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瑶境神尊
第三十二章（瑶境神尊）
门外天光明瑟，天空一片碧蓝；可此时，屏薇药庐里却晦暗得很。
一碟晒干的白芷，盛在墨绿色的瓷盘里，放在了桌子一角。
盘子旁，一盏插着黄烛的铜烛台，烛火通亮。
苏穆一身轻薄灰衣，安闲地站在他那拥挤不堪的桌子前，调配着药方。
突然，一阵带着花香的清风拂过，吹散了洒金黄纸上的姜黄色药粉。
苏穆一顿，放下了手中的药瓶。
方才的风化形成了一个女子，隔着桌子，面对苏穆站着。
这女子年岁不大，却是珠光宝气的华贵之貌。
额前挂了串淡蓝色的瑶花珠串；眉心点了朵朱红色的花钿；高髻云鬓，发髻的一侧斜插着三支墨玉扇柄，扇柄尾端坠着喇叭花型的紫水翡翠串；一袭深紫色的绸缎长裙，裙上绣着繁复的金丝花鸟纹样。
苏穆抬头，对眼前这个打扮富丽的女子冷淡道：“新来的弟子也太不知事了，瑶境神尊前来，竟也不通传一声。”
那女子用手背抵着鼻底，要开口时才放下了胳膊。
“苏穆。你能别跟我如此生分么？”
她的言语间、神色上，是极富涵养的端庄之貌。
苏穆将一手背在身后，神色自若道：“几百年了，自你飞升上神后，还从未踏进过我屏薇宫一步吧？”他瞥了眼旁的地方，又将轻蔑的目光对向了面前的人，继续讥讽道，“怎么，今天可是得空儿来了？”
“我是收到了传音……”
“果然，”苏穆立时打断了瑶境神尊的话，摆出一副刻薄嘴脸，“如果不是寄凌寒的传音，想必你也不会前来。你现在，该在紫辉宫才是。”
他低头，在桌上随便抓了把药材，丢在了黄纸上。
瑶境神尊面色凝重：“就不能是来看你的么？”
苏穆不屑地轻哼一声，停下了手中的忙活，抬头对瑶境神尊道：“我一个无名小仙，岂能劳动神尊大驾？”
“苏穆，你非要如此么？”
瑶境神尊虽是生气，但说话的语气却依旧轻柔。
苏穆却没完没了地气恼着：“这话从何说起啊？神尊肯屈尊降贵来我这屏微药庐，在下高兴还来不及，岂敢怠慢？”他越说越生气，突然眉头一凝，肃声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如此看重神位！”
瑶境神尊双眉紧蹙，眼底快要憋出泪来，片刻后，她厉声道：“算了。我没空与你拌嘴。”她面色黯淡，放缓语速继续道，“今日我来，是有话要问你。”
苏穆见面前的人急了，这才收敛了自己放肆的态度。
“说吧。”他淡淡道。
瑶境神尊又恢复了方才的平静，语气徐缓道：“这几百年间，除了门派间的事，他从没找过我。可昨日，我收到了传音符，那上面只说了让我尽快来青冥一趟，却又没说是什么事。我这心里发慌，就想先来问问你。”
苏穆眉眼上挑，又开始“张狂”道：“你果然不是来看我的~”
“苏穆！”瑶境神尊大声喊着。
她被苏穆气得七窍生烟，终是没忍住发了火。
苏穆满意地一笑，随后用温柔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受气包：“我们去梧桐林说吧。”
瑶境神尊瞪了苏穆一眼，把目光落在了桌角的白芷上。她看着那上面的暖暖光亮，心里才终于好受了些。
＊
“什么！白芷找到了！而且还失忆了！”突然的喊声暴露在了凋零的梧桐林中。
瑶境神尊一脸震惊，早已失了方才的端庄姿态。
她急切地向苏穆追问：“这不可能！白芷已经死了！你不是亲眼所见么！她掉下悬崖，仙灵消散，是你告诉我的啊！”
冬季的梧桐树没有叶子，凄凉的景里，只有一方青石圆桌和几个石凳。
苏穆站在石桌边，用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边缘雕刻的葫芦纹。
“是啊……是我亲眼所见……她确实不可能还活着……”苏穆低声说。
他回忆着“那一天”发生的事，那是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伤。
自那一天起，一切都变了……
他们三人，再不复从前。
＊
那一天，他亲眼看着白芷跳下了悬崖；尽管他拼命朝她奔去，终还是晚了一步……
苏穆跳下悬崖的瞬间，便被灰色的云海吞没。越往下坠，云雾越浓，他不但未能看见白芷，甚至，在下坠到更深处时，还遇到了魔气。
那是仙身不能触碰的东西。
魔气如岩浆灼烧着苏穆的皮肤，一寸寸地将它们撕裂。
苏穆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下落着，支撑着他仅存的意志，便是能拉住白芷的希望。
可他最终等来的，却是云雾深处，不断升起的金色星光。
那是仙人殒身时消散的仙灵。苏穆知道，那星星点点的光亮，正是白芷。
＊
苏穆的表情凝滞了许久……
突然，他抬头看向瑶境神尊：“可我毕竟没有亲眼看到她仙殒。”他顿了顿，继续道，“他从凡间带回来的那个女子，与白芷长得一模一样；而且，她的仙根也与白芷的仙龄相同；只是……”
“只是什么！”瑶境神尊激动地催促着。
苏穆面如土色：“她体内的修为，足有千年之多。”
“千年！这怎么可能呢？”瑶境神尊突然一怔，疑惑地看着苏穆，“可我记得她的修为……”
“你记得没错。”苏穆马上接话，“白芷她，只短暂修炼过十几年。”
“那她不是白芷？”
“她是白芷。”
“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瑶境神尊越说越急。
知道白芷还活着，苏穆的确万分欣喜，可高兴的同时，他与寄凌寒都在担心着同一件事。
不只是魔气。还有……
就连寄凌寒也不愿同他说的……
白芷在这五百年间苦心修炼，为的究竟是什么？她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又为何将一切都忘了？又是真的忘了么？
苏穆的神色变得更加严肃，她对瑶境神尊道：“我怕，这五百年里，她经历过什么事……”他低头想了片刻，还是觉得，不该把眼前的人再卷进来了，于是，他淡然道，“不论如何，她活着就好。”
瑶境神尊的脸上也是一副悲伤之色。
“你能带我，去见见她么？”她委婉地向苏穆请求着。
“她现在，就住在紫辉宫的偏殿里。”苏穆心情沉重，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继续道，“但是……”
瑶境神尊快步走到苏穆面前，焦急道：“但是什么？你一次说完好不好～”
看着眼前人端庄的妆发被风吹得凌乱，苏穆淡淡一笑，缓声道：“寄凌寒这会儿，当在山门前主事，你还是等他陪你一道去吧。我想，这也是他让你此行前来的目的。况且，就算你去了，她也不记得你了，也不用急这一时半刻。”
瑶境神尊有些失落，随后更加急切：“那她现在如何了？”
苏穆笑叹一声：“我也只是匆匆见了她一面，你要是想问，当面去问她好了。不过……”他顿了顿，继续道，“现在的她，叫做白梨，只是暂住在青冥山上修养的凡人。”
“白梨？凡人？”
“是。是她现在的名字。”苏穆继续解释着，“看寄凌寒的意思，并不想让她记起以前的事。”
方才的激动神色，瞬间又黯淡了，瑶境神尊低下头，喃喃着：“他是想……”
突然，一阵冷风吹过，吹散了她鬓边的发丝。
苏穆抬头看了眼天空，他想着，今日当是个不出太阳的天气。
“起风了，我送你去紫辉宫吧？”
瑶境神尊却忧心忡忡，她抬头看着苏穆，沉声道：“苏穆。我想一个人走一走。”
苏穆不自在地一笑，随后淡淡道了声：“好……”
＊
三天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今早，虽是天朗景明，却突然吹起了冷风。
早早的，此次下界驻守的弟子便整齐划一地站在了山门前，那片正中耸立着万年古松的广场上。
三宫弟子先前穿的轻纱灰衣，均已换成了：以紫灰棉布为主，绛红棉布镶边的紧实长衣；衣服袖口和腰上还以深棕色皮革收紧，上面穿孔系了黑色的棉绳。
每人腰间均别有一把刻着云纹的青铜剑。他们右手扶剑，左臂贴于身侧，端正站着，目视前方，气氛严肃且隆重。
前方，九级青石台阶上，寄凌寒站在一座楼底中空，楼高三层的檀木塔阁前。
他兀自穿着三天前的那身绣龙纹的黑衣，头戴金冠；只不过在原本那件黑色披风上加了个黑裘的半身围领。
寄凌寒负手站着，冷厉的目光从阵列的左侧直扫到右，再从右扫到左。
须臾，他定了神，开口道：“此次，你们当中的有些人是第一次下界。仙人有别。你们，只需守好除魔卫道的本分，私下里，不得与凡人有任何接触，违令者，门规处置！都听清楚了没有！”
“弟子谨记！”
齐整响亮的声音回荡在半空。
石阶下，陌重远、初迎安、常缨，在侧边依次排开站着。
寄凌寒给陌重远递了眼色，陌重远立刻颔首，走到了台阶的正下方。
此刻，苏穆不在，寄凌寒的身后，只一左一右，站着苍玦宫的楚阳和云岚宫的殷承。
陌重远先向寄凌寒躬身揖礼，后向楚阳和殷承点头示意。
随后，他转身面向场中弟子，翻手变出一个木质圆盒。
他将盒子打开，霎时，一片金光从盒中冒出，一颗龙眼大小，镂雕着花纹的金珠从盒中浮了上来。
珠子慢慢上升，悬停在陌重远正前方的天空上。随着陌重远手下结印的起手式，金珠突然旋转，逐渐绽开，如花苞速生成了花朵，变成了和塘中莲花一样大小的金莲法器。
金莲上散出的金粉灵韵，如阳光下的流沙熠熠闪光；又如金色绸带，在金莲上萦回飘动。
陌重远手中一滞，金莲瞬间静止，花瓣上渐渐出现了几个扁长的幻影。幻影最终形成了五个实体木牌，绕着莲蓬，在莲花上围了一圈。
陌重远抬臂，将两手指尖相合于身前，食指相勾，拇指相对；再翻手将指尖冲地，拉开指尖，祭出一缕白色真气。
他抬头，看着空中，莲花上承托的木牌上散发出了幽幽白光；而胸前，真气如龙须在两手之间越拉越长。
解印的同时，莲花上的木牌开始如流星雨般坠下，斜插着，向广场上站着的弟子们飞去。
随着缕缕白光闪过，那些弟子的皮子腰封上，瞬间多出了一块用锦绳绑着的，下吊翠玉圆珠穗子的黄花梨木牌子。
弟子们纷纷低头，兴奋地看着腰间的名牌，有好奇者，还会伸手在名牌上搓上几下。
名牌发放完毕后，陌重远将双手两指相合。天上，一团金光闪过，莲花立刻缩成了小球，直掉下来。
陌重远迅速出手，让金珠停在指尖，他又摊开左手变出木盒，将珠子放回了盒里。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肃声道：“你们的名牌，封关结印已开。从今日起，凡是出山入山，必须出示名牌。若有遗失名牌者，将受，斩魂鞭刑！”
语毕，他转身将盒子呈上。
“回禀师尊，名牌已发放完毕。”
寄凌寒伸手，手中一团白气，木盒凭空瞬移到了他的手掌上。他将拿着盒子的左手背在身后，用冷肃的目光看向阶下的弟子。
陌重远则在躬身后，自觉退下。
寄凌寒顿了顿，而后扬声道：“都下山去吧。”
“是！”
广场上的一众弟子一齐答道。
声音刚散，那些弟子便一个个地难掩兴奋之情，一边小跑着，一边结伴高声交谈，一时间，广场上热闹非凡。
寄凌寒扭头，向身后站着的两名仙长颔首示意。
楚阳和殷承也赶忙对着寄凌寒的后背躬身行礼。
“尊上慢走。”殷承道。
楚阳瞥了眼殷承，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之色。
寄凌寒笑了笑，又看向边侧的陌重远。
他本想着，陌重远会在一旁侯着，随他一道回去；但见，他正与楚迎安面对面站着，气氛僵持；便只好转身，从楚阳和殷承中间走过，独自回去了。
楚阳和殷承低着头，恭送着寄凌寒。
半晌，他们直起了身子，不经意间，竟对视上了。
二人本就互不对付，这下更是相看两厌。
楚阳看不上殷承那溜须拍马的“本事”，殷承也忌讳楚阳的“老谋深算”，于是，他们彼此斜了对方一眼，再一东一西，各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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