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是三百年前，她为了求道，向天帝求旨能下凡一趟。天帝同意之后，西王母特地命人为她塑了肉身，封了记忆，还将她送往那修仙名门——岱舆山上的东始忘剑阁。毗舍梨在忘剑阁生活了十年，原本是为了求学问道，参悟天地，却没想到平白历了一次情劫，而这劫，正结在那东始忘剑阁执微长老青珏的身上。回到天庭后，她本以为两人再也不会相见，怎么也没想到会在今日有这样一场相遇。

　　梅林暗香萦绕，冰雪在艳阳下飘摇。

　　毗舍梨梦见三百年前那一日。

　　宜苏山山巅，周边瘴气弥漫，妖魅与精灵在山间四处逃窜。日暮斜照在毗舍梨身上，她那时还叫做凛姬。

　　凛姬扔下了忘剑阁执剑长老六安泽赠给她这个小弟子的辉光剑，面上虽然无泪，却是少有的哀伤表情。因她总是冷若冰霜的模样，所以面前的男子并不知道她也会伤心罢，要不然，他怎么会无视她的恳求。

　　“不要去，不要去……”她去拉着他的袖子，抬头看着他。

　　野兽的嘶吼从远山传来，惊起一片飞鸟。

　　青衣人握住她的手慢慢拉开，她眼中是从来没有过的哀伤、惊恸、恐惧。然而他还是抽出了袖子，叹着气抚摸了一下她的头，温柔的说：“阿凛，你要乖。”

　　凛姬摇着头，重新抓住他的手臂，仰头看着他：“林双双已经死了，二十年前就被烛阴杀死了，这是你告诉我的，你说是你亲眼所见……裴九卿那些话是骗你的，他想要天下乱，想要忘剑阁瓦解，所以他骗你来宜苏山，他是想要借烛阴的手杀了你！”

　　青衣人撩起她耳边的发，目光怜惜，却好像在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阿凛，你说的对，裴九卿想要杀我，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去看看。我知道你一直不愿承认双双是你家人，这无妨，因你没有来忘剑阁之前的记忆，但我不行。双双是因我而死，我欠她许多，所以哪怕有一丝她还活着的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凛姬抓住他的衣襟，茫然的看着他：“那我呢，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青衣人闭上眼，半晌，决绝转身御剑，凛姬下意识想要去追，却见青衣人拿出一个铃铛状的东西，那东西盘旋在凛姬头顶，不时便化作一口透明的巨钟将凛姬罩在里面。她认得，这是世间最为坚固的屏障之一，梦貘顶。这可以护她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被宜苏山周围的妖魔和瘴气侵蚀，也可以将她困在这里十二个时辰。

　　青衣人在半空中俯首看着她，眼中带着些许痛苦，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对她说：“阿凛，明日黄昏，若我还没有回来，梦貘顶便会自动解开。届时……你便回忘剑阁去吧……”

　　凛姬拍打着钟壁，嘶声力竭：“不要去，师叔，不要去……”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朝密林方向飞去。身后传来她从未有过的情绪失控的声音：“不要去，求求你，师叔——”她从来都是很清冷的样子，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他几乎就想要留下来了，然而他命中有业障，不能不除的业障。于是他加快了速度，将那个声音隔离在能动摇自己的范围之外。

　　那个青色的人影消失，凛姬靠着钟壁滑下，声音渐渐减弱。她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眼里无泪，却感到胸口疼得要命。她低喃：“不要去，师叔……”然而没有人应她。

　　第一个黑夜过去了，第二个黑夜很快到来。梦貘顶早已经恢复成了铃铛的模样攥在她的手心。夕阳伴着漫天魅影落下，夜空繁星闪烁，无数魂虫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飞过天际。凛姬蜷缩在崖边的岩石上，眼睛盯着广袤的宇宙，盯着那颗牵连着他命格的星辰。忽然，远处的密林一阵光芒扩散，兽鸣响彻天地，夜空中那颗星辰一闪，光芒渐弱，终究归于黑暗。

　　她颤抖了一下，感到胸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她，于是她伸出一只手。她的眼中一片空洞，修长的手指穿透胸口的皮肤，鲜红的血液贴着肌肤流淌，但她面无表情，就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缓慢而有力的，从自己的胸口掏出一颗还在跳动的蓝色冰晶。

　　原来，在她胸腔中跳动的是个死物，不是心脏。她看着手里的东西，缓缓闭上了眼。

　　那一刹那，她头顶的夜空有一颗沉寂十年的星辰突然绽放出绚丽光芒，山间的野鹿驻足仰望，嗜血的妖魅们躲进洞穴，好奇的精灵们爬山树颠，星辰的光芒福泽得沐浴在这道光芒中的宜苏山显出几分神圣……

　　这样的奇景在民间有个传说，这是仙者归位的天象，百年难得一见。

　　光芒消散后，山崖上的女子缓缓睁开眼，但她的面庞却不再是凛姬的模样。她手里握着那蓝色的冰晶，慢慢站起来，收紧拳头，冰晶便在她指缝间化作飞烟。她看着飘摇的尘埃，微微低眉，神态冷漠，犹如宝殿怜悯众生的观世音。在她身后，一个不辩男女，神情肃穆的小童拢袖作揖，神态恭敬：“毗舍梨，我来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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