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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盂兰盆节如期而至,毗舍梨望着站在铁栏外的人,虽然心中知道对方已经固执到绝不会相信自己的话,但她还是不得不再起劝解:“放出它来,你会后悔的。”

  白朔方的手覆在面前的蛋卵上,他幽幽盯着它,缓缓说:“仙子,这句话我已经听腻了,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不论那颗卵里面是什么东西,只要能帮助我登上帝位,我都会放它出来。”

  毗舍梨皱着眉头想要站起来,却感到胸口传来的疼痛越发浓烈。

  白朔方走上前,一只手抚摸着巨笼,笑着说:“仙子,你不断地向艳艳打探这卵是怎么来的,难道就不想知道这笼子是怎么来的么?你就不好奇,为什么这么一个凡间的东西,能够把你们这样的神仙困住?”

  毗舍梨看着他,看着他缓缓在巨笼前跪下。

  白朔方靠上笼子,眉目里透出温柔的光彩:“艳艳一直跟我说,你不是神仙,那是因为她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神仙。我小时候也是不信的,可是,我亲眼见到了,我亲眼见到了神仙,所以当那个道士找到我时,我没有丝毫犹豫的相信了他的话。”他脸上露出些许依恋:“我相信神明,因为,我的母亲,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神明……”

  毗舍梨猛然抬头看着他。

  白朔方睨了她一眼,继续靠着铁栏说话:“你不相信?”他仰头去看这座巨大的,冰冷的铁笼:“你该相信我啊,不然,这座能够让你法力尽失的笼子是怎么来的呢?”

  毗舍梨看到他痛苦的神情,想到了什么:“这……是用来囚禁你母亲的?”

  白朔方似乎陷入了回忆,他那双始终锐利的眸子终于显露出了一丝温柔:“她不是我的生母,父皇在元丰三年封她为妃,也是在那一年,她成了我名义上的母亲。我跟在她身边那几年还太小,只知道她会变一些戏法逗我开心。我很喜欢她,可宫女们都说她是乡下村妇,父皇南巡的时候喝醉了酒对她施过雨露之恩,这才让她碰了运气被册封为妃。但我知道不是这样,因为她根本就无心于父皇的任何宠爱。”白朔方看了一眼毗舍梨,犹豫了一下,说:“仙子你可认识凌波洞的广成散人?”

  毗舍梨想了想,是记起瑶山有仙,道号广成,是南极仙翁他老人家的好友。她曾经找南极仙翁求医问药时总是见到仙翁和这位仙君下棋喝酒,很是逍遥自在的一位神仙。

  白朔方见毗舍梨有想起什么来的神色,可是自己却又及不屑地笑了笑,说:“不过仙子应该是不知道我母亲的,她只是凌波洞的一个仙婢,负责帮广成散人料理山上的花草,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什么生人。一次偶然,她救了我的父皇。”他眼里有无奈和悲戚:“您知道的,一个人呆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几百年,难免心生寂寞,父皇对她几番花言巧语,她也就真的受到蛊惑,随着这个男人下了山。后来……”他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摊手看着毗舍梨:“后来,也就不过人间话本里痴情女子负心郎的桥段了。只不过和那些糟糠之妻不一样的是,我母亲有着不随时间流逝而改变的容颜,这引起了父皇极大的兴趣。那个男人先是逼迫她交出长生不老的药,后又怀疑她是妖孽,将她囚禁。这个笼子,也就是当年国师们专门为她打造的墓穴。”

  毗舍梨震惊不已,没有想到一个人间帝王,真龙天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白朔方退后了几步,拿起一把弓箭,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上面的灰尘,继续说着:“我虽然养在她的名下,但其实并没有见过她几面。可九岁的时候,我随太子行猎至此,无意中闯进这里,一眼便认出了她。她那时正在……正在唱歌,对,是唱歌。原谅我有些记不清楚了,因为那时的一切太不真实,我差点怀疑那只是一场梦。我从未听过那样美妙的歌喉,也从未见过那样绮丽的场景。百花盛开鸟集鳞萃,如同置身世外桃源,那是我一生所见过的最美的景象,也就是那时,我从她口中听到了关于这个大千世界的一切。天宫,归墟,昆仑,从极渊,神仙,妖魔……”他有些兴奋,但很快便褪去了,随之而来的是失落与愤恨:“可是那时的我太小了,我什么都不懂,完全沉浸于能重新见到母亲的喜悦中,没有意识到她告诉我这一切是因为她已经日渐虚弱的身体。她被困得太久,这座牢笼上的符文对她产生了危及生命的影响,她没有多少时间了,所以才会那样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一切。”

  毗舍梨看着他在弓上搭了一支箭,十分冷静地问:“所以,你做的这一切,孵化出迦楼罗之影,篡位,都是为了给她报仇?”如果是这样,他的确有理由不在乎迦楼罗之影带来的一切灾难,或者说,这也是他愿望的一部分。

  白朔方没了表情,他已经举起了弓箭,瞄准了毗舍梨,等焦点固定后,他轻轻一笑。

  “当然,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在话语出口的那一瞬间,他的指间已经离开了弓弦。

  “艳艳——”

  毗舍梨耳边响彻着白朔方撕心裂肺的嘶吼。她睁开眼,所能看到的是老农面前倒在血泊里的艳艳,以及正跪在一旁一脸难以置信悲痛欲绝的白朔方。

  “你在做什么!”白朔方疯了一样捧住她的脑袋,不停流淌的血沾湿了他的衣衫,使得他原本竭力想表现出来的镇静和不屑一顾全都功亏一篑,“我们去找太医……别怕,艳艳……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

  那个姑娘看着惊慌失措的他,原本垂在地上的手费力的抬了起来,她想要触摸他的发鬓,却实在没有那个能力,她想说话,却一张口就喷出鲜红的血液。白朔方红了眼睛,额上爆出青筋,他尝试着把她抱起来,却在极度的惊慌中几次都没有成功。

  “不要,艳艳,不要这样对我……求求你……”他已经变得疯狂:“为什么!为什么要阻碍我,为什么要为她挡箭,你不是喜欢我么,你不是只喜欢我么?你看看我,艳艳,你看着我!”

  他怀里的姑娘已经没有了人气,那双眼睛也渐渐阖上。

  毗舍梨感到无限悲凉,她转头,看着立在牢笼外面背对着自己,身体几近透明的女子,轻声问她:“你不会后悔么?”

  “我从来没有看过他这样,如果我知道他这样在乎我,我想我是不会为你挡箭的。”艳艳低头气恼地看了她一眼,再转头去看泣不成声的白朔方。“可有什么办法呢,难道看着他误入歧途么?我是一个宫婢,从有记忆开始就在做着伺候人的事情,宫里的人对于我来说都是高高在上的,我没有资格和他们对视,就连偷偷的爱慕,都是不可饶恕的僭越。殿下他……殿下他,是第一个让我说出喜欢一词的人,我相信也只有他,不会因为我的无礼而感到耻辱。仙子,他是个好人,你一定不相信,他是个好人……”她叹了口气,飘到门边,轻轻一推,门上的封印慢慢变淡消失,她是一缕孤魂,那样的封印对她来说并没有效果。

  她犹豫了一下,回头看向毗舍梨:“你不要怪罪他,他虽然身在皇家,但其实没有谁真心对他……”

  毗舍梨沉默许久,缓缓点点头。

  艳艳转身,荧光绕着她飞舞,她正在从脚开始慢慢消失,却仍旧笑着说:“原来世上真的有灵魂,有鬼怪,那你大抵真的是一个神仙吧?我这样冒犯了一个神仙,也不知死后是去往几层地狱呢……”

  毗舍梨皱着眉,直到那道光芒已经快要将艳艳吞没,化作飘散的荧光飞往天际,它们将会去往忘川,在那里遗忘前尘。

  艳艳彻底消失,她在领走之前帮毗舍梨打开了铁笼的封印,白朔方抱着冰冷的尸体茫然地抬头看着站在牢笼中央的毗舍梨,用祈求一般的语气对她说:“你是神仙,你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

  毗舍梨看着他,低低叹了一口气。

  感到到她的无能为力,于是他将头埋入艳艳的脖颈,开始低低哭泣起来。

  毗舍梨缓缓向前,她是没有办法让人起死回生的,艳艳的死亡或许是命中注定,是白朔方的报应。毗舍梨走到牢笼边上,他沉浸在悲伤之中,低低呢喃着:“为什么……父皇不要我,母妃不要我,她不要我,就连你都要弃我而去……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毗舍梨走出牢笼,准备毁掉迦楼罗之影的卵,可一直在埋首哭泣的白朔方却突然开始颤抖起来,流淌在他脚边的血水也渐渐变成了黑色,艳艳的尸体在他的怀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坏,最后竟然被蚕食殆尽,成为了一具白骨。

  毗舍梨睁大双眼,倒退了一步戒备地看着白朔方。对方从那具白骨的肩上抬起头来,眼中一片漆黑,神态苍白又扭曲。山洞里的飞鸟如同受了惊,开始横冲直撞,散落的羽毛洋洋洒洒飘了一地。

  她有些不敢相信,却又确信无比:“……原来,你才是迦楼罗之影。”

  “白朔方”已经没了先前悲恸的表情,他站起身来,手上的白骨滑落在地,他颇为嫌弃的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抬头看向毗舍梨,微微一笑:“许久不见了,毗舍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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