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山洞之中立着一盏巨大的笼子，藤蔓顺着铁笼攀爬蔓延，再在笼顶聚集成一片杂乱荒芜。有飞鸟暗鸦在上面徘徊，烛光亮起的时候，他们便会迅速敏捷地飞走，落下几根乌黑油亮的羽毛。
毗舍梨缓缓睁开眼，看向站在笼外正提着食盒端着烛台的女子。
“你……你饿不饿？殿下说你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我做了些吃的，但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做的都是我喜欢吃的，你……你吃点儿吧……”她将烛台放在地上，打开食盒的盖子开始忙活起来。
笼子上镌刻的符文让毗舍梨全身软弱无力，她只能趴在地上，枕着自己的手臂，淡淡看着牢笼外的女子没有说话。
“你不能不吃东西呀，不吃东西身子会受不了的！”小姑娘有些急了，“虽然、虽然殿下说你是天上的仙女，当然我是不怎么信的……不过不管你是不是什么仙女啦，饿肚子都是不对的，不吃东西就是跟自己过不去，这是何必呢……”
见毗舍梨还是趴在笼子的中央沉默不语，她挠挠后脑勺，叹口气说：“哎呀，我其实也知道殿下把你关在这里是不对的，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不知道，殿下他从小就不受人重视，太子和二皇子都合起伙来欺负他，还诬陷他收受贿赂，害得陛下将他贬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来。其实你不知道，殿下是渊国所有皇子中最最厉害最最有才能的人，相比起真正中饱私囊的太子和二皇子，殿下才更加有资格继承大统。若你真的是神仙，你帮殿下是没有错的，他对手下好，对百姓也好，像我以前就是……”
“艳艳。”一个冷冽的声音打断了女子的喋喋不休，穿着玄色衣衫头戴束冠的男子站在洞口微微皱着眉头。他口中名唤艳艳的姑娘吐了吐舌头，站起来退到了一旁。
男子走到巨笼旁，看了眼里面的毗舍梨，转身对艳艳道：“你先下去吧。”
毗舍梨看着艳艳转身离开，这才抬眼费力地从撑着地坐起来，转头道：“白朔方，你还要关我多久？”
白朔方用手抚摸着巨笼阑干上雕刻的符文，淡淡道：“仙子，这个问题我早就给过你答案了。”他微微仰头，目光落在毗舍梨头顶一个被藤蔓吊着的篮子上，“我要等迦楼罗之影出世，你，是最好的祭品。”
毗舍梨努力忽略脑子里晕眩的感觉，静静望着他，说：“你疯了，迦楼罗之影是邪物，并非是你口中能助人登帝位的东西，它孵化出来只会为这世间带来灾难和杀戮。”
白朔方笑了笑，低声道：“我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再过一个月，我那骄奢淫逸的草包大哥就要继承大统，如果不靠迦楼罗之影，我这辈子都只能呆在这座猎宫，永远也回不了玄都。”他看向毗舍梨：“所以仙子，你出现在我最最绝望的时候，这一切都是天意。”
毗舍梨冷冷道：“如果我早知如此，绝不会在猎场上救你。”
白朔方却是蹲下身，接着方才艳艳没做完的动作，将食盒里的饭菜都端了出来，“可是你还是救了。仙子一定无法想象我和我的将士们当时看着你从天而降，是怎样奇妙的心情。那时金光穿透云层，山川之中犬鸦相吠，你就这样出现在我们面前，又是那么轻而易举地除掉了那些追杀我的人……”
毗舍梨猛然盯着他：“我没有杀他们！”
白朔方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这是自然，您是神仙，自然不会要他们的性命，只不过是我，我不能留他们。”看见毗舍梨越发愤怒的表情，他继续道：“其实不仅他们，还有当时和我一起目睹您从天而降的那些士兵，我也一个都没留。”
毗舍梨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捂着胸口瞪大眼睛说不出话。白朔方或许是觉得她这个表情很是有趣，于是说：“恨我？厌恶我？觉得我很残忍？仙子，如果您想对我说这些的话那就免了，这些话我从小就听到大，它们并不能使我感到羞愧，也不会让我改变。不过你这么想是对的，我的确是那样的人。”
“在艳艳心里，你是个好人……”毗舍梨想起那个每天都来这里的女孩儿，她总是日复一日的跟自己说眼前这个人有多么的和蔼善良心怀天下，她听着那个姑娘用那样一副崇拜的表情对自己说那番话，心里便偶尔也会觉得面前的这个男子或许并不像他口中描绘的自己那样坏。
可白朔方好像听到了什么让他害怕或哭笑不得的事情，摆手摇头说：“仙子，艳艳的话可不能听，在她心中我总是最好的，你不能去相信一个喜欢我的人所说的话，那样你会上当的。”
毗舍梨意识到什么，说：“你很希望你在我心目中是个坏人？”
白朔方笑了笑，将最后一盘菜肴送到了笼子里，“仙子，我是一定要杀了你的，因为只有你们神仙的血，才能让迦楼罗之影出世，所以于您而言，我不是什么好人。我不想艳艳的那些话欺骗了您，让您觉得我白朔方大义凛然一团正气。我这辈子，做过很多好事，也做过一些坏事，虽然骗了很多人，但我不想骗神仙，不想在我死后的生死簿上再多一道罪名，更不想在十八层地狱里受太多的苦楚。”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有片刻的失神，再回过神来时，他笑着对毗舍梨说：“所以，您最好恨我。”
毗舍梨闭了闭眼，皱眉道：“你是好人是坏人和我没有关系，我也不知道是谁告诉你迦楼罗之影可以帮人得到皇权富贵，但请你相信我，它会害了你们，迦楼罗之影孵化出来的东西只会是嗜血的怪物，不会是圣洁的神灵。”
“宫闱皇权，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圣洁的神灵。”白朔方站起身来，转身背对着她：“仙子，我能看出来，您的身体出了问题，虚弱到或许很快就会消亡，所以，无论怎样都会死，为什么不能成全一个未来的好皇帝呢？何况就算您不愿意也没有用了啊，这铁笼上的符文不会让您有一丝逃出去的机会，您最好能安安心心呆在这里，等着三日后的盂兰盆节，我将您的血浇灌上迦楼罗的卵。”他低头看了眼地上的饭菜，笑了笑，边往外走边说：“至于艳艳做的这些饭菜您是愿意尝个鲜也罢，弃而不食也罢，都随您。”
名叫艳艳的姑娘又来了，这次她带来的是一盒子奇奇怪怪的糕点。
毗舍梨的精神好了些，便坐起来静静看她一顿忙活，直到看到她从盒子里掏出一瓶子酒出来，毗舍梨才终于忍不住虚弱地说了句：“我不喝酒。”
艳艳愣了愣，端着酒壶沉默半晌，良久，才大声喊道：“你跟我说话了！你跟我说话了！”她开心的像个小孩子，端着酒壶跳起来，酒水撒了一地。
毗舍梨皱着眉头，没想明白这有什么可令人高兴的。艳艳整理着被酒水打湿的衣服，重新蹲下来，不好意思的嘟囔：“你可是从来都不和我说话的，如果你真的是仙女，那不就是神仙在和我说话么。我会不会长命百岁啊，啊，会发财么……”
“你什么都不会有，你帮助他把我关在了这里，你忘了么？”毗舍梨有些好笑的看着她。
艳艳愣了一下，低下头来有些无措的模样：“我……我……”
毗舍梨见她半天没有“我”出个什么来，放柔了口气，换了个问题：“如果你真的是迫不得已做这些事，就算不能放我走，也希望你能告诉我，是谁吧迦楼罗之影的卵带到了这里，又是谁告诉你们殿下，迦楼罗之影可以帮助人获得皇权，以及，用神仙的血可以让它孵化这些事情的？”
艳艳表情有些害怕，揪着裙角半晌才道：“我、我不能说……”
“你不说只会害了你们殿下，你想让他死么？”
“我怎么会让殿下……”她慌忙摆摆手，冷静了一下，又道：“你是不是骗我的，殿下说迦楼罗是佛经里很神圣的鸟，不会伤害别人，而且，只是需要你一点点的血而已，等迦楼罗之影孵化出来，我们就会放你走了，不会对你怎么样。”
原来，白朔方对艳艳说了谎。
“迦楼罗的确是神鸟，可这颗卵不一样。”毗舍梨叹口气。
“有什么不一样？”艳艳狐疑地看着她。
“……”毗舍梨沉默一番，娓娓道来：“迦楼罗之影乃是很久以前，迦楼罗尊者在一个叫做古洛潭的地方偶然所获。那时尊者临水梳洗，影子倒映在潭水中，生出了一颗布满瘴气，漆黑丑陋的蛋卵。尊者将这颗蛋卵带回妙足天，细心照顾培养，由此孵出一个同尊者长得一模一样的巨鸟，这，就是迦楼罗之影的由来。”
艳艳听上了瘾，追问道：“好神奇呀，那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后来迦楼罗之影在佛祖和各位尊者面前表现的慈悲宽厚，可是私下却是贪婪凶残，它嗜血如命无恶不作，使得百姓人心惶惶，不得不向佛祖求救。佛祖知道后，便派迦楼罗尊者将它封原来的蛋卵中，重新关回了古洛潭底。这就是迦楼罗之影的故事，虽然寥寥数语，但我想你应该能听懂这其中的利害。”毗舍梨看向艳艳，说：“我不知道它怎么会被人运到东方来，可我所说绝对句句属实。这个东西如果被放出来，只会让此地遭受无妄之灾，甚至你的殿下也会成为它的腹中之物！”
“不、不会吧……”艳艳一脸震惊，见毗舍梨认真的模样又不像是说谎，她揉了揉脸蛋，好像真的在考虑毗舍梨的话，最后坐直身子，说：“可是、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救你，这座牢笼的锁只有殿下才能打开，我、我现在就去告诉殿下事情的真相，让他放你出来……”她说着站起来想要冲出山洞，却被毗舍梨拦住。
“他现在说什么也不会听你的话，你不要去做无用功了。”
“那怎么办？”艳艳焦急地站在洞口，一脸泫然欲泣心急得不行的模样。
毗舍梨犹豫了一下，问：“你可知道，迦楼罗之影究竟是怎么来的，关于它的那些传言，又是谁告诉你们殿下的？”
艳艳想了想，走过来哭丧着脸说：“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只晓得，有一个自称是来自海外仙山的人来拜见了我们殿下，带来的好多宝物里，就有这个东西，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海外仙山？”
“名字我记不清了……好像是……是……”她皱着脸，努力回想着：“带……带鱼？对！带鱼山！”
“岱舆……忘剑阁……”毗舍梨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诧异，诧异过后，她望着前方，嘴里喃喃出这三个字。
“对对！就是带鱼山的忘剑阁，那个人就是从那里来的，殿下听到这个地方都高兴坏了！”艳艳大声叫道，却看见毗舍梨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沉，“……你怎么了？”
毗舍梨没有再说话，心里却泛起圈圈涟漪。
她能确定自己所知道的事情是没有错误的，迦楼罗之影的的确确就是一个邪物，可是岱舆山的忘剑阁从来都是道家正统，现在却对外传出这样的谣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有人误会，还是故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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