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朱恪打斗中看到毗舍梨突然蹲下身子,以为她受了伤,想要过去帮她,却又被那些杀手所拦,他堪堪挡了一刀,便看见毗舍梨又站了起来,而她的脚下正有一把眼熟的木梳插在泥土里。这种时候了,难道还想要捡把梳子?他正想骂娘,却看到以那把梳子为中心,一根根开着桃花的树枝从泥土里伸出来,像是有生命有目的一样卷住那些杀手和道士的腿,将他们紧紧困在原地。那些杀手惊惧慌张地用刀剑砍着树枝,却只能留下一道小小的痕迹。
朱恪转头看向毗舍梨,毗舍梨也正看向他这边,她已经受了伤,捂着自己的肩膀大声喊着:“快跑!”朱恪反应过来,搂了一下身后的丹胥,翻上墙头往白云观外跑去,毗舍梨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那群道士中倒是有几个有本事的。掏出黄纸咬破手指便划了破解的符纸,再将符纸往枝桠上一按,那树枝便自己缩了回去,一人脱身,渐渐便有更多的人脱身,苏老爷在一旁抖着胡须大喊:“快去给我追!都给我去追!”
毗舍梨一行人在林间穿行,她其实也没想到那梳子能困住这么多人,毕竟那并不是法器,只是因为常年佩戴在她头上,沾染了一点仙气而已。施展个活付丧神的咒诀,应该能够使之发挥一点效用。但那东西毕竟不是武器,不能伤人,也不会纠缠太久,其上的仙气更是震慑一下小妖怪还行,遇上道宗的人恐怕撑不了多久……
想到这里,她不由提醒前面的朱恪:“不要停下来,他们很快就会追来。”
朱恪也不想停下,可是身后的丹胥呼吸越来越虚弱,且正在低低□□,句句都泛着痛苦。他慌了心神,只能放慢脚步,就怕跑太快伤到他。毗舍梨在他身后也发现了丹胥的不对劲,方才看不清楚,等道路上的树枝渐渐不再完全遮天蔽日,她才借着月光看清朱恪身后那串血迹。怔然间,她抬高目光,看见了丹胥背上的伤口。
他竟受了伤?
毗舍梨张了张嘴,握着剑的手越来越紧,她听见朱恪在不断的和丹胥说话,他喊着:“别睡,千万不要睡,你要是敢睡着我就揍你!再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下山了,我带你看大夫,带你去找我师父,他很厉害的,一定可以治好你,别睡!你听见没有……”
毗舍梨终究还是道:“朱恪,他受伤了。”
朱恪说话的声音顿了一下,接着笑着说:“没想到你还挺能忍的嘛,小时候你连被我扔的石子儿打一下都要哭鼻子呢,你那时候多胆小,现在怎么竟连受了伤也不吭声。好样的,等下了山,我给你买糖糕吃,买一屋子那么多,你想吃多久就吃多久,你看我对你好不好?”
丹胥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朱恪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以前混,但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气你的,以后我再也不给你甩脸色了。我带你去看玄都的桃花,带你去看孟门京的翡翠十二桥,你知道翡翠十二桥么,那里漂亮得很,你看了一定很喜欢。还有青要山的天下第一庙大昭寺,我去年夏天去了,在那里给你求了个平安符一直没给你,听说那里的符很灵,定能护你平安。小和尚,我带你去看这世间所有的好风光,给你我所有的东西,我会让你过得比谁都高兴快活,再不会有人欺负你逼迫你,你就把我当年那些混账事情给忘了好不好,不要生我的气,不要不理我……”
丹胥伏在他肩头,闭着眼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从来都是……你不理我……我都是……都是理你的……”
朱恪便笑了,但这哽咽,装得潇洒:“对对,是我不好,我总是惹你生气。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保证,一定会对你好,你打我骂我赶我我都只笑,绝对不发脾气!”
丹胥轻笑了一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咳嗽。
朱恪轻轻将他往上颠了一下,搂得更紧,稍稍加快了脚步。丹胥在他背上嘟囔:“小乞索儿……我好困呐……”
“我们很快就到了!你再坚持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就睡一小会儿也不行么……”
“不准睡!不准睡!”朱恪大喊着,额头上不断滴下汗水。
毗舍梨紧随其后,她能看见丹胥背后的伤口正在汩汩流血,他重症在身,又受了伤,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朱恪没有听见丹胥的声音,只能怒吼着:“我他妈让你不准睡你听到没有,跟我说话!跟我说话!”
“……不是说……不生气么……你总是……说话不算数……”那个虚弱的声音响在耳边,虽然极为吃力,但朱恪却露出笑脸,他喊着:“我说的是以后!等你好起来,我就再也不生气了,也不对你吼。”
“你不会……你脾气差……小时候……和小狗都打架……”
“妈的那是小时候,小孩儿逗逗狗多平常的事情,现在你看我还干不干这些事!反倒是你,跟个奶猫似的,就晓得躲在你师父屁股后面,说话也小声小气的,看着真讨厌。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我去和他们钓鱼,钓到一条黄鳝,献宝似的提到你面前,你丫竟然被吓哭了,死活都不要,还把我赶出庙门,害我被那帮混蛋嘲笑,可把我气坏了!”
丹胥在他背上低低的笑。
“小和尚,你看我们当年,原来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情,那时候虽然穷,但都找到了穷人的玩法,想在想起来,没有比那时更快乐的日子了。当然,我是说过去,将来就不一样了,将来我会让你更快活,我要把这些年我没有在你身边的日子都补回来,我要你呆在我身边……你念经我就坐在旁边听,一年一天一个时辰都陪在你身旁,一定不会嫌你无聊先走。你不喜欢吃肉我也不吃,真的,我一定半点荤腥不沾,咱们就吃白菜豆腐,还有你喜欢的萝卜。你喜欢看书,对,你还喜欢看书,那我就陪你看书,我现在不像小时候,我识字了,什么经史子集全都能看,不过遇到不懂的你要教我,不准嫌弃我……不准看不起我……不准取笑我……”朱恪滔滔不绝说着话,丹胥则在一旁轻轻印,偶尔发出一声轻笑,附和着他的话说着“是啊”、“好啊”、“这样啊”之类的话,可是慢慢的,他再没了声音,朱恪说道最后声音也越来越小,越来越颤抖。毗舍梨看见环在朱恪脖子上的丹胥的手垂了下来,他单薄的身影终于归于沉寂。
毗舍梨一颗心仿若沉入海底,开了口,说:“朱恪,丹胥他已经……”
朱恪的喋喋不休放慢了速度,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他再次提了提背上的人,再开口时,还是带着笑意:“不准总是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不准拿为我好当借口瞒着我做傻事,不准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不准对那些香客比对我好,不准……不准……”
朱恪渐行渐慢,最后停了下来。斑驳的月光照亮一地枯枝,水洼里凌凌波光飘荡着残缺的树叶,他黑色的靴子微微陷进泥土,背脊微弓,姿势僵硬。丹胥安然地如同只是甜甜睡去,半张脸靠着朱恪的肩膀,手指卷曲,掌心握着一束朱恪黑色的发,白玉一般秀气的脸上唇角弯弯,睫毛在夜风吹拂下轻颤,身上的白衣蒙着一层纱,在月光之下溢出一层薄薄的光,朦胧而又梦幻。
“朱恪……”毗舍梨轻轻出声,却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学过如何安慰一个伤心的人。当年他看到晏酌神伤,终究也不过一句“你该杀了我”,像是个没有感情的人,现在她才知道那时的自己是多么冰冷,多么愚蠢,多么没有把人心当一回事。
高山上的灯火越来越明亮,人群的脚步声也越发清晰,朱恪却再也没有举步前进的力气。毗舍梨拉着他走,他便如同一个傀儡一般跟着走,手还紧紧搂着丹胥,只是一双眼睛无神了些。毗舍梨不敢再笔直下山,另寻了个方向,将人带到了一处废墟,她看见焦黑的木梁间躺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山神庙”。再转身,朱恪已经将丹胥放在了地上,那把短匕在胸口拉出了一道血痕。毗舍梨看得一惊,冲过去拉他,却被他挡开。他用指头沾着胸口的血飞速在自己左手手掌画了一道符。
“朱恪,你要做什么?”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这人间的道术她并不知道多少,不知朱恪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只见朱恪面色冷漠,好像根本没有听见毗舍梨的话一样,左手像是抓住了什么一样搁在丹胥胸口的衣襟上,像是想要将什么东西提起来,缓缓将手太高。而毗舍梨终于看出了他的目的,随着他抬起的手,丹胥泛着蓝光的透明魂魄竟被他拉了出来!
他是想剥离丹胥的魂魄,让丹胥成为一个鬼魅幽灵!
“朱恪,这是邪术,会毁你修行的!”毗舍梨冲过去按住他,却被他大力挥开。丹胥魂魄的小半个身子已经脱离了肉体,而朱恪咬着牙,汗水淋漓,只反复呢喃着一句:“我要他呆在我身边……”
“你疯了,这样丹胥永远都入不了轮回,永生永世都只能成为一个游走于阴阳两界之间的游魂!”
朱恪朝她吼:“我要他留在我身边,我只要他——”他加大力气,猛地将那缕魂魄提起来,丹胥上半个身子便完全坐了起来。突然,一尾箭划过夜空,直直冲向朱恪手中的荧蓝,朱恪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手中的魂魄被箭身穿过,脱离掌心,重新倒下回了肉体里。
“不!”朱恪撕心裂肺地大喊着,他想去抓住那一尾余光,却始终没有来得及。
再没有机会了,丹胥的魂魄要飞往忘川了……
毗舍梨转头看向箭飞来的方向,那里清瘦的人影有些许熟悉,他缓缓走进,手里握着一把和苏家护卫一样的普通弓箭,脸上覆着面具,面具上勾画着一双细长的眼睛,诡谲的笑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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