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山林里发出阵阵哀嚎惊呼,朱恪在那些死魂灵被释放的第一时间回身护住了丹胥的尸体,他不能让那些恶魂把丹胥的肉身也摧毁。而毗舍梨在震惊过后拦住了夷筝,可她还未开口,夷筝已经先一步说道:“你是想为他们求情?”
毗舍梨皱眉:“他们虽然犯下滔天大罪,但却不至于落得成为死魂这样的残忍结局,我……”她犹豫了一下,耳边又响起一声尖叫,急忙道:“不如把他们交给官府,由官府来发落!”
夷筝冷冷道:“人世间的官府只会判人的案子,不会判妖的案子,他们杀了那么多妖怪,残害那么多无辜的生灵,你还指望让人间的那些憎恶妖怪的蠢人来惩罚他们么?”
毗舍梨僵了一下,却顾不得许多,她转头看到不远处正有人被死魂灵撕扯吞噬,不忍地闭上眼,对夷筝道:“他们并非主谋,何况数十条性命,即便死有余辜……也不必让死魂灵吞噬他们的魂魄,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啊……”
“你心疼他们的性命?”他觉得不可思议,又暗藏着恼火,道:“那你可把那些丧命在他们手中的妖怪看做性命?难道对你来说,人类的命就珍贵如宝,其他生灵的性命就贱如草芥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她沉默了。
“你只是还对人性抱有幻想。”他似是叹了一口气,又像只是在嘲讽。
夷筝不再说话,毗舍梨知道他不愿收手。旁边的单方面杀戮犹如人间地狱,哭号响彻她的耳膜,血腥味充斥她的鼻腔。虽然明知这些人罪大恶极,但让她眼睁睁看着数十人惨死在眼前……她再也忍不住,转身紧紧闭上眼,手握成拳微微颤抖。
一声叹息,死魂灵的气味突然消失,她睁开眼,看见夷筝正收袖,那些漫天飞舞的黑影早已不见,他未看毗舍梨,但她却知道他在对她说话。他说:“其实,比邪恶更可怕的是无知的正义。”毗舍梨抬头看他,他却已经面向那堆苟延残喘的道士,扔了手中的弓,去了语气里的沉重,缓缓道:“我可以放过你们,可我有一个条件。”
那些人便趴在地上不住磕头:“您要我们做什么我都会去办!求求您、求求您放过我们!”
夷筝不理会毗舍梨探寻的目光,他说:“我要你们帮我抓住苏老爷,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极尽你们所能想到的所有残忍手段,就像他命令你们对那些妖怪所做的那些事一样。我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们,能做到么?”
“你!”毗舍梨震惊地看着他。
地上的道士们忙不迭的答应夷筝的话。夷筝笑了,挥了挥手,道:“滚吧。”
毗舍梨凝眉不满道:“你这是以恶制恶?”
夷筝此时的表情应该是不屑的,淡淡说了一句:“那也比可笑的感化要来得有用。”他转身忽略毗舍梨,走向朱恪,低头看着朱恪面无表情的整理着丹胥的尸首,又道:“何况,这位姑娘,你其实是这件事当中最没有资格原谅那些恶徒的路人,没有什么资格来指导别人该怎么做。”
她怔住,看向了正仔仔细细为丹胥擦掉脸上血迹和泥土,表情麻木,眼神灰暗一片的朱恪。毗舍梨张开的唇闭上,没有再说话。而朱恪已经完成了他的工作,抱起丹胥,对夷筝说了一句:“谢谢你。”这句话他说得清淡,却也无比认真。他越过夷筝,抱着丹胥走向夜间的白雾,向山下那片灯火辉煌浅浅走去,这次,是真的没有打算回头。
第二日,城郊山坡上隆着两座坟包,一只白帆随风飘荡,其中一个碑前放置着几盘糖糕,佐着一杯清茶。
朱恪盘腿坐在地上,指间想要触摸石碑,颤了一下,却又缩了回来。他仰头饮尽杯中茶,说:“你看,我将你安置在了老和尚旁边,你从小就喜欢听他说话,应该很喜欢他吧?”拈了一块糖糕放进嘴里,他差点黏掉呀,捂着腮帮子纠结着表情道:“这玩意儿这么甜你是怎么咽下去的?不过你向来口味都很独特……”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了,他兀自笑起来,然后依倚着是被灌了一杯茶,仰头去看苍凉的天际:“这一顿之后,我可能要很久才能来看你了。”
天际有寒鸦飞过,叫声凄凉。
“啧,说得好像你还听得到一样。”他自嘲一笑,倾身额头抵上那块石碑,笑得温柔:“可不论如何,一定要等我啊,小和尚。”
毗舍梨和夷筝站在远处,看着他拿起地上的佩剑,拾起包袱起身朝他们走来。
毗舍梨手中也提着一把长剑,看到朱恪走过来便也把斗笠戴上了,一边对身旁的人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淡淡道:“不论如何,您是不是山神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您救了朱恪,也救了我,我很感激您,希望刚才我无端的猜忌不会对您造成冒犯。”
夷筝也面向着朱恪,负手站立,脸上依旧戴着那个笑盈盈的白瓷面具:“无妨。”
此时朱恪已经走到眼前。他向夷筝抱拳,说:“夷筝公子,昨日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夷筝问:“丹胥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
朱恪目光一闪,又很快镇定下来,点了点头。
毗舍梨问他将来的打算,他答:“我想沧州找我的师父,向他打听一些事情,凛姬,你呢?”
毗舍梨给他看了自己背上的行囊,说:“听说东边的淮光城是六朝古都,我想坐船去那里看看。”
朱恪点点头,两人相顾无言,半晌,毗舍梨淡淡地说了一句:“朱恪,一路顺风。”
朱恪也笑了,道了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凛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毗舍梨笑了笑,目光在他的包裹上停留了一下,然后学着他的样子抱拳。
他们告别,背道而驰。毗舍梨想起第一次见到丹胥时是在寺庙之外,他站在菩提树下帮两个孩子取竹蜻蜓,他离开之后,落下一根红绳被她捡了去。
她转身,朱恪身影早已不见,她低头笑了笑,却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午后,荒郊的茶棚下,店主人忙碌地为旅人沏着茶。
小茶棚已经没了位置,已经走得满头大汉的朱恪被安排和一桌押镖的镖师坐在一起,他半日没吃东西,从包里翻出一个已经干掉的馒头,忽然什么东西从包裹里掉了出来。旁边的镖师好心道:“兄弟,你东西掉了。”他狐疑地弯腰去地上寻找,虚着眼睛寻觅,然后目光落在那根躺在夯实黄土里的红绳上。
那镖师看他半天不起来,关切道:“是不是啥重要的东西,要帮忙不?”
他握着红绳,笑了。
“谢谢。”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记忆里,小和尚那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种挂符的红绳子。少年常常在灯火下陪他搓红绳,第一次搓的时候他还很笨,小和尚怎么教都不会,还把他搞得一肚子火。可看着温柔又耐心的小和尚他,他终究还是服了软,破天荒地没有对这种浪费生命的东西产生放弃的情绪。天光乍破的时候,他终于搓出了最满意的一根红绳,推醒了伏倒在一堆红绳子中间的小和尚,大嚷大叫着说:“送给你,你先拿着这个,等以后我有了钱,再给你买个玉坠儿挂在上面!”
小和尚迷迷糊糊接过,茫然地看着这个浪费了那么多红线才搓出一根完美挂绳的少年,乖巧地点了点头。
多年过后,他锦衣华服,他依旧贫寒。他跟着一群少年策马过长街,一片雨雪霏霏中回头,看到那个奔向自己的少年,也看到他颈脖上镶金嵌玉的项圈,于是他扬起马鞭加快速度,配合着少年们嘲讽的污秽语言大声笑着说:“这么下贱的东西,我可不稀罕玩他,要追就让他追呗!”
少年们便跟着哈哈大笑,肆无忌惮。
马蹄扬起尘土,惹来街边摊贩的叫骂,他偷偷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呆呆站在那里的人,然后决绝地收回目光。怀里那块珍藏已久的冰凉玉坠贴着肌肤,怎么都捂不热,他视野模糊看着远方的道路,在欢笑和辱骂中低声喃喃着:“我不稀罕……”
多年之后,他还会经常梦到那个少年呆呆立在尘嚣之中卑微又哀伤的模样,只是当他醒来再次寻找当年那快廉价玉坠时,却发现再也找不到了。
光山的道观里,瓮里的老人惊恐地看着来人,他只露出一颗头,四肢在瓮里畸形的卷曲,极致的痛苦侵蚀着他的神经,但在术法的影响下,他却时时刻刻都拥有超人的清醒。
“你们……我不会放过你们……”他声若蚊呐地咒骂,但面前的人却只是如同杀猪宰牛一般,无情地在他仅存的完好皮肤上涂抹毒液。
有忙碌的小道士端了脓水出去,目光触到了站在远处的一道颀长身影,连忙浑身颤抖着跪倒在地。
“大、大人……”
“注意一些,不能让他死了,我要的是一个活人,而不是一具尸体。”
“大人放心,我们每日都在照您的吩咐给他念诵长生咒,喂养返魂香,这恶徒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杀了我!你们现在就杀了我!”苏老爷在一旁脸色煞白,痛苦叫喊。
白衣人淡淡瞥了他一眼,挥开手中折扇,悠然道:“杀了你?你这些年吃了多少灵丹妙药,我怎么舍得杀你?”
“你……”苏老爷惊恐地看着他,好似想到了什么。
“丹胥是药引,你,也是药引,更何况,你将这副身子将养的这般好,可比那丹胥有用多了,不是么?”
“你!老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杀了你!杀——”
白衣人回头,原本愣愣盯着他的小道士慌忙低下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他眉头一挑,没有理会身后歇斯底里的嚎叫,衣袖一挥,收了扇子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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