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从那以后,毗舍梨再也没有关于青珏的消息。
梅林的花已经全部凋零,昆仑颠也不再终日飞雪。
天帝解除毗舍梨幽禁的旨令传来,西王母不舍的送她离开了东海。
等离开了那冰冷的昆仑山,她才知道,原来春天到了,怪不得连冰雪都开始消融。
她没有把留在昆仑那间茅草屋里的东西带走,孑然一身回了七重天,缓缓走向自己那空旷的,幽寂的因果殿。她原本以为不会有人等她的,却没想到还没入殿,便看见了等在门外神情焦灼的因乎。
她和西王母交好,却和西王母这个侄子是没什么来往的,他怎么会来找她?毗舍梨有些疑惑,何况她于因乎不太熟,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好在对方已经看到了她,急匆匆地走过来,根本没有打招呼这个环节,便直接道:“仙子,求你救救青珏那老道士吧!”
毗舍梨目色茫然:“紫翊神君?他怎么了?”
因乎神色有些悲恸:“前些日子,他闯入了宜苏山的氤氲潭……”
毗舍梨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他是去找林双双的魂魄……他受伤了?”
因乎愣了愣,没想到毗舍梨居然会知道林双双的事情,但是他来不及问。青珏回来的时候的确带着那个姑娘的一缕魂魄,可一同带回来的还有一身伤。那样大的修为耗损,那样深的毒,整个天界除了面前这个妙色慧音天女,再没有别的人能救他。
“他受了很重的伤,仙子,现在只有你能帮他。因乎斗胆,望仙子能不计前嫌,帮他祛除身上的氤氲之毒!”
毗舍梨皱了皱眉,一头雾水。不计前嫌?他是指自己和青珏得旧情?
“仙君不必说这些。只是……小仙该怎么帮,烦请您细细说来,毗舍梨必不推辞。”毗舍梨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也是用天元铃?青珏是仙身,中了那样狠戾的毒,若是不解,恐怕是要散些修为,轻的话,或许是仙骨被涤尽,重回肉体凡胎,重的话,恐怕就要沉睡个万把年才能修补好那被腐蚀的元神。若真到了那样的地步……
见毗舍梨好像并没有在听自己说话,因乎急得忘了礼数,抓着她的肩膀急促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氤氲毒的解药只有妖界尊主的手里有,而现在的妖界尊主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那个为你推翻天明镜的帝俊之子——千禾!”
因果殿中,毗舍梨捻着一根链子,链子的尾端挂着个不起眼的铃铛。她将那东西拿到眼前端看,风一吹,铃铛就开始摇摇晃晃,发出一阵清脆的铃声。
“原来‘不计前嫌’指的是那个人……”她喃喃。
牟呼栗多站在大殿中央,声音在空荡的大殿里传出回音:“毗舍梨,你真的要去妖界的都城幽冥篁么?”他似乎有些不满:“听说幽冥篁在婴梁山涧,是个极其险恶的地方,你最好不要去。”
毗舍梨歪了歪头,说:“青珏的伤很严重,他撑不了不了多久了。”
“……我以为你已经忘了他。”牟呼栗多面无表情,目光淡漠。
毗舍梨默了默,收起铃铛,义正言辞:“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家都是仙友,我不能见死不救。”
牟呼栗多不放心:“那我和你一起去。”
“你留在这里罢,天帝现在本就认为我有异心,若是没有人留在这里遮掩我的行踪,不知又要生出怎样的怀疑……”毗舍梨说着说着沉默了起来,意识到这偌大个因果殿,竟常年只有自己的牟呼栗多两个人。以前不觉得,可在昆仑山的小屋里呆了三百年,反而觉得苍凉起来了。
牟呼利多皱眉,不解的看着她:“毗舍梨,你怎么了?”
毗舍梨叹了口气:“没什么。”她站起来走到大殿的右侧,那里有几株文殊花。她翻开花下的泥土,从里面拿出一个木盒。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盒子,可她身后的牟呼栗多看到后却变了脸色:“毗舍梨,你把它拿出来做什么!”
毗舍梨拂开盒子上的泥土,若有所思:“以备万一。”
牟呼栗多皱眉看着她,面露担忧。
“毗舍梨,你还是别去了。”
“不用担心。”毗舍梨安慰着他。大殿宝座的后面是一方露台,从这里可以看到远处的仙山,还有飞过天际的白鹤。她看着那样美的景色,低声喃喃:“我心无所惧,只是……只是对他们口中的那个人没什么印象,所以才难免有些……紧张?”她思考着措辞,自嘲一笑。
散发着橘红色光芒的灯笼飘荡在半空,它们悠悠然然,像是落入人间的星辰。“嘭”的一声,烟火的绚烂光芒绽开在河岸上空,吸引了一群群戴着面具的小童仰头观看。河面上,一艘精致的船坊里传来歌姬动听的吟唱声,风流俊俏的公子站在船头,扫了下狐尾,笑对诗句,对月举杯。船儿摇摇晃晃过了石桥,桥上走过挑着炊饼的兽面人,他走到一个挂着帆布的酒肆前,将热腾腾的炊饼交给酒肆的小二,而在酒肆的门口,人身蛇尾的酒肆老板娘正靠着门柱抽烟枪,眼神慵懒散漫,风情万种,百无聊赖。
毗舍梨走的很缓慢,她有些目不暇接。虽然早已不是佛门中人,但从前她还是下意识的守着不歌舞视听戒,因而很少去那些太过热闹的地方。即便是失去了记忆在忘剑阁做‘人’那几年,她也是过得很冷清,这样繁盛太平的景象,她一时有些新奇。何况它居然出现在妖界的都城之中,怎样都显得很……微妙?
毗舍梨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突然听见旁边的一声叫喊:“姑娘,看看这纸鸢吧,狐岐山的老手艺人做的,漂亮,飞得高!”
她驻足,竟真的鬼使神差的去打量那些纸鸢。然后,她看见一只燕子样式的纸鸢,黑色的翅膀,剪刀一样的尾巴,简单的剪裁,但上面绘着的工笔却极细腻。
“姑娘看上这只?老朽取下来给您仔细瞧瞧!”坐在一只青蛙背上的小个子老人带着热情的笑,一蹦一跳的走到纸鸢的位置给她取了下来。毗舍梨接过纸鸢拿在手里,轻飘飘的,是像会飞很高的样子。她很是喜欢,但拿个风筝去见妖界的尊主……犹豫间,身侧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似乎很是高兴:“晏哥哥你看那只纸鸢,好漂亮!”
毗舍梨转头望去,看见一个青衣的大眼睛姑娘正看着她手中的纸鸢,眼中是止不住的喜爱。而她的身边还站着两个高大的男子,一个黑衣束发,星眉冷目,手握宝剑,腰间的蹀躞带上还置着大大小小许多暗器。他听到青衣姑娘的叫声,微微皱了下眉。而另一个,脸上戴着一张恶鬼的面具,一身浅葱大氅,长发入瀑,几束头发用丝绦缠了几圈绑在脑后,从毗舍梨这个位置,还能看见那丝绦的带子被轻风扬起,悠悠飘动。他听到青衣姑娘的叫声,却是身体一顿,而后伸手缓缓将面具抬到额上,面具下的那张脸俊朗柔和,但不似青珏那般透着一股轩昂,反而显露出一丝清俊又虚弱的阴柔之气。
那面具男子低着眉睫看了眼青衣女子,又顺着女子的目光看向毗舍梨手中的纸鸢。
青蛙背上的老板也听见了声音,有些为难:“哎呀,这样式的纸鸢可只剩一只了……”
毗舍梨摩挲了一下那燕子的翅膀,望向不远处的青衣女子。
那女子一愣,倒是她身边的面具男子走了过来,笑着对她说:“不知,姑娘能否割爱?”
毗舍梨看了眼手中的纸鸢,伸出手去,见对方握住了纸鸢的另一端,便松开指间:“你喜欢就拿去吧,算不上割爱。”
说完,她越过他们想要走,可没走几步,却听见那姑娘的一声尖叫:“哎呀,怎么坏了,晏哥哥你看,是坏的!”
毗舍梨被卖纸鸢的老板叫住,对方也是焦急的模样,拽着毗舍梨说:“我这纸鸢可是狐岐山特供的,上好的雪纸,寻常是弄不破的,怎么给姑娘刚才看了几眼,碰了几下就破了?”
毗舍梨莫名其妙。
青衣姑娘摇晃着面具男子的袖子:“怎么办呀晏酌哥哥?”
毗舍梨眨了下眼。
坐在青蛙身上的老板也拽紧了毗舍梨的袖子:“姑娘,你得赔老朽啊,这东西递给你时还好好的呢!”
毗舍梨微微皱眉,那讲她割爱的面具男子此时没有说话,反而像是想要看戏一般,好整以暇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跟在他们身边的另一个黑衣男子倒是有意解围:“汜叶,我看就……”剩下的字还没有出口,他看见那被指责的姑娘突然点了下头。
“好。”毗舍梨说。
黑衣男子不再说话,有些意外地看着毗舍梨。
毗舍梨走上前,伸出手,手掌心有一个束口被打开的钱袋,里面是满满当当的金珠,散发着诱人的光芒,“够么?”
青衣姑娘愣了愣,开口说:“你给我金珠又有何用,姑娘你弄坏了纸鸢,要赔也是赔纸鸢呀!”
于是毗舍梨调转了方向,将钱袋放在老板面前:“够么?”
“够了够了!一百只都够了!哎呀这位客人,您等我一天,我明儿就去狐岐山拿货,一百只,您看成不成?”后半句明显是对青衣姑娘说的。可那姑娘似乎更生气了,瞪了老板一眼。
毗舍梨见没有自己的事情,将钱袋递给老板,又向三人点头告别,然后转身离去。
在毗舍梨身后,那青衣姑娘狠狠扔下纸鸢,神情愤怒。而她身边的黑衣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低头看着她,问:“这纸鸢分明是你自己弄破的,那姑娘怎么惹到你了,要这样戏弄人家?”
青衣姑娘不说话,却抬头去看站在涉身旁的面具男子。他脸上还带着看好戏一般的笑,但目光却看着毗舍梨的背影,一动不动。
(https://www.uuubqg.cc/80_80098/4114609.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