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缚仙台
第十七章(缚仙台)
白日当空,寒光与流云一并落到了缚仙台上。
巨大的石台浮于云间,与一座看不到尽头的石桥相连。石台台面上雕刻着莲花,莲花花心处嵌立着一块刻有铭文的通天石碑,四条铁链从石碑顶端的云里穿出,固定在圆台四角的石柱上。
石台上围了一圈身着雪青色长袍的人,为首的除了陌重远,还有一名女子。
与身后装扮朴素的一众人等不同,这女子头上梳着飞仙髻,髻上簪着几支镶绛紫碧玺的花枝钗钿;额上挂着一颗莲花眉心坠;衣服质地光滑,缎面上还用银线缀绣着香水兰纹,看上去身份显贵。
她高傲地站在石碑的正对面,俯视着石碑下负手而跪的单月晴。
“楚迎安?怎么会是你!”月晴大喊道。
“月晴!”陌重远厉声打断了月晴的失礼之言。
冒着紫光的绳索缠在月晴的手腕上,尽管已是狼狈之相,月晴依然不愿输势。她直视着楚迎安高声道:“我可是紫辉宫的人,凭什么是你们苍玦宫的人来行刑!”
楚迎安娟秀的眉眼逐渐变得锐利,她严声道:“师尊就是太好说话了,才把你纵容得这般任意妄为!”她嗓音尖细,可还是尽力发出了厚重威严的声调。
要不是手被绑着,月晴早就抽剑了;可现在,她唯有“嗓门”可用。
“别以为你是上仙,我就会怕了你!我告诉你,你还管不到我的头上!”她大喊道。
“够了!”陌重远大声怒斥。
月晴仰着头看着陌重远,她隐忍着愤怒和委屈,眼中尽是不肯认输的倔强。
正在这时,远处的石桥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两个穿着紫衣的人,穿云疾走而来。那急匆匆的声音震在了月晴的心上,月晴屏住了呼吸,表情刚毅地瞪着楚迎安。
陌重远一脸担心地看着月晴,虽然此时,月晴摆出了一副勇者不惧的气势,可陌重远知道,她定是怕极了。
此时的缚仙台上气氛凝重,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来人手中端着的东西上。
只见,来人是一男一女,走在前面的男弟子手端一个黑漆托盘,盘中放着的,正是斩魂鞭。
男弟子的身后,站着一位冷脸的女仙,看年纪,要比月晴和楚迎安都要长上几岁。
楚迎安转身,恭敬地问安:“师姐。”
那面相老成的女仙颔首,自觉退到了边侧,而后,用轻蔑的眼神俯看着单月晴。
“师姐,斩魂鞭。”那男弟子边说,边将托盘呈向楚迎安。
托盘上放着一条由白骨拼接而成的长鞭:鞭柄,青铜所铸,上面雕有螭龙,龙吞白骨;鞭稍上,钎焊着一枚寒铁打造的菱形尖刺,寒光耀目。
陌重远走到月晴面前蹲下,直视着月晴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道:“鞭子下来的时候,要运功将内力送到腹通谷,用真气去清降浊气。这么做,能减轻些痛楚。”
月晴还在气头上,她怪陌重远居然会和楚迎安“沆瀣一气”,因此,陌重远的话,她一个字也不想听。她把脸转向一边,不愿再理陌重远。
见月晴如此任性,陌重远也没再多费口舌,他起身走向楚迎安,对着她使了个眼色。
楚迎安马上意会,她向陌重远点头示意。
在众人的瞩目下,楚迎安拿起长鞭,从容不迫地走到单月晴身后。她所表现出的淡定和沉稳与她柔美的面容很不相符,那优雅之姿,仿佛手中提着的是条花枝。
“啪”的一声巨响破空而来,没等月晴反应,一鞭便已抽下。
月晴应声倒地,黑色外纱、灰色内袍、白色底衣,全部被鞭子抽裂,漏出的皮肤上已刻下了一道鲜红的血口。
众人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鞭声吓了一跳,有些胆小的弟子甚至转过脸去。
就连陌重远也是一惊,可他还是强迫着自己站在原地,不允许自己有半分失仪。
此时,月晴脑中一片空白,她蜷缩在地上,全身发着冷汗;侧脸下是冰冷的石板,背上是钻心刺骨的辣,一阵寒冷,一阵炙热。
楚迎安没给月晴喘息的机会,“啪!”,又是一道寒光自上而下。
月晴大喊一声,扭曲着身子在地上来回滚着,背上的辛辣之感已经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疼,像是掉进了岩浆里,浑身滚烫;又像是有熔岩从撕裂的伤口处,流进身体,剧痛遍布四肢百骸。
月晴面无血色,嘴唇已是惨白,冰凉的汗液顺着发丝流过嘴角,刺骨的寒冷透进了心窝;月晴努力地想要撑开眼皮,却只能在水波中看到一片白光。
楚迎安垂眸,清疏的眉毛拧成了黛色,提鞭的动作也慢了一些。
卒然,又是一声鞭响,鞭子落下后,叠在了月晴后背原本撕裂的伤口上。
月晴已无力再喊,钻心刺骨的寒冷席卷全身,她小声哼着,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背上一片鲜红,血肉和衣服绞在一起,身下已淌了一大片的血水。
陌重远大跨几步冲了过去,他在月晴身边蹲下,又从袖中拿出了一颗流云紫金丹。他将丹丸捏碎,化作药粉,撒在了月晴的背上。
一片紫气中,墨绿色的粉末融进了血里,猩红色的血液逐渐凝固,变成了暗红。
月晴的意识逐渐恢复,她吃痛地叫着,耳中是一阵蜂鸣,眼前是一片紫云。此刻,她只想睁开眼睛看陌重远一眼,可不管怎么使力,眼中依旧模糊一片。
看着月晴煎熬的样子,陌重远既担心又生气。月晴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她没有催动内力,而是以肉骨凡胎直受了三鞭。
手中握着的鞭子还在滴血,楚迎安能明显感觉到单月晴鲜血的重量,她表情复杂地看着单月晴,想说些什么,却又开不了口。
有弟子上前鞠躬示意,楚迎安将鞭柄交到了那人手里。
“把斩魂鞭存放回璇玑阁,上离火禁锢印和加持印。”楚迎安吩咐道。
“是。”那人领了鞭子,匆匆退下。
楚迎安回身,向那老成的女仙恭敬道:“烦请常缨师姐去紫辉宫回禀师尊,三鞭刑毕。”
常缨看笑话般瞥了单月晴几眼,而后转身,悠然向石桥走去。
楚迎安用余光看了眼身后,一缕愁思攀上眉间,她沉了口气,没再过多停留,也随着常缨离去。
月晴躺在冰凉的石台上,一声也发不出。陌重远也不敢伸手去碰,只能守在她的身边,他想等药力完全起效后,再带月晴回去。
眼泪因疼痛无意识地流下,月晴在一片朦胧中,看到了有紫云飘过;紧接着,又是一片刺眼的白光。
“月晴!”谭玉大喊着,从一群离去的背影里钻了出来。
陌重远一怔,向谭玉质问道:“白梨呢!”
谭玉猛然停步,看向月晴的目光转向了陌重远,他战战兢兢地答道:“师尊去了云霄阁,是师尊让我去屏薇宫给月晴拿药,我不放心,我就……”
一听“师尊”,陌重远心中自然有数,他沉声道:“知道了。”
见师兄没再责怪,谭玉立马奔向了月晴,他干脆地拉住月晴的胳膊,把她拽了起来。
陌重远震惊之余,也颇感无奈,他没想到,谭玉竟直接把月晴架了起来;不出意外,月晴大喊大叫着……
陌重远起身看着他们,想是药效起了作用,月晴又恢复了往日那般“精神”。
“疼啊!”月晴大喊着。
“月晴~”谭玉边说边哭,眼泪滴落的速度比月晴还快。
“你哭什么?”月晴十分郁闷。
听月晴声如洪钟,陌重远也放心了些,他向谭玉交代道:“你先带月晴回去,我稍后就到。”语毕,他疾走而去。
“师兄,你去哪儿啊?”谭玉喊着。
陌重远稍停片刻,没有作答,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桥上的云雾里。
*
痛感逐渐减轻,月晴已能挺身,她靠着谭玉,看向桥上的那片云雾,心中一阵失落。
突然,谭玉搂住了月晴的腰。
月晴身后一紧,脚跟离地,抻拉的疼痛立时从后背透进了心口。
“你干嘛!”月晴大叫道。
“抱你回去啊?”谭玉皱着眉,无辜的脸上还挂着泪。
“谁要你抱啊?”
月晴嘴上反抗着,可却抬手紧勾住了谭玉的脖子。
“是不是弄疼你了~”谭玉带着哭腔道。
月晴沉着脸,背上的伤确实没那么痛了。她虽知道,都是因为那颗流云紫金丹,可她还是因陌重远的离去而生着气。
“愣着干嘛,扶我回去啊!”月晴急吼道。
“哦哦。”谭玉赶紧把月晴扶稳,试探着迈出了一步,“这样还疼么?”
“你轻一点啊~”
“哦。”
谭玉的声音如同他的动作一样笨拙。
午后的暖阳柔软地洒进了云朵里,缚仙台上,两只“蚂蚁”,一边拌嘴,一边慢慢前行。
青瓦回廊悬于山腰,浅黄的光亮照在回廊的白玉墙垣上,婉若游龙。
一抹明艳的紫隐现于云烟之中,在昏黄的白玉石板上留下了旖旎的清影。
白嫩的手掌上留有一道暗红的印子,印子的边缘有些破皮,卷起了新鲜的粉色。
楚迎安看着自己的手掌,表情潇然,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仿佛是在欣赏一副绝美的画卷。
“迎安!”
有声音打破了眼前的清寂。
楚迎安回头,见陌重远快步前来。
“重远,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替月晴向你赔罪的。”
看着陌重远一本正经的样子,楚迎安扬了扬嘴角:“算了吧,我还要赶回苍玦宫向师父复命呢。”她转身就走,但余光却一直落在后方。
陌重远快步上前:“那我们边走边说。”
他与楚迎安并肩走在了廊道上。
楚迎安将步子放缓。
“师尊收的三个弟子中,也就只有你,还像是个修仙之人。”
陌重远有些无奈,这样的话,他已经不止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过了。
他转头用真挚的眼神看向楚迎安:“缚仙台上,多谢你手下留情。”
“可惜,你的那位师妹并不领情。”楚迎安傲娇地扬起头。
陌重远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淡淡道:“月晴她……心思单纯,想不到那么多。”
楚迎安不屑一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哪点比不上她。师尊,居然会选她做入门弟子。”
陌重远看着暖阳斜照的地面:“可能……是因为她的单纯吧。”他顿了顿,又转头看向楚迎安,“你有时候,太过争强好胜了。师尊性子淡薄,选月晴,也是意料之中。”
陌重远渐渐停步,脸上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
楚迎安也随之驻足,她回身,见陌重远有些失神,便提醒道:“重远?”
陌重远抬眼,对楚迎安认真地说道:“在我看来……青冥的女弟子中,没有人能比得过你,你也无需妄自菲薄。”
楚迎安的双眼笑成了弯月,面颊上还浮现出了浅浅的酒窝。
“苍玦宫的人,不是怕我,就是巴结我,也就只有你,才会与我说这些。”楚迎安说着说着,脸上的笑意逐渐消散,她将心思沉了下去。
陌重远看穿了她的忧愁,他没有作声,而是静静聆听着。
半晌,楚迎安才开口:“这事……本就是我师父挑起的……”她顿了顿,脸上的神色轻松了许多,“其实,你应该谢的……是师尊才是。打轻了容易露出破绽,是师尊交代我,只使五分力。这样,既能瞒过众人,也不至于让你的那位师妹太过痛苦。”
说完这些,楚迎安如释重负,她调侃道:“不过……这段时间,她还是要遭些罪的。”
陌重远所关心的事却不止于此,他的心绪还被另一件事牵着,蓦然,他开口道:“迎安。”
楚迎安疑惑地看着他:“怎么,还有事么?”
陌重远的情绪有些消沉,他低声问道:“我听说,你也要去凡间驻守?”
“嗯。”楚迎安点着头,“这次,我们苍玦宫下界的弟子较多,师父不放心,就让我跟着。”
“这一走……就是三年……”陌重远低声自言自语着。
楚迎安却疑惑道:“重远,你怎么了?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
陌重远说罢,抬起胳膊,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布袋,递到了楚迎安面前。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花纹的紫绸袋子,袋中鼓鼓的,以黄绳收口。
楚迎安用双手接过袋子,拉开扎口的线绳。
“这么多的银子,你从哪儿得来的啊?”她惊讶道。
“制了些丹药,拿去凡间卖了。”陌重远淡然道。
“这可是违犯门规的事啊!”楚迎安的声音细如鸟鸣,就连惊吓之声也甚是动听。
陌重远泯然一笑:“不过是些寻常的药,师尊……”他顿了顿,继续平静地说道,“师尊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你就安心用吧。”
听陌重远如此说法,楚迎安也就安心地将银子收下了。一阵紫烟飘起,锦袋在她的手中隐去。
她抬头对陌重远笑道:“那就多谢了。”
楚迎安柔媚的面容被阳光衬得明艳动人,陌重远欣然道:“你早些回去吧。楚阳仙长待下严厉,误了你复命就不好了。”
“好~”楚迎安笑着答道。
她转身,刚要迈步,便突然一怔,接着,她赶忙回身。
“对了,我听门下弟子说,你要去洗尘池受罚?”楚迎安关心道。
陌重远没有说话,只是颔首应着。
“洗尘池的水极寒,”楚迎安皱了皱眉,“我也不会炼药,不能给你些什么~”
“以我的内力,还会怕那池水么。”陌重远玩笑道。
“也是,是我愚笨了。”楚迎安笑着,突然,她眉头一扬,开口道,“这样吧,我去给你煮一壶姜汤,让弟子送到你的房中。你回去后把它喝了,再睡上一觉,应该会舒服些。”
陌重远心中悸动,眼前人的话,如午后暖烘烘的阳光扑在了侧脸上。
他低眸:“好。”
淡淡的一个字,却汇集了心内百感。
楚迎安得到了满意的回复,她将嘴角又向上扬了扬:“那我就先走了。”
陌重远轻轻点头,用温和的眼神看着她。
楚迎安笑着,轻转身姿,淡紫色的轻纱飘在阳光下,清雅的花香愈渐浓了。
陌重远注视着楚迎安徐徐而行的背影。
前方,那抹清影被阳光笼罩着,暖意浮在了陌重远弯弯的嘴角上。也只有在此刻,陌重远才能在这沉闷的日子里,寻得短暂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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