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昆仑山今天很热闹，因为西王母又要办蟠桃宴了。

　　细数起来，这是西王母在本届天帝登基以来办的第五千七百二十三个宴会，当然，另外有四百一十一个宴会因为规模不够大，到场人数不够多，天官没有将之算在里面。彼时因乎正坐在远离人堆的角落里吃桃，斗大个仙桃，能让他一口吃完。旁边一个小仙童路过，扯着身侧老神仙的衣角惊讶：“师父，你看那个人好厉害，吃东西的时候嘴巴好大好大呀！”

　　他师父远远一瞥，变了脸色，“怎的遇上了这个混世祖！”拂尘落在小徒弟脑袋上，极其严厉道：“不要东张西望！”

　　那小徒弟被他师父牵着走远，离开时还忍不住好奇得回望。因乎咧着嘴巴，两只手耷拉着眼皮冲他怪笑，那小徒弟一愣，小脸立马泫然欲泣起来。他师父察觉到什么，转头一看，望见这怪模怪样的因乎，气得吹胡子瞪眼，一胳膊夹起小徒弟，唤来一朵云彩飞远了。

　　因乎的小把戏得了逞，抱着桃子哈哈笑起来。

　　他笑得起劲儿，却听见身后的那颗桃花树后传来一个清浅柔和的声音，带着笑，还带着微微的责备。

　　“看来风神这个职位，的确是太闲了。”

　　树下走出来的人一身白底直缀宝蓝衫，皂白暗纹靴，一尾青丝用绸带系在发尾，留出两束整整齐齐落在胸前，规矩持重，端庄俊美。

　　因乎抱着桃子瞪大双眼打量着不远处的人，半晌不说话。

　　林间一阵风刮过，连带地漫天飞花，对方便在花雨中敛袖垂眸，微微一笑。因乎却是丢了手中的桃子跳起来，飞奔到那人面前欢喜非常。

　　“青珏老道，小爷可等你三百年了！”

　　三百年时光，沧海未变桑田，可早已物是人非。

　　这次的蟠桃宴虽然不是什么登记在册的正式宴会，来的仙家也不多，但因合着西王母外甥女的百岁，也举办的十分郑重周到，蟠桃琼浆不说，助兴的歌舞也是早早就准备好了的。看着那瑶池中翩翩起舞的广寒仙子，因乎给自己剥了颗花生，头也不回地问青珏：“你可是从来不喜爱凑这些热闹的，我记得从前你还没入仙籍时，我这舅母怎么请你你都不来，怎么，和那妖兽被封在宜苏山三百年，性情就变了？”

　　青珏浅尝了一口手边的酒，眉头轻展，说了句：“这琼浆玉液倒是和三百年前一样。”

　　因乎没注意话题被转移，看了眼那酒水，不屑道：“甜得腻人，有什么好喝的。”说着他又将头凑过去：“不是，你这次来该不会也跟那些人一样，是来看那个新晋的‘紫翊真君’的吧？”说完他自顾自的点点头，“也正常，我也好奇这个紫翊真君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就走了狗屎运能承袭那战神枭阳的一身修为，现在整个天界都将这人当成新一任的战神，不好奇才怪。不过我可听说，这人性子和枭阳一样，及其蛮横好战，咱们这样随和的可没法和人家交好。”

　　“你随和？”青珏偏头笑看他，顿了顿，又道：“你又是从哪儿听来人家蛮横好战的？”

　　“可不就是……”因乎刚抬起一只手想在对面那桌的人群中找那个跟自己通气儿的容戬仙君，此时一个仙童抱着拂尘匆匆走过来，神情很是焦急。因乎停下动作，那仙童便俯身在他耳边悄悄说话。仙童说完后因乎皱着眉头，表情不快地站起来：“怎么这个时候……。”

　　青珏抬头疑惑的看着他。因乎朝他一挑眉：“揍人，去不？”

　　两人御空而行，因乎一边埋怨：“也不知是什么不着调的妖怪，这时候来捣乱，要让我舅母知道了，定得毁了它元神不可。”他那舅母，自然指的是西王母。因乎自小住在他这舅母家，昆仑山自然也算他半个故里，上点心总是没错。

　　青珏点点头，却还是有些疑惑：“我记得你曾说过，昆仑山为世间少有的灵气聚集之地，滋生一些精灵鬼怪或有妖物为了修炼偷偷潜来也稀松平常，为何现在却这么紧张？”

　　因乎叹气：“还不是，还不是因为现在那儿多了个不尚武的妙色慧音天女。”

　　“妙色慧音……”青珏不知为何有些恍惚，喃喃着：“这个名号倒是有些熟悉。”

　　“能不熟悉么，三百年前咱天界有个叫千禾的元君，因为思慕一个仙子，妄想利用天明镜逆天改命，结果误打误撞破解了魔界通路，导致天明镜毁，妖魔倾巢而出，西海生灵涂炭。这事儿你不记得了？”

　　“是那位仙子？”青珏皱眉，“那时我还未登仙班，很少在天宫走动，故而没有见过他们。这位天女现住昆仑颠？”

　　“不是‘住’，是被天帝关在那里。”因乎想起青珏那时的确只是个‘修为颇高的闲散户’，虽然常在天界走动，却并不在职，必不是很了解，于是解释道：“啧，就前些时日，她打碎了天帝的琉璃盏，天帝一气之下就把她关在这昆仑颠了。”他挤眉弄眼，一副抓到八卦的样子：“不过我听我舅母说，天帝罚她是另有原因。你想，这仙子以前间接造成妖界封印解除的大祸天帝陛下都没有罚她，怎的一个琉璃盏就动了这么大的怒……”他凑近了几分：“你说，难不成她和天帝是那种关系？”

　　青珏觉得好笑，微微挑眉：“哦？这也是你舅母告诉你的？”

　　两人到了地方，因乎径直往梅林里走，一边回答：“反正她被关在这儿不简单，我可是听我舅母说，当时天帝震怒，都想要剔除她仙骨了，这得犯了多大的事儿啊，打碎个琉璃盏，鬼才信！”

　　青珏了然，梅林渐隐，一片水光长天映照眼睑，他看着前方轻声道：“真不知，是个怎样的人……”

　　他话未说完，耳边却响起一声龙啸，一道水瀑猛然袭来。青珏旋身躲开，转头看见因乎已经握着他的法器回风扇与一头蛟兽打斗起来。青珏手中凝出一把长剑，正待上前，折丹却已经高声向他道：“臭道士，这条长虫有些本事，你先去边上呆着，看我怎么拔了它这根犄角。”他说这话倒真是不看不起青珏，而是在青珏还是修仙之身时的确更加尚文，及其讨厌舞刀弄剑。再加上他和烛阴斗，自己把自己封印了三百年，功力恐怕是要受些损耗。

　　青珏也知道因乎是这么想的，只是他轻轻笑了笑，手腕微抬，剑指长天，剑身如长虹贯日射向蛟龙。电光火石之间，因乎什么都没看清，只见那蛟龙在空中扑腾了几下便一头扎进水里，再没了动静。他有些诧异的转头，抬着颤抖地指着青珏：“刚、刚刚那招是枭阳的‘天照’吧？”

　　青珏一边整理袖子一边点头。

　　因乎脑子轰然一炸：“啊！你就是那个紫、紫……”

　　青珏好笑的看着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因乎，正想开口，却听得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未有停顿，毕恭毕敬地唤了声：“风神大人。”

　　因乎正惊讶于青珏身份的变化，却见青珏在那声音响起的那一刻突然变了表情，连身子似乎都僵硬了起来。因乎收敛了表情，微微偏头，看见妙色慧音天女正站在青珏身后，便极有礼数地弯腰作揖，招呼道：“妙色慧音仙子，别来无恙，刚才那恶蛟可有伤到你？”

　　青珏感到一阵微风带着梅香吹过，耳边响起那熟悉至极的声音，平稳的音调，带着十足的客气，和从前一样，好似无情无感一般：“多谢两位，它没有伤我半分。”

　　“那就好，最近这附近可不太平，你在这山里也要小心些。我舅母现在日日跟天帝陛下求情，想来过些日子你就可以回你那因果殿了。”因乎说着客套话，对方也只是礼貌性的回复了一句“多谢”，再无他话。因乎似乎想到身边还站着个“新战神”，赶忙殷勤地介绍道：“瞧我怎么忘了，这位是青珏，近来才领了仙籍，封号紫翊真君。”

　　空气中有片刻的沉默，那声音再次响起时还是没有什么波澜：“久仰大名。”

　　他自解开封印醒来的那一刻起便在寻觅她，不久前才知道原来当初跟在自己身边小尾巴一般的姑娘乃是仙人下凡，他询问师兄许久打听她的道号姓名都没有得到回答，却没想到会在今天以这样的情形相见。听着那熟悉的声音，青珏闭了闭眼，转身看向那个白衣女子。和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清浅面容，青丝微挽，眸珠半露，似无情厌世，又似博爱慈悲，只那当中无时无刻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霜还和从前一样……

　　曾经唯一能打破这片寒霜的人就是他，然而现在他看着她，启唇想唤一声“阿凛”，都话未没来得出口，面前的人已经敛袖垂眸，恭恭敬敬地向他合掌行礼：“小仙毗舍梨，见过真君。”

　　看吧，果然是这样。

　　青珏身子一震，袖子下的手慢慢握拳，眼波幽暗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半晌，轻轻一笑：“毗舍梨，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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