正捉妖,便偷偷赶来拦住她。毗舍梨听得此话,未有犹豫,当即便答应了,推诿了小童递上来的小扑满,起身便往那处楚馆寻去。

  那地方并不难找,就在一处有名的花街里,稍一打听就能寻到,甚至在淮光是个有些名头的地方。她起先被人拦在门外,直到一个体态丰盈的女人甩着帕子出来问过她的来意,才犹豫不决的将她带了进去。

  她从未到过这样的地方,从前只在裴长鱼的讲述里听过何谓烟花之地。那小姑娘也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只同她师兄下过山一次,回来后跟凛姬说这种地方就是有好多漂亮姑娘站在门口使劲儿朝人挥帕子,看到男人就往楼里带。好在凛姬从妙足天来东方时也途径过许多城池,多多少少懂些世事,一听裴长鱼的说法便知道了是为了干什么而存在的地方,叫对方住了口没再说下去。

  可知道是干什么的,却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啊,她在门口怎么就没有见到谁站在那儿挥帕子呢?

  直到随那妇人进了屋,她方才恼火自己的鲁莽,低眉垂眼地不敢抬头。那些光着膀子衣着清凉的姑娘们倚在二楼看她,一边嬉笑一边指指点点低声议论,旁边的男人们则都搂着一两个女子,大着嗓门划拳对诗,雅俗一堂,莺歌燕舞好不热闹。

  她浑身觉得不自在,一双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忽然耳边听到一阵熟悉的琴声,一抬头,看到二楼一间雅阁的栏杆边上正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衣胜雪,黑发入瀑,那樱唇月眼的面具笑得一如初见时妖艳。而她虽然带着斗笠,对方好像也注意到了她,那拉动的琴音一个微不可闻的变调后又迅速恢复正常,扭过头当做没有看到她一般朝雅阁里面望去了。

  间毗舍梨站着不动,老鸨停下脚步来问:“怎么,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她左右环顾战战兢兢,看来被妖怪叨扰吓唬得不轻。见毗舍梨摇头,她方才放松了表情,不耐烦道:“那瞎看什么,还不跟过来,就说你们江湖中的人行事诡异,好好一个姑娘打扮成这样,要是在我这里……”她嘀嘀咕咕走了一路,毗舍梨皆听着,等她停了才捡着空问一句:“请问,你们可有看清那个妖怪的模样,它又是使了什么手段害了那位姑娘?”问话间,那老鸨已经将毗舍梨带到一个点着灯的房门前,敲了敲门,对毗舍梨道:“到底是妖怪还是登徒子,你还是进去问她本人吧。”

  毗舍梨点点头,将要推门,听那老鸨在门口嘱咐道:“要说我这个女儿也是命苦的,她家爹娘为了养儿子,轻贱地就将她卖了,没成想现在还被这些怪事缠上,扰得我整个楼里都不安宁。她相貌算不得上乘,若不是见不得她日日被她父母打骂,我怎么也不会赔钱做了这生意,这位女冠,你可一定仔细帮咱们瞧瞧,若真是有什么……什么妖怪……务必赶了杀了,我一个子儿也不会少你!”

  毗舍梨一一应了,这才推门而入。

  方一推开门,屋里的灯光便晃了她一眼。她阖眼适应了一下,再睁开时,看见一个女子正背对着自己坐在一地亮堂堂的烛火之中,听到推门声茫然无神的回首,手里还握着一盏灯台和一根用来点火的蜡烛。

  没有妖气?不是妖?还是说,是强大到她根本察觉不到妖气的妖?

  毗舍梨皱了皱眉头,见那女子表情一变,眼睫轻颤,柔弱又害怕的了唤了一声:“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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