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毗舍梨眯着眼睛，她感到了空气中愈渐浓厚的危险。“白朔方”好笑的看着她，有些哭笑不得，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仪容，一边同她说：“我还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不过你如今这幅样子……心魔入体？可真是有趣。”

　　毗舍梨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对方无视她的防备，看起来倒是颇为随意，踏着脚下的白骨，他说：“我？我哪里有想要做什么，一切不都是这个愚蠢的皇子做的么？”他真的露出一副感叹的表情，说：“我可真是没有想到这个白朔方竟然会这么脆弱，毕竟当初那个人将我寄生在他身上时，可是告诉过我，我能不能复苏要全靠运气。当时我还想着，这不完了么，我的运气可一向很差的，没想到，这具肉身会这么快崩溃，凭白害得我做了一系列的打算。你可不知道，在我的计划里，他会在他登基为帝的那一天见识到一场真正的人间地狱，然后我会侵蚀他的意识，让他不得不主动将这具身体奉上给我。”

　　毗舍梨捕捉到他话里的漏洞，皱眉道：“那个人？是谁？”

　　白朔方古怪地看着她，好像她问了一个很无聊的问题。他走进了几步，浑身的污浊之气渐渐弥漫，洞中的花草全都衰败下来。他说：“毗舍梨，你还真是没有变，这个时候问什么这个人那个人。你快看看你自己吧，心魔入体，六根不净，你啊，快死了——”黑色的浓雾从他的手心射出，毗舍梨感到胸口被狠狠一击，随后身子便飞了出去，砸在冰冷坚硬的铁栏杆上慢慢滑落在地，张嘴便是一口鲜血。

　　“阿弥陀佛。”他单手放在胸前，闭眼念诵，“不过我一点也不奇怪你有今天，当年侍奉世尊时，我便看出来你并不是佛门中人，相信我，我能感觉得到，因为我也不是。我只是觉得不公，为什么同样都与佛无缘，最后却只有我被赶出妙足天，只有我被封印在那暗无天日的古洛潭底，而你，却得迦叶爱护世尊保佑，这真不公平。”

　　毗舍梨艰难地抬头，咬着牙道：“那是因为你残忍暴戾，嗜杀成性，你破戒无数，不配再呆在世尊身边。”

　　白朔方的脖子往后缩了一下，他已经走到毗舍梨身边，右手抬起了她的下巴：“是啊，是这个道理，所以我就算现在杀了你，也不过是多沾一抹蚊子血罢了，你说，对吧？”

　　毗舍梨瞪大了眼，看到白朔方已经抬起左手，手心的黑雾凝聚成了一团。被捏住的下巴越来越疼痛，在尚且还能出声的时候，她闭上眼，拼尽了身体内最后的力气，大声喊出了一个人的名字：“牟呼栗多——”

　　迦楼罗之影显然以为这只是毗舍梨临死前的挣扎，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忽然之间，一阵飓风刮过。当他意识到什么时，一个厉掌扫来，他已经被掀倒在一边。

　　牟呼栗多小巧瘦弱的身躯站在毗舍梨身前，他看见毗舍梨痛苦难耐的模样，表情变得略微有些狰狞。迦楼罗之影从地上爬起来，瞪着牟呼栗多喃喃道：“夜叉鬼……”他上前一步，忽然感到手臂有些吃力，看样子是没想到白朔方还没有完全丧失意志。再看牟呼栗多的注意力还放在毗舍梨身上，他神色一变，转身向洞口逃窜而去。

　　毗舍梨看见他快要消失的身影，拉着牟呼栗多道：“不要让他逃走，等他完全吞噬了白朔方的身子就完了！”

　　牟呼栗多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头往山洞外追去，而毗舍梨终于卸了心防，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毗醒过来的毗舍梨还有些迷糊，守在床边的牟呼栗多一如往昔，面无表情且无比认真地看着她。

　　“迦楼罗之影呢？”她脑袋很痛，但还是没有忘记那个恶魔的事情。

　　“……他逃走了。”牟呼栗多有些悔恨，微微垂下了头：“不过它逃走前我斩断了他一只手，如果他想要自己的灵体完好无损地从那具身体里孵化出来，或许还需要一些时日把那具身体养好。”他又补充了一句。

　　毗舍梨转脖子，只见周围穷途四壁，不知是在何处。

　　牟呼栗多注意到她脸上的疑惑，解释道：“这里是猎宫后山上一个荒废的茅草房，我已经在附近设下结界，那些凡人进不来。毗舍梨，你现在需要休息。”

　　毗舍梨抚了抚额，撑着床想要坐起来却感到胸口传来异常的一阵疼痛，她停止了坐起来的动作，缓缓拉开胸口的衣衫。只一眼，她便不敢再看。

　　牟呼栗多倒是显得镇定许多，大抵是方才已经看过。

　　她的左胸被一片黑色的像是胎记的疤痕覆盖着，而那片疤痕像是横斜逸出的树枝一样，正在张牙舞爪地朝四周蔓延而去。她沉默了许久，合上了衣襟努力坐了起来，对牟呼栗多说：“去查探迦楼罗之影的消息，一定要保证他不会出世。”

　　牟呼栗多皱着眉：“毗舍梨……”

　　她命令道：“快去！”

　　牟呼栗多倏地站起来，脸上是他从未有过的生气表情。他冷冷看着毗舍梨，一句未说，转过身想要出门，到了门口却停下脚步，低声道：“毗舍梨，你擅自下凡，知道我有多担心么。如果不是遇上迦楼罗之影，让你非要主动召唤我不可，你是不是就打算把我一个人扔在三十三重天？”

　　毗舍梨靠在床上，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牟呼栗多叹了口气，举步往外走去，一边道：“还有青珏，他找你找得快要疯了。我已经告诉了他你在这里，想必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寻到此处。”

　　等到人走远，耳边再也听不到动静，毗舍梨再次拉开自己的衣襟，看着那丑陋恐怖的疤痕，忽然将身子佝偻下来，一张脸蒙到了杯子里，发出一声又一声痛苦不已的低吟。

　　“毗舍梨……毗舍梨……”

　　“阿凛……凛姬……”

　　“凛姬……凛姬……凛姬师姐……凛姬师姐！”她猛地回过神来，转头看着站在书架旁的小姑娘。

　　“师姐，是这本书么？”

　　她看了一眼那封面，淡淡道：“这部是复刻版，手抄本呢？”小姑娘看了她两眼，撇了撇嘴角转身朝另一边的书架走去。凛姬随便从面前的架子上抽了一本书，靠上身后的栏杆，对那个正站在梯子上忙碌的人说：“裴长鱼，你又犯了什么错？”

　　名叫裴长鱼的小姑娘忙着搜寻那一排书，头也没回地说：“我打碎了师父的酒壶，那酒好像很珍贵……不过硬要说，他也不是因为这个罚我来整理藏经阁的，他这么生气应该是因为……”她想了想，回头俏皮地挑眉，“应该是因为我把这个罪名嫁祸到了小师弟的头上。”

　　凛姬了然地点点头，低头翻开手里的书：“犯妄语戒，该罚。”

　　裴长鱼朝她笑了一下，大抵是终于找到了想找的那本书的手抄本，这才从梯子上爬下来，一边说：“我和师姐你们不一样，我是被阁主“钦点”的资质愚钝，这辈子都与修道无缘，所以说说谎话是没有什么大碍的。”她将书递给凛姬。

　　凛姬没有去接那本书，但她看着这个小姑娘，良久，忽然问：“你对九卿师兄也说谎么？”

　　裴长鱼将书放在凛姬手边，笑了笑，目光看到从楼下上来的青珏，她向来伶俐，看着凛姬盈盈笑道：“说啊，不说他怎么会愿意替我抄一百遍《清静经》呢，你知道，我师父和六安泽师叔不同，他的惩罚向来很费脑力。”她皱皱鼻子，做出一副嫌弃的表情。听见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她又转身往另一边的书架跑去，在与青珏擦肩而过时屈膝拜了拜，很是礼貌尊敬的一声：“参见师叔。”

　　青珏点头回礼，朝凛姬走过来，问她：“一下午又呆在藏经阁？”

　　凛姬的目光还追随着跑下楼的裴长鱼，她心里有着什么不好的预感，是关于她们方才提到的裴九卿的，也是关于这个裴九卿最为疼爱的师妹的。

　　青珏见她不说话，目光落到了她手边的书上，那是忘剑阁的弟子录，青珏皱了皱眉，伸手拿起来翻看，却无意中翻到了关于林双双的那一页。凛姬从他手中抽走那本书，和手中的叠在一起，淡淡道：“我想查查忘剑阁的系谱。”她企图从青珏的身边走开，却被青珏拉住了臂弯。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轻声道：“阿凛，今日是双双的忌日……”

　　凛姬皱着眉头无可奈何：“与我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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