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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是你……我早该杀了你!”朱恪红了眼睛,抽了长剑便向夷筝刺去,却反被他扣住了右手,往前推倒在地。毗舍梨上前一步挡在朱恪身前,警惕地看着夷筝,手中的剑已出鞘,露出冷冷寒光。

  “你到底是谁?”她冷冷问。

  夷筝并不理会毗舍梨,他声音淡然,负手而立,只回答朱恪的话:“杀我?你已经杀了一个丹胥,还不够么?”

  朱恪推开毗舍梨冲向他,一剑刺出,毗舍梨想阻止,却看见朱恪的剑尖被夷筝轻巧地用两个指头夹住,他微微偏头,声音里带着嘲讽的笑:“怎么,我说错了?难道丹胥身上的妖气不是你做的?”

  毗舍梨神色一变,震惊地看向朱恪。显然朱恪也被夷筝的话震慑住,脸上浮现出惊慌无措。

  夷筝松开手,越过他径直走向丹胥的身子,不低头不弯腰,毗舍梨却知道,面具下的他正在以高傲睥睨的姿态打量着丹胥的尸首。

  夷筝道:“你当初想让苏老爷放弃让他做贡品,所以故意引渡了一道妖气到他身上,还大费周章地下了缚身咒,就为了让这道妖气无法驱散。这些你都忘了?”他转过身来:“你该知道,丹胥身体太差,本就受不住那样的邪气浸淫,长此以往,病情势必会加重。确然他活不了太久,但起码今时今日,他本是能有那口气能下山去的,恰恰是你是你让他再没了机会,让他只能葬身在这座山中,无碑无墓,尸骨凄凉。”

  夷筝淡淡笑着,像是在讲一个大道理,语重心长:“朱恪啊朱恪,你亲手杀了他。”

  朱恪身子一震,怔然而又仓皇地转身看着夷筝,长久的沉默过后,他再也站立不稳,双膝重重跪在了地上,垂下头颅。

  毗舍梨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个样子,一时也站在一边怔愣着。直到她看到朱恪握了匕首往自己的胸口刺去,她才赶忙冲过去从他手中将匕首夺了过来。朱恪便有去捡一旁的长剑,却仍旧被毗舍梨夺走,他膝跪着前行,哀求着:“让我死吧……是我害了他,我欠他太多了,要还他……”

  毗舍梨摇头看着他:“朱恪,你不要这样,他不会想你死的……”

  “让开!”朱恪怒吼了一声,低低道:“他一定也想我去陪他,他胆子一直都不大,一个人……会有多害怕……”

  夷筝在后面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俩,说:“他不会害怕,魂魄去往忘川不过片刻,现下他怕是已经准备喝下孟婆汤,将你们的前尘往事遗忘干净了。”

  朱恪又是一怔,神色晦暗,垂着头颅痛苦不已。

  毗舍梨屈膝蹲了下来,犹豫着,对朱恪说:“忘川那里,灯火常亮不灭,星河流淌,皎月咫尺……那样的地方,没有人会害怕。你留下他的魂魄,他会再不能像人一样感受温暖,体会饥寒,多年之后你若身死,他便是这世间一缕无家可归的幽魂,无□□回,也不能重生。他此生并不算快活,若能投个好人家,来世还能一享何谓平安喜乐,那是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你若珍重他,就该……”毗舍梨舌头在口腔里打了个转,颇为艰难地把“就该放手”四个字吞了回去,她咬了咬唇,定定看着朱恪,道:“就该看顾好自己的身子,修得高深道行,若能寿数长远,或许还能在这世间寻到他的转世也未可知。”

  夷筝抬头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朱恪惝恍地看着一旁躺在地上的丹胥,半晌,凄然的一笑:“原来,我想要给他的从来都是不好的……”他喃喃:“若他真入了轮回,那我……”他没有说话,只紧紧咬着牙,微微战栗。

  毗舍梨叹了口气,起身站起来,她身后沉默已久的夷筝冷冷道:“就算是忏悔也未免选错了时候,苏家的人和白云观的道士已经来了。”

  毗舍梨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对他戒心更重,却也肯定了他不是苏家的人。

  只要不是敌人就行,想着这一点,她转头看向苏家追兵奔来的方向。她伸手拔剑,不小心扯动了肩上的伤口,差点没有握住剑。

  朱恪已经默不吭声地站起来,捡起地上的剑,抹干眼泪冷眼看着那些走近的火光。

  “朱恪……”毗舍梨叫了他一声,他恍若未闻,只紧紧盯着远处的人群,目光若猎豹。

  夷筝握着那把弓箭靠在一颗树上,事不关己地看着他俩,等那些火光近了,他方才用手在眼前挡了挡,许是一时不能适应那些火把带来的光亮。

  那些执刀之士冲过来,为首的几个道士在看到已经死去的丹胥后都露出愤怒又可惜的神态,吩咐着:“都杀了,全都杀了!将他们的魂魄收到乾坤袋,送回去做成死魂灵!”他身后的小道士们便解下腰间的葫芦,飞快画出符咒,拧开塞子,一群环绕着戾气的死魂灵便朝他们冲了过来。

  这么多阴冷的魂魄,他们到底杀了多少人?他们……他们难道不怕遭天谴么!

  毗舍梨震惊不已,提剑欲挡。朱恪却已经疯了一样提剑冲入人群,他没有知觉一般挥动着手中的长剑,招招狠戾,也招招都是破绽,那是不顾生死的搏命之态。他在宣泄心中的愤恨,没有给自己留一丝退却的余地。

  毗舍梨想要护他,可尚且没有来得及近他的身,那些恶魂便在空气中如同水波一样荡开,紧接着,它们全都变成一动不动的泥塑,风一吹,便化作道道尘烟消散。

  毗舍梨愣在那里,握着剑有些不明所以。

  站在远处没有上前的其他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其中一个老道士颤抖着说:“这、这是什么妖术……”他急忙转头命令身后的人:“都上,都上啊!这是妖术,几个妖怪而已,不足为惧!”可是没有人再敢上前,反而都慢慢往后退着。老道士回过头来,一把利剑已经贴着他的脖子扫过,他只来得及看清那飞溅而出的血光,以及血光背后,朱恪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紧接着,便再没了知觉。

  那些小道士看到朱恪骇人的表情,都惊惧惶恐地往后退着。朱恪抹了把脸上的腥红,低头看了看手掌,浑不在意的模样,冷冷地看向那些人,并再次往前走了一步。

  “朱恪!”

  毗舍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身体僵了僵,停下了脚步,微微测过身子。

  毗舍梨担忧地看着他,在她身后,一个戴着面具的人从树下的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把被他们遗落在山路上的弓,可握在他手里就好像拥有神威的兵器,泛出淡淡的光。

  那人拍了拍毗舍梨的肩膀,似是安抚,又对不远处的朱恪说:“朱恪,你真正该杀的人,不是他们。”

  朱恪眉头一皱,略有迟疑。他身旁的一个小道士却是眼睛一转,倏然拿起地上的一把剑冲向朱恪,然而他尚且没有来得及将剑架到朱恪脖子上以作人质,一把利剑已经飞来,穿过他的头颅,染一地血花。

  没有人再动,朱恪偏头,看着那小道士直愣愣地倒在地上,再回头,毗舍梨身边地人正缓慢地放下弓箭。

  有人说话,颤颤巍巍,却也强作镇定:“你、你是哪方的妖怪,可知这里是青云观福地,若、若你敢在这里造次,我道宗必不会放过你!”

  朱恪看着在人群里出声的小道士,退后了一步,将那人的身影暴露给夷筝。

  那厢夷筝笑了:“哦?原来光山是青云观福地,我还一直以为,庇佑这座山的,是一个名叫‘夷筝’的山神。”

  那群道士倏地面如纸色,连连倒退,额上冷汗不断,一个说:“难道……难道……你是夷筝大人?不、不可能,他已经被我们……”说到这里他猛然顿住,却又好像不能确定一样眼神乱转,神态焦急。其中一个看了一眼夷筝,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匍匐着大喊:“山神大人,山神大人是我们错了,我们无心害您啊,这一切都是苏家老爷指使的!是他!是他逼我们对您做了那样大不敬的事情,也是他命我们拆毁您的庙宇断您香火,求您不要怪罪我们……”他身后的弟子和护卫们面面相觑,回想起先前那一幕,也全都心有余悸,赶忙跪在地上跟着老道士磕头求饶。

  夷筝将弓举到眼前,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笑道:“这么说来,残杀那么多的妖怪野兽,也是他逼你们做的?”

  道士赶忙道:“是是是!都是他逼我们做的,苏家家大业大,其实他才是青云观真正的主人,苏老爷想要长生不老,就逼我们去找妖怪挖心掏肺给他做试验,还逼迫我们捣毁附近妖怪的巢穴,迎那些妖怪来光山……山神大人,我们都是潜心修道的出家人,并无杀人念头,这一切都是身不由己啊!”

  “怪不得光山会突然瘴气遍布,原来都是你们搞的鬼,你们疯了么?”毗舍梨简直感到不可思议。

  “我看不止是疯了,根本就是丧心病狂。”夷筝拖长声音,态度缓和,好像真的思考着什么,可是片刻后,他突然发出低低一声笑,说:“有谁刚才还在说,要抽走我们的魂魄做成死魂灵,是不是?”

  “那、那也是受苏老爷指使,为了帮他找那些妖怪,我们不得不修炼一些邪术……”那道士抖得如同筛糠,他身后的徒弟们也跟着抖得厉害,附和着说些求饶的话,并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尚未赶到的苏老爷身上。道士吞吐着:“我、我保证以后一定不再使用这些邪门歪道,不再为非作歹,山神大人,还望您看在我们都是出家人的份上,饶我们一次,放、放过我们吧!”

  “出家人。”丹胥呢喃着这三个字,声音里带着寒意,但很快他又笑了起来,说:“你们算不得出家人,不过一群会点法术的两脚兽而已,也配自称身在出家人?既然你们想要死魂灵,那我不妨赠你们一些,他们个个凶狠残忍,你们见了,一定喜欢……”他说着,突然弯弓放弦。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向他们飞过来的不是箭,而是许多缠绕在一起的黑影,那些都是、都是至阴至暗的游魂,是以捕食活物为生的死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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