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她在心里轻轻念了遍这个名字。这是青珏挂在心上几百年的女子。毗舍梨抱紧了怀里的书,淡淡一笑,转身打算离开。而此时身后那个人终于看到了她,焦灼且惊讶的大喊了一声。
“阿凛!”
毗舍梨脚步微顿,转头看到青珏挤在人群中目光牢牢地将她看着,他一边挤开身边的人,一边加快脚步向自己追来。毗舍梨站住了脚步,静静等他走到跟前。他上来便抓住了她的肩膀四处查看,眉头紧锁,担忧不已:“阿凛,你怎么会在这里?”
毗舍梨退后了一步,躲开他的手,淡淡道:“……神君自重。”
青珏一愣,缓缓垂下手。
毗舍梨觉得有些尴尬,硬着头皮寒暄:“天界无事,小仙下来走走,倒是神君,司战天神一职公务如此繁忙,怎么会有时间来幽冥篁?”
青珏依旧有些生气的模样,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道:“你也知道这里是幽冥篁,擅自跑到妖界的地盘来,若有个万一可如何是好?”他摇摇头,冷声道:“你不能再呆在这里,等我办完事就跟我回去!”说着,他想要拉她的手腕,就像从前在忘剑阁那样。可毗舍梨却侧过身子,抬头看着他:“小仙在这里很好,神君不必挂怀,再过几日小仙游历够了,自然会回去。”
青珏厉声道:“这里岂是你游玩的地方!听话阿凛,就算你生我的气,也不能不顾安危任性至此……”
任性?
毗舍梨看了他一眼,想着因乎应该没有告诉他自己来这里的原因,又想着他是不是病了这些时日,将她早已不是凛姬的这件事情给忘了。笑了笑,她说:“神君,你我早已不是师叔侄的关系,若您想以师叔的身份劝诫毗舍梨,恕毗舍梨心有所想,无法领受。若您是想以战神的身份命令毗舍梨,这自然是可以的,毗舍梨身份低微,不敢不从,那么……您要么?”她眼带笑意,却清晰可见一层寒霜。
青珏怔愣,一时竟无话可说。趁着此时,毗舍梨抽回手,转身上了横跨两岸的石桥,没有再回头。人潮涌动,很快又将青珏和她阻隔开来,他回过神想要追上来,却早已离她几丈之远。
“阿凛,回来!”他在桥下随着人群想要向她靠近。
毗舍梨转身,目光却是落在远处那个和从前凛姬那张脸一模一样,正忧心忡忡四处打量的姑娘身上。她看见那姑娘被人撞了一下,跌倒在地,手肘擦出一道细细的伤痕。周围的妖怪们问道带着仙气的血味,嘈杂之声越加大了。
毗舍梨叹了口气,垂目去看桥下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青珏,沉默了一下,忽然道:“她受伤了。”
青珏一怔。
她望向远处,说:“她受伤了,快带她走吧。”
青珏意识到是林双双出了事,转头,果然见林双双立在人群中,手足无措表情惊慌。再回头,桥上已经没有了毗舍梨的身影,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耳边有妖怪小声议论:“人气儿?有人类在附近?”
他握了握拳,终究还是转身朝林双双快步走了过去。
毗舍梨走到凉棚边,晏酌手边还摆着两碗醪糟,一碗已经见了底,一碗还冒着热气。他托腮朦朦胧胧的看着向她,用慵懒的嗓音对她说:“过来尝尝,很好喝。”
是夜,毗舍梨梦到了她还在忘剑阁的一段时光。
那时正是银杏落叶季节,她坐在树下,挺直背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认真的看着不远处正伏案作画的人。她有了些困意,翩翩飞过的蝶更是让她有些难以集中。好在此时青珏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一笑,又接着低头挥墨去了。毗舍梨被那一瞬的笑和美色所惑,原本七分的睡意去了三分,她又努力挺直了背脊,将自己坐的端端正正。
过了许久,久到她以为自己已经成了一塑雕像,青珏终于直起了身子。毗舍梨也终于可以活动,她到他身边去看那画,却只一眼便愣住。
青珏挪开镇尺,沉默的看着那幅画。半晌,他回过神,将那画拿起来,转身看着毗舍梨:“看看,像不像。”
毗舍梨盯着画上和自己女子,淡淡道:“不像。”尽管她和画上的女子一模一样,可她不会像画上女子那样笑得灿烂如骄阳,她的表情总是很寡淡,也很少笑。
那时的青珏什么都没有意识到,他端详着手中的画,问:“哪里不像,我再改改。”
他身边的人望着前方的银杏树,听到他的话,她在心里回答:不像,哪里都不像。
毗舍梨迷迷糊糊睁开眼,抚着胸口坐起来。她撩了下长发,有些难过自己竟然又梦到了青珏,怎么这样不争气。突然,她恍惚听到门外有人在急切的走动,脚步慌乱,不知出了何事。
她打开门,见到整个白马宫灯火通明,远处的阁楼上还可见侍女们排着队列匆匆走过。拦住一个从月门边过的小丫鬟,她问出了何事。那丫头支支吾吾,半晌才说:“仙子,尊主……尊主遇刺了!”
晏酌的寝宫之中,御医名医巫医跪了一地,汜叶伏在床边,一双杏眼泪水盈盈,几乎就要哭晕过去。汜弦抓住一个刚诊过脉的大夫,紧张道:“怎么样了?”
那大夫缩了缩头,花白的胡子颤抖着道:“尊主他……尊主他身子不比凡人,我们实在……”汜弦一把推开他,厉声对着满屋子的人说:“治不好尊主,你们就别想活着离开白马宫!”
那群大夫赶忙四散,磨药的磨药,问诊的问诊,没有一人敢怠慢,只有一个黑袍人坐在寝殿中央一动不动。但汜弦也不管他,只转身看着床榻上脸色苍白的晏酌,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扇完后他看着晏酌喃喃:“都是汜弦失职,当时卑职若是在您身旁,那些人怎么会……”他重重跪了下去,垂下头。七尺男儿,破天荒的流下一滴泪。
此时外面有宫女进来报毗舍梨求见,伏在床边的汜叶转头哭着大喊:“让她滚!她来干什么!让她滚!”
跪在一边的汜弦却看着已经不省人事的晏酌,咬了咬牙,对着门外道:“将仙子请进来。”
汜叶怒瞪她哥哥:“你让她来!她身为天界的人,要是想害晏哥哥怎么办!”
“我是来救他的。”毗舍梨从门口走进来,她扫了圈寝殿中的人,目光落在那个戴着兜帽的黑袍人身上,微微出神。
汜弦匆匆走过来拉她,眼里闪着亮光:“你能救尊主?”
毗舍梨回过神,望着他,点点头:“我能救他。”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包着东西的手绢,当着众人的面将它打开,露出里面一颗系着链子的铃铛。
“天元铃!这是天元铃!”一个上了岁数胡子花白的老医者在人群中喊道。
“这是……帝俊的天元铃?”汜弦震惊的看着她手里的东西。
毗舍梨摇摇头,看着床上的人:“这是晏酌尊主的天元铃,暂托我保管,现在我想正该是还他的时候。”
汜叶道:“不能轻信她,她是想要骗咱们,想要害晏哥哥!”几位医者面面相觑,也有同意之色。毕竟毗舍梨是异族,总不可完全信任。一直无语的黑袍人却开了口,沙哑的声音:“这的确是能活死人,生白骨的天元铃,想来这个时候想要救尊主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汜弦大人,我看这位姑娘说的未必是假话,咱们不妨一试。”
四周议论的声音停下来,齐齐望向汜弦。
汜弦看着毗舍梨,半晌,向毗舍梨弯下腰:“仙子,还望您救尊主一命!”
毗舍梨望着众人,手中举着天元铃:“晏酌尊主给了小仙氤氲毒的解药,小仙自然不会见死不救。但这里人多嘈杂,不方便我失术救人,要是几位大人信的过毗舍梨,还请清些人出去,不要在这里围得水泄不通,耽误了治病。”
“你!”汜叶怒不可遏,想要冲上前,却被汜弦一个手势制止住。他看了眼毗舍梨,直起身,对着众人下令:“都出去,谁也不能踏进寝宫一步!”
毗舍梨看着汜叶,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姑娘总觉得自己对晏酌很坏,她觉得自己明明就对他很好了,他出了事,她便立马赶来救他了不是么。她有些疑惑,直到那黑袍人从她身边走过她才皱了皱眉,回过神来。她转头想去看那人的背影,那人却已经走下了台阶,她什么都没有看真切……
毗舍梨走到晏酌床边,取出天元铃罩在他身上。在门边,正欲离去的汜弦顿了顿脚步,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她的背影轻声道:“仙子,其实我很早就听闻过您的大名,不过我从未见过您的模样,所以,所以上次在夜市也没能把您认出来。”
毗舍梨回头,不明白汜弦想要说什么。
“我们尊主他……他是个痴情的人。三百年前他被剔除仙骨,独自逃到幽冥篁,却又被上代妖尊光渠子所擒。光渠子将他扔在支离池中,叫他饱受千虫百蛊腐肉蚀魂的酷刑,那样的折磨,这世间没有几人能熬得过。支离池的池水,少则一瞬,多则一刻,就会将人化成枯骨。那时我不过是池外的小小守卫,光是听那些受刑之人的哭喊都能感到浑身战栗,可他却在那池水中生生坚持了三天!那三天,他一直在念着……”他似乎在犹豫纠结该不该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半晌才下定决心一般,说:“也是在那三天,我第一次听到您的名字。三日后,他非但没死,反而吸收了一身妖气,一身腐烂皮肉脱胎换骨,浴火重生。光渠子当时行将就木,见他非比寻常,这才传了毕生功力,将他逼上妖界尊主之位。可你知道,光渠子那老魔头生性恶劣,待他好时是千般的好,想要折磨他时却绝不留情。他救了离巢的鸟,光渠子便逼他食人饮血,他落滴泪,光渠子便向他施蛊投毒,他不愿杀生,那魔头便诓他屠尽一城……最后,他终于被逼的不再如当初谦和懦弱,也终于变成了名副其实,威风凛凛的帝俊之子。”
毗舍梨看着躺在床上的人,他似乎梦到什么,睫毛微颤,冷汗淋漓,应该不是个好梦。
“他身不由己,这一路吃了太多苦。仙子,你若对他有心,待他只要有两分也是好的,可若你对他无情,就不要让总让他陷在这情网之中难以自拔了。他从前做神仙时就傻到成了别人的笑柄谈资,现在当了妖怪也一样。很多事情你随便给一点,他就以为你待他极好,恨不得把自己所有都掏出来给你,但你想想,这样对他来说,未免太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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