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走了不多时，毗舍梨终于见到了所谓景色三界少有的‘竹里馆’。

　　这座棺阁修筑在婴梁山山崖之畔，山脚便是婴梁山涧，若是晴朗月夜，或许可以看清山涧里灯火辉煌的妖界都城。不过此时日头尚早，看不见那样的景色，只能看到一片滚滚云海，和远处在云海中若隐若现的山巅。竹里馆的前方是一片竹林，郁郁葱葱，第一层只见不见天日，只有阁楼的二层以上才可以见到天光，而着天光又随着不同的楼层而将整座山映射出不同的景色，一日百景，千变万化，这才应了这里无双美景的名号。

　　毗舍梨站在阁楼的阑干边上，这里倒是颇为安静，不比山脚热闹，只有少数几个雅士在阁楼进出，入耳的音乐也都是丝竹管弦，悠悠然然，风雅至极。想必并不是常人能入的。

　　晏酌站在她身后，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递给了汜弦，然后看着已经看风景看到入迷的毗舍梨，若有所思。还是毗舍梨回过神来转头，他才猛地别开脸，皱着眉头闭了闭眼。咳嗽一声，淡淡道：“一早出来没吃东西，本座早已吩咐他们备下素菜，仙子可以尝尝。”

　　毗舍梨看向一旁的桌子，果然上面已经摆上了琳琅满目的菜肴，“这么多，太浪费了。”

　　晏酌一愣，原本想要装作无情的表情霎时间有些许难堪。一旁的汜弦别开脸，心想这讨好可是讨错地方了吧。

　　好在毗舍梨最近正在学‘如何改善人际关系’，看晏酌的表情她也知道自己大概说错什么了，于是改口道：“不过我会努力吃。”严肃诚恳的表情，好似在说什么誓词一样。可毗舍梨这句话还真缓解了晏酌的难堪，他撩袍在桌边坐下，打量了一下桌子上的菜，然后点点头，肯定道：“嗯，慢慢吃总归是吃的完的。”

　　这两人，真是……汜弦翻了个白眼，转身去门口守着了。开什么玩笑，他才不要在这里作践自己。

　　汜弦出去后，屋子里就只剩毗舍梨和晏酌两人。晏酌给倒了一杯茶，很自然的递到毗舍梨面前。毗舍梨接过浅浅尝了一口，居然是自己平日里常喝的君山银针，她有些诧异的看了晏酌一眼，对方却正在忙着给自己斟酒。

　　他不太喝茶的。毗舍梨再看一桌子的菜，都是素菜不必说，好几样都是她曾经在忘剑阁时很喜欢吃的菜肴。

　　“我……是不是在忘剑阁见过晏酌尊主？”她突然觉得他有些眼熟。

　　晏酌的动作一顿，然后轻轻笑了笑：“早年本座喜欢游历山川，曾到过岱舆山也未可知。时间太久远，早已记不住了。”

　　毗舍梨将信将疑，晏酌却道：“再不吃，饭菜就要凉了。”

　　毗舍梨夹了几筷子，又想到他在，此时晏酌却敲门进来，俯身在晏酌耳边道：“尊主，巫礼大人也在这里，他方才见到您的身影，想要拜见一下您。”

　　晏酌皱了下眉头，转头对毗舍梨道：“本座去去就来，仙子随意。”说罢起身后汜弦离开。

　　毗舍梨点点头，等人走后尝了几筷子菜，可能因为前几日喝了那五毒酒的缘故，到现在胃也不舒服。她坐了半晌不见人回来，便起身往门外走去，想着逛一逛这园子，当是消食，也当是欣赏景致了。

　　毗舍梨找门口的一个正昏昏欲睡的仆童交代了几句，便下楼去往那青葱茂密的竹林里转悠了。在竹林里走了几圈，毗舍梨心中对这里越发喜爱，能清幽至此的地方，除了妙足天观自在菩萨的紫竹林，她还没有见过别的。

　　走累了，她便找了块石头坐下，刚坐下不一会儿，她忽然听到一阵吵闹声。原来那山间的小路上慢慢走出两个少年，一个头上顶着一个大罐子，一个手里托着半人高的碟子。顶罐子的少年嘴里“嘿呀嘿呀”的喊着口号，托碟子的少年走在前面，不住转头催促：“快点儿快点儿，一会儿老爷们等急了又该怪咱们！”

　　顶着罐子的少年瞪着一双可怜的大眼睛，一脸哀怨，咕哝着：“可要是销魂汤撒了，馆主大人一样要扣工钱，与其这样，还不如被那帮老爷骂呢！”

　　“骂你奶奶个腿儿！要是那群老爷跟馆主大人告状，别说工钱，你也别想在这儿呆了！”

　　那顶罐子的少年听到这句话，连忙加快脚步。却在路过毗舍梨时一个踉跄，头顶的罐子飞了出去，两人“哇”的发出一声尖叫，竟然都闭了眼不敢看，好在毗舍梨眼疾手快，捏诀将那罐子稳在了半空。顶罐少年没听到响声，拿开手一看，赶忙欣喜的跑过去将罐子抱住，然后不住的向毗舍梨道谢。这时那托碟子的少年跑上来，气愤道：“奶奶个腿儿！你怎么做事总是这么不小心！”

　　毗舍梨一怔，抬眼看着那个托碟子的少年。他还在斥责身旁的人，色厉内荏，稚气的面庞依稀可见从前的模样。

　　“你不觉，这小家伙还挺可爱的么？”

　　“……还很有个性。”

　　记忆里，有个声音这么评价那个害她迷路的山童。

　　“多谢这位姑娘，这碟销魂汤就当是咱们兄弟两个的谢礼了。”毗舍梨的神被一个声音拉回来，她低头，看到一碟子金黄色的汤。

　　“不必……”

　　“咱们还赶着回去，就不跟姑娘多说了，下次要是还能见到姑娘，咱们一定好好感谢！”那山童神色焦急，待另一个少年将碟子塞给毗舍梨之后便拉着人匆匆走了。毗舍梨还未来得及说完的话只能吞回肚子里，看着两人飞快走远。

　　她看了眼手中的碟子，淡淡一笑，坐在石头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碟子挨在唇边，浅浅的抿了一口。

　　淡淡的味道，说是汤，其实更像是水。她尝了一口便放下，又坐在石头上歇息，可是歇息着歇息着，她却感到一阵倦意笼罩上来，模模糊糊间，便趴在了石头上浅浅睡去。

　　另一边，发现人不在了的晏酌呆呆立在了房门口。汜弦站在他身后一身冷汗的看着他。半晌，就在他以为尊主会大发雷霆的时候，晏酌却轻声道：“封锁幽冥篁，下令所有人都不能离开婴梁山，然后，派人一寸一寸的给我找。”

　　“是！”汜弦利落的跪下，领命离开。

　　等到他走后，晏酌却像是突然抽去了全身的力气，往旁边一倒，倚在门框上闭上了眼睛。

　　门外清风吹过，带着湿润的气息，天空也轰隆作响，阴云很快聚集，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竹屋上，敲打出声声清响。

　　他握了握拳，看着桌上的残羹，冷冷一笑：“毗舍梨，你跑不掉的……”他转身，面带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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