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暖阳
第十八章(暖阳)
整个下午,天气出奇的好。天上无云,空中无风,只有阳光倾泻进庭院,顺便将地面上的积水带走了去。
屋内厅中,荷花纹的落地香炉里燃着柏子香。柏香清新,并不浓郁,但也足以让一个人安睡。
文竹边座的泼墨山水围屏后,有一清俊出尘的身影,那影子平静如镜,似叠进了画里。
自从找到白芷后,寄凌寒就没怎么安睡过,他既要时刻看护着白芷,又要操心青冥的大小事务,安神香本是给她点的,他却借着它小憩了片刻。
自从遇见寄凌寒,白梨的睡意竟一次比一次浓,噩梦也不再有了,就算是在梦里,白梨也能感觉到温暖。正如此时,她睁开眼,看到照在床前地板上的光亮那般温煦。
桐油饰面的楠竹地板上染着橙黄,白梨瞧见,在那柔和的色彩里有着一撇重色。她揉了揉眼,前景微茫。
白梨猜出了,那重色——是寄凌寒的影子……
她不敢出声,只能悄悄地起身。
湿热的空气里有熏鼻子的烟气,白梨胸口发闷,脸颊和额头还有些发烫,只有后背冰冰凉凉的,是虚汗湿透了贴身的衣裳。
嗓子干涩,白梨往喉咙里咽了口气,她抿着干裂的嘴唇环视四周:眼前是不一样的房间,床边坐着的,却是同一个人。
这还是第一次,见寄凌寒如此安静,白梨觉得,他……似乎没那么可怕了。
寄凌寒正低着头坐在床边,胸口随着轻细的呼吸声一起一伏的;阳光晕染在他的面庞上,轮廓线条细腻柔和,与他清醒时,那张令人害怕的棱角分明的脸,截然不同。
白梨侧仰着脸,把脑袋向前探去,她见寄凌寒紧闭着双眼,这才放下了戒心。
她小心翼翼地掀着被子,压在腿上的被子有些沉,那是因为寄凌寒将自己那件厚重的披风叠盖在了被子上。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异常小心,白梨生怕惊动了他。她一边注视着寄凌寒,一边谨慎地将被子轻放在一旁;而后用手撑着身子,一点点地向床沿处挪去。
突然,眼前甩下了一道黑。白梨后知后觉地向后一仰,像是有只冰凉的手捏住了后颈的皮肉,白梨胳膊上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心脏“咚咚咚”的,如同一把正在剧烈敲击的小鼓槌堵在了舌后。
前方,寄凌寒已将手压在了床沿上,挡住了白梨想要逃离的路。
心脏剧烈收缩着,闷热的空气让白梨喘不过气。白梨低头,凌乱的发丝垂了下来,隔着发丝,她从余光中看到,寄凌寒亦是低着头的。
良久,寄凌寒也没有开口说半个字。
紧张之中,白梨又想到了睡前的那阵疼痛;于是,她缓缓地挪着身子退了回去,又把被子轻拉回来,盖在了腿上。
晌午时分,云霄阁的庭院中,白梨背对着苏穆,并没有看到苏穆施法。白梨还以为,那阵疼痛,是因她伤了寄凌寒的脖子,因而得到的惩罚。
那种剧痛,她是再也不想经历了。
寄凌寒其实早就醒了,他的睡眠一直很浅,在白梨刚刚睁眼时,他就听出了,她呼吸的频率有所不同。此刻,他假意睡着,实则是在掩饰着自己被白梨逗笑的心绪。
白梨将被子乖乖盖好的样子,着实可爱。
半晌,待心内笑够了,寄凌寒才转身。
“还疼么?”他轻言细语地问道。
白梨有些诧异,怔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神。她没有发现,寄凌寒正在帮她将腿上盖着的被子展平;也没有发现,寄凌寒脸上晕开的那抹淡淡的红。
白梨还清晰地记得,寄凌寒最后跟她说话时的样子:如冰的面色下,他皱眉大喊着……
见白梨又再愣神,寄凌寒也没再打扰她。
床边紫檀木描金香几上,放着盛水的铜盆,寄凌寒撩起衣袖,把盆里的帕子捞起、拧干;而后转身,抬手,想要替白梨擦拭鬓边的闷汗。
白梨一惊,蓦然闪开,躲掉了寄凌寒伸过来的手。
一丝失意飘进了暖阳照进来的浮光里,寄凌寒怅然若失地收回手,把帕子攥皱了握在手里。
看着寄凌寒不悦的神色,白梨紧咬着嘴唇,心内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敢开口。
“月晴……”
她听大家都是这么叫她的,因此,她记住了月晴的名字。此刻,白梨非常着急,她迫切地想要知道月晴的安危。
寄凌寒侧目将手帕扔回盆里,“啪”的一声,水从盆中溅出。
“她没事,你不用担心。”寄凌寒淡漠道。
转瞬间,寄凌寒就又变回了在高台上时的那般无情模样,他的喜怒无常让白梨不知所措。
看着白梨恍惚的神情,寄凌寒心窝一酸。他并不是故意要对她生气的,他只是在气自己,他既护不住自己的徒弟,也护不住……自己深爱的人。
寄凌寒后悔地长出一口气,他把手伸进盆里,也顾不得袖子被水浸湿。
帕子被重新拧干、展开又折好,递到了白梨面前。寄凌寒不敢再冒然伸手,只是用眼神示意着白梨,让她接过帕子。
白梨怯生生地将帕子拿起,她不会擦脸,甚至不知,这方布该如何使用。她把帕子放在鼻底闻了闻,那上面有寄凌寒身上的味道,是淡淡的,酸鼻子的气味。
“连这些也忘了么……”寄凌寒的心猛地一揪。
他不敢想象,这些年来,白芷究竟是以怎样的方式活下来的,看着她生涩地拿帕子点着自己的鼻头,疼痛化作了泪水。
趁白梨没有注意,寄凌寒赶紧抬手把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抹掉。他从白梨的手中抽出帕子,温柔地帮她擦拭起了额角上细密的汗珠。
开始,白梨还有些胆寒,频繁地眨着眼睛,似躲非躲着寄凌寒一来一去的动作;可随着一阵阵暖意敷上了脸,白梨逐渐感受到了寄凌寒手中动作的轻柔,她便也不再躲闪了。
像对待婴儿那般,寄凌寒耐心细致地给白梨擦着脸,每拨动一缕发丝,他的心就多暖了一分。他多么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此刻;多么希望,这世间能给他一次机会,让他能永远照顾她。
“我想……去看她……”白梨嗫嚅道。
拿着帕子的手悬停在半空,白梨的声音糯糯的,黏住了寄凌寒跳动的心。寄凌寒心口一疼,再也说不出任何拒绝她的话了。
他将帕子挂在盆边,又回身看着白梨的眼睛,温柔地说道:“好~我带你去~”
白梨讶异地看着寄凌寒,她没有想到,他竟答应得如此干脆。
暖光里,看向白梨的眼中,有如平湖般平静的笑意。
“啊~痛啊~”
月晴的房间很大,她的叫声七转八拐地才传到了门口。
此时,单月晴正趴在一张极尽华丽的红木大床上,床围上镶嵌着螺钿折枝花卉,床腿上雕刻着牡丹、蝴蝶。
谭玉正背靠着月晴,坐在床边,他面前的床上放着一个黑漆戗金案几。
案几上有个打开的木匣,谭玉正手拿银镊,挑拣着匣中的艾绒;时不时,还要抬头看上一眼,药匣旁耳炉上煨着的汤药。
他认真地干着手中的活计,对于月晴的叫喊声,已经可以做到充耳不闻。
月晴不停地喊着,时而声小、时而声大。背上的伤虽不至于撕心裂肺那般疼了,但肿胀之感也是很难忍受的。
“你是没看见楚迎安那副嚣张的样子!”月晴高声道,她越想越气,牙痒痒地恨不得也抽楚迎安一鞭,不等谭玉安慰,她又继续喊道,“还有大师兄!居然就,就,就看着她打我!他根本就不关心我!”
谭玉面露难色,他放下镊子,转头对月晴道:“这你可就误会师兄了。师兄总共就炼制了两颗流云紫金丹,一颗给你买灵兽了,另一颗,”谭玉用下巴点了点月晴的身后,“这不~也用在你身上了~”
月晴的鞭伤在用了那丹药后的确迅速愈合了,她也已经换上了一件崭新的绛红色长袍,再加上她那十足的精神气,倒还真看不出她刚刚受过重伤。
其实,月晴心里比谁都清楚,陌重远对她还是很好的。膨胀的心泄了气,她把下巴抵在了枕头上。
“大师兄骗人,明明说了会来看我的~结果,一整个下午都不见人影……”月晴喃喃道。
谭玉将木匣合上,转身面对月晴,耷拉着肩膀,无力道:“你忘了,师尊罚师兄去洗尘池了。”
月晴心口一悸:“这我倒是忘了……”垂头丧气后,又是突如其来的暴脾气,“师尊也太是非不分了!”
说到激动处,后背的伤口被牵拉得剧痛,月晴皱起了眉,又老实地趴回到了床上。
“明明是大师兄救了那些人啊~”她幽怨道。
有关陌重远的事,谭玉也不想再劝月晴,他只是默默地把桌上的镊子卷进了布帘里。
月晴继续抱怨着:“师尊可是青冥的尊主啊!居然也会怕楚阳那个老头儿!他这种人,根本不配做我们的师尊!”
谭玉赶忙回身,严肃道:“月晴,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要是让师尊听到,”谭玉顿了顿,皱眉道,“师尊会寒心的。”
“那又怎样!大不了,大不了恩断义绝!”月晴生气地把头撞在布枕上,她斜眼看着谭玉,继续喊着,“你也是的,喝药有什么用啊!快用内力帮我疗伤啊!”
谭玉一惊,脸上生出了忧愁:“可是……不行啊月晴,屏薇宫那边交代了……”
月晴使劲扭着头,向谭玉叫板着:“你怕什么呀!他们那是危言耸听,以我的根基,哪有那么容易……”
“胡闹!”
一声怒斥传来,如雷电劈头,月晴和谭玉同时被吓得一抖。
谭玉转身,见寄凌寒正黑着脸看着他,他马上起身。
“师,师尊。”
他低着头,拘谨地站去了一旁,给寄凌寒让出了位置。
月晴也想要起身,但后背一阵抽痛,她又重新扑倒在了床上。
看着月晴行动不便的样子,寄凌寒叹了口气,再转头对谭玉道:“荀彦应该跟你交代过了,不能用内力替她疗伤,你没记住么?”寄凌寒的声音虽不大,但语气依旧严厉。
谭玉吓得不敢出声,月晴却抱着枕头大喊道:“我已经受了三鞭了!师尊,你怎能如此狠心,连谭玉给我疗伤都不让!”
虽然身子不能动,但她的声音却中气十足,非但不害怕,甚至放肆到只留给了寄凌寒一个后脑勺。
月晴的肆无忌惮确是很有底气。百年里,她和谭玉闯下了无数的大祸小祸,可每次,寄凌寒只会以言语训斥他们,并不会真的动手;这还是第一次,师尊真的“赐”了她一顿鞭子。
她纡郁难释,只能用言语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寄凌寒又何尝不气,三个徒弟一起与他作对,偷跑出山。只不过,这漫长的仙途早就把他的心性磨平了,他的“气”才不会轻易表现出来。
“你是觉得,为师,是故意不让谭玉替你疗伤,故意在针对你?”寄凌寒冷声道。
月晴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她扭头,用余光看着寄凌寒,怯怯道:“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师尊,您也知道,月晴她,向来都是这样口无遮拦的。”谭玉替月晴解着围。
月晴艰难地侧过身,心虚地说道:“师尊~是我说错话了,是我不对,您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寄凌寒无视了月晴的求饶,他对谭玉道:“斩魂鞭是用魔骨所造。月晴现在,魔气侵体,若是用内力疗伤就会冲撞魔气。她修为不深,要不了几日,便会走火入魔。”
谭玉一听吓了一跳,他害怕地说道:“师尊,弟子知错了!”
月晴则一直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寄凌寒,寄凌寒心里一软,也没再同她计较。
他在月晴床边坐下,语重心长道:“月晴,剑术和结印同等重要,你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只选擅长的练,若是做不到攻守兼备,你又有何能力,去护佑一方生灵。”
月晴这才知道,师尊为何会重罚自己,若她学会缚印结界,便不会伤到凡人。
她一脸惭愧:“师尊,我真的知错了。以后,我一定会努力练习结印的。”
寄凌寒的眉眼变得温柔起来,他嘱咐道:“在身体没有完全恢复前,切不能再动用内力了,”他顿了顿,挑眉问道,“可知道了?”
“知道了……”月晴惭愧地低下了头。
寄凌寒又转头向谭玉叮嘱着:“这些天,月晴与凡人无异,好好照顾她。”
“师尊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师妹的。”谭玉恭敬地回道。
寄凌寒安心浅笑,挥袖起身,临走前,还看了眼耳炉上的药碗。
“看着她把药喝了。”他提醒着谭玉。
“是。”谭玉躬身回道。
药碗里飘出的是腥苦的味道,闻着那味儿,月晴有些反胃,她撒娇样的看向师尊,却收获了一把尖锐的眼刀。
月晴低眸,认命道:“师尊慢走~”
寄凌寒轻笑一声,迈着轻步,转身离去。
月晴和谭玉目送着寄凌寒出了房间,谭玉这才敢垮下肩膀,走到床边坐下。
“先把药喝了吧~”谭玉为难地催促着月晴。
月晴却冲他得意地笑着,她开心的是:师尊是关心她的,陌重远更是关心她的。
白梨已在月晴的房门外等候多时,她谨记着寄凌寒的话,没敢乱动一步。就在寄凌寒刚跨出门口之时,白梨便小跑着迎了上去。
这些天里,白梨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寄凌寒很是开心,今早殿上发生的那些烦心事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白梨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寄凌寒,她在等着寄凌寒给她一个她想要的答复。
这样的眼神,寄凌寒只见过一次,还是在他们分别的那日,在梨花树下,白芷拿着荷包,用期盼的眼神告诉他,她会等他回来。
寄凌寒的心里暖暖的,就像是照在白梨身上的夕阳余晖那般温暖。
天边传来了几声拉长的鹤鸣,寄凌寒回过神来。
他整了整白梨的斗篷,轻声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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