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廊上的鸟叫了一声，然后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毗舍梨转头没敢看他，扭动了一下手脖子，轻声道：“……你起来。”

　　可那个人没有动，还是按住她，眼里的雾霭让她有些不安心。她叹了口气，说：“其实……你上次说得并非全错，我大抵的确是个不懂什么情爱的人。”

　　那人的力气渐渐松了，她睫毛颤了颤，“我以前没有喜欢过谁，也没有感到被谁喜欢过，所以我没有经历过求不得、爱离别、怨憎会那样的苦楚。青珏是第一个让我有那样感受的人，但那也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也是自那时起，这副身子落下了病根，时不时胸口会痛上一痛。虽然没有大碍，但也有痛到没办法忍受的时候，比如昨夜。我不要解酒药，并不是为了折磨作践自己，只是我想起三百年前，我特别难过的时候，身上就不痛了，那我如果身体足够痛，是不是心里就不那么难过了呢……”

　　晏酌凝着她，他的头发就落在她的耳边，扰的她耳畔有些痒。

　　“所以呢，是你的心更痛还是五毒酒令你更痛？”

　　“……当然是后者。”她老老实实回答。

　　他放开她的手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你最好记住这样的痛，不要再做同样的事情。”

　　毗舍梨整理了着头发，刚刚才挽好的发，却因为他那一下子而又变得散乱，而且，她现在连自己那把别在脑后的梳子都找不到了。晏酌见她四处探看，忽然伸出手，那把刻着桃木枝的小梳子正躺在他的掌心。毗舍梨犹疑了一下，从他掌心取过。

　　“你这几天去了哪里？”她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你很关心我的行踪？”他的语气里带着讥讽。

　　“我以为你会常常来找我，奚落我。或者对我很好，让我喜欢上你，然后再甩掉我。”她老老实实的说。

　　“你哪来的这些想法，那个青珏教你的？”晏酌有些哭笑不得。

　　毗舍梨摇头，“没有人教我，可这样才能报复我不是么，不然你把我留在幽冥篁做什么呢？”

　　“……”

　　他叹了一口气，敛袖垂眸：“你什么都不懂。如果青珏是第一个教你懂得情爱的人，那看来他并不是一个好先生。”说完，他转身，微微偏头，“好好休息，等我忙完了，带你在幽冥篁到处走走。”

　　于是过了几天，晏酌真的来找毗舍梨，带她出去走了走。

　　以前还在天上时，毗舍梨就听说幽冥篁有个地方叫竹里馆，那里的景致便是三界都是少有的。等晏酌带了她来，她却觉得也不过如此。或许是因为太有名了，所以许多妖怪和有些法术的人类冒险家慕名而来，虽然不至于人山人海，却是看着十分热闹的。

　　晏酌站在她身旁，背着手：“怎么，不喜欢这里？”

　　她看了看四周的旅人，说“我以为……要更安静些。”

　　晏酌笑了：“风景好的地方人总是多的，何况……“他挑眉，“何况最近本座刚刚放了妖界众生一个假。”

　　怪不得，原来是难得的空闲。

　　“过两日我要出发去寒荒之国，到时怕是没有时间再带你看这幽冥篁。现在虽然人多，但风景是不会变的，你且随我来。”他顺着长长的阶梯走上去，汜弦也亦步亦趋的跟上。毗舍梨看了眼那高耸入云的石梯，叹了口气，也提了裙子，慢慢的跟在他们的身后，但晏酌和汜弦步子大，走得略微比毗舍梨快一些，起初她还是想要跟上去，但是她发现自己总是落后几步，索性便自己一个人慢慢走在后面。

　　走到半山腰，一个卖花的小孩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过来扯着她的衣袖，软声软气地叫卖篮子里的花。毗舍梨身上没有钱，也不打算买花，可是那孩子却一直拉着她的衣袖不让走。毗舍梨清冷惯了，一张脸常年没有什么笑意，明明是柔和的说出来的话，到了小孩子那里看起来确是面无表情的冷漠。于是那孩子泪水盈盈，扯着她衣袖的手垂下来，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以为自己无礼的行为亵渎了面前这位看起来高贵美丽的姐姐，惹得她生了气。孩子可怜的模样引来了周围的人，看着着大人小孩的场景，指着毗舍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

　　毗舍梨没有哄孩子的经验，虽然牟呼栗多是个孩子的外貌，但心智却是极为成熟的。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此时晏酌已经走得离她有一段距离了，回头的时候便看到毗舍梨站在山腰的山道上一脸茫然的模样。她垂着手，站的笔直，面无波澜地盯着身前的小孩儿，眼里有些懵懂，有些困扰，有些不解，还有一丝好奇。

　　这么看起来，到的确像是个平凡而又不经世事的深闺姑娘了。

　　晏酌忽然一笑。

　　汜弦听到这声笑惊疑的转头，看着他家主子心里有些毛毛的。看到毗舍梨姑娘受困不去帮忙还在这里嘲笑，尊主该不会真的是把毗舍梨留在这里想要羞辱她吧？这可是最没本事的男人的行为……

　　“在这里等着。”

　　“是。”

　　汜弦下意识遵从命令，看着晏酌往下走的背影，愣了一下，又一拍脑门儿。还好还好，还是自己心中那个伟岸的尊主大人。

　　面前的孩子还在哭着，毗舍梨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都对她投来一种责备的眼神。她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但却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她想哄，不会，她想走，不能。正苦恼间，一个声音却在人群里清晰的响起来。

　　“阿梨。”

　　清浅温润的声音，不是很低沉也绝对不尖细，带着些微的少年感，但却不会让人觉得不沉稳。很好听。

　　毗舍梨抬首。看到那个人穿过人海走到自己身边，对着自己轻轻一笑。

　　晏酌看了毗舍梨一眼，然后蹲下身望着那个小孩子，直接从他手里拿过篮子，拍着他的脸蛋温柔道：“姐姐不是想凶你，她只是身上没带银两。嗯……你要是不哭了，哥哥就把这一篮子的花都买下来，好不好？”

　　那孩童啜泣了一声，果然不再哭了。

　　晏酌站起身来，回头笑看着毗舍梨。不知怎的，这一笑看得毗舍梨眼皮一跳，看得毗舍梨一愣一愣的。倒是那高几脚台阶的汜弦有些憋着想笑。

　　那样一副做了好事等待被表扬的得意模样，他还真是从来没有在自己尊主身上见过。果然，一物降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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