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还是凛姬时便知道，东始忘剑阁曾经有一个倾国倾城容颜世无双的大美人叫林双双。
她还知道，这个林双双为了青珏，一生都没有正式拜入忘剑阁。
当时忘剑阁由阁主铎梵之徒裴九卿，执法长老六安泽，执道长老宋词，执微长老青珏坐镇。江湖中的道宗对忘剑阁莫不是望尘莫及，顶礼膜拜。许多修仙之士突破重重险阻，跋山涉水，只为拜入忘剑阁门下。
忘剑阁的几位长老和大弟子也都有自己的徒弟，可这位青珏师叔，却是他们中的另类。他年纪虽轻，但当时已是四人中修为最出类拔萃的，然而不知为何，就连一向追求自在逍遥的宋词都收了七个弟子，青珏座下却始终空无一人。
那林双双跋山涉水来了忘剑阁，也是与仙家有缘的，可她却在见了青珏后扬言此生只会拜青珏为师，否则甘愿离开忘剑阁。从此，林双双虽然也在忘剑阁中学艺，却并不能算作忘剑阁的正式弟子。
青珏最开始对此是没有怎么在意的，对他来说，天上的仙姬都懒得应付，何况是这人间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然而他没想到这姑娘竟执着非常，他每次回山，这姑娘便对他死缠烂打，以至于后来她修得御剑之术后竟成了他一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青珏虽然会嫌她烦，但闲来无事也乐得教授她一些道法，林双双天资聪颖，总是学得很快。开始的时候，她还缠着让青珏收自己为徒，让他教授自己更多的东西，可是到了后来，她却再也没有提过。她看他的眼神中，终于带上了一层再也难以掩藏的，露骨至极的倾慕。
这样的美貌，又得了青珏的特殊对待，林双双在忘剑阁，乃至在天下道宗中也就成了有些特殊的存在。这些特殊，让她稍稍多了些跋扈。
当青珏多次听到别人称林双双为自己的双修之人时，终于不愿再将她留在身边。无论林双双怎么闹，怎么求，他都不再理会，甚至可以躲避着她。
原本，他就把她当做一时兴起收的徒弟，虽然没有师徒之名，但他却是已经尽了师父的义务。该教的，他都教给她了，别的他不想给，也不能给。
他这么想，林双双却从不这么认为。她敬他爱他，早已不愿将他当做自己的师父。于是，那年裴九卿暗中破开宜苏山的神魔封印，放出上古神魔烛阴，青珏临危受命之时，她也偷偷跟在了他身后。青珏与烛阴缠斗三天三夜，她见他身陷困境，没有丝毫犹豫地冲上去帮他挡了烛阴的攻击。青珏没料到她的存在，一时间也慌了手脚，原本可以收服的烛阴在吞噬林双双后又伤了他，随后逃入宜苏山的密林躲藏起来，毫无踪迹可寻。
青珏在那场战斗之后修为耗损严重，加之林双双为他而死，不知是愧疚还是悔恨，总之是一蹶不振了许久。那几年，除了忘剑阁的几个大典，他再也没有回去。直到在某一天，他在忘剑阁看见凛姬，这个和林双双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于是，青珏开始待凛姬特殊，并且再也没有像推开林双双一样将她推开。
其实毗舍梨现在想起来觉得挺好笑的。那时不管是青珏还是自己的师父六安泽，甚至一些师兄师姐，都对自己无比亲切又无比好奇，背地里也议论她是林双双转世，听多了，她便生了许多反叛的心思，心中暗暗怨恨这个素未蒙面的佳人。然而后来她回了天界，变回了毗舍梨，这才确定什么转世之说不过一场误会。那不过是当初帮她塑肉身的仙君见那林双双的容貌倾城，偷了个懒，这才将她那模样做的和人家一模一样，而已。
就因为那张脸，毗舍梨和青珏结下了之后的缘，可惜，有缘无分。何况这缘还是个阴差阳错的笑话。
听到青珏说林双双魂飞魄散，她眼睫颤了颤，指间在书页上慢慢摩挲。
“其实，她还可以活的。”
烟波亭内，青珏望着她，眼眸里映出的人影不再是当初的模样。虽然也很美丽，却美得冰冷了些，不太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不似那林双双的样貌，眼角都透着诱人的艳丽。
毗舍梨看着面前的人，想必，青珏对那个姑娘是极致的思念，不然，当初怎么会那样轻易地留她在身边，又那样决绝的离她而去。
罢了，罢了……
毗舍梨抬起眼睑，看着青珏脸上震惊不已的表情，沉默了下去。半晌，桌上的烛火爆出一个火花，“噼啪”一声，她闭了闭眼。
“那烛阴不算诓你，它吞噬了林双双，却还留了一缕魂魄在宜苏山密林的氤氲潭中。所以，林双双并不是彻底消失在这天地间，如果神卷上所言非虚，利用天元铃，是可以为林双双重铸肉身，再生元神的。”
青珏怔怔看着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眼睛里的亮光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狂喜。
毗舍梨知道，话已至此，他必定是要为复活林双双想法子了，但她还是不得不提醒：“可是那氤氲潭太过危险，当初枭阳在世时都不敢靠近半步，又何况是要在里面寻找一缕幽魂。而且即便……”她偏头望向远山，“即便你找到了，我也无法用天元铃帮你。并非我不看重人命，只是如同我方才所言，此物的确不该毗舍梨所有……”
“阿凛。”他阻止了她说下去。
毗舍梨停下说话，抬眸看他，却见他褪去了先前的震惊，反而露出一丝苦笑：“我不会叫你用天元铃，相信我。我帮你求情，并不是为了你的任何东西。你从前受师兄责罚，我不也总是为你求情，那只是因为我见不得你受苦，并不为了其他。”他牢牢看着毗舍梨，放在石桌上的手指动了动，半晌，还是收回了袖中。
“那么你呢，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他没有看她，袖子里的手握成了拳，“是因为，不再在乎？”
毗舍梨坦然的看着他，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但那点痛很淡，足以让她忽略不计。
“是因为你有权知道。”她抱起那些经书，淡淡道：“那年我回归仙位，特地去找司命星君翻找了她的命格簿。她这一生颠沛流离，家族也在上忘剑阁后不久便消逝于江湖斗争，她没有什么亲人，此生唯一能算上牵绊的人就只有你了。”她又想了想，觉得现在的气氛有些沉重，说：“其实就算我不说，你也早晚会知道。你现在是位高权重的司战神君，翻阅命格簿于你而言不过小事一桩，这件事便也算不上什么秘密。我告诉你和你自己看到，并没有什么区别。”
是的，就算她不说，他早晚也会知道。他现在这样纠结于她的无所谓，作为一个男儿，似乎有些矫情了。
毗舍梨见他神情恍然，知道他已经想通，便微微点头：“究竟该如何，仙君请自行斟酌。天色已晚，小仙告辞了。”她抱着佛经走下烟波亭的台阶，抬头望着那星罗棋布的夜空，想着昆仑山的天空总是这样清晰，什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侍童牟呼栗多在一片朦胧光晕中出现，手中提着一盏纸灯笼，站在远处的茅屋边等她回去。毗舍梨没有回头，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还沉浸在震惊中呆呆坐在那里，还是站在烟波亭的木栏边追随着她的背影。其实不论哪一种都不重要，她看过他的命格簿。
神仙是没有命格簿的，但是他从前做了快一千年的人，所以总归有些片段。她仔仔细细看了很久，那一千年的故事里有很多和他相关的人或物，他的父母、他的师父、他的朋友、他的敌人……但独独没有她。她不是三界内的人，三界里所有关于命数的东西都不会出现她，她能够被当做事迹记载，却绝不会被统御万物的神所安排。所以她是个未知数，是个出现在他生命里的偶然。他们两个，本就不必有任何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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