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番外沈重因(七)
摩罗国位处西南一角,向来穷困,只是仰仗天险偏安,哪知道两年前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用了条密计降了他们国中宰辅,国防一下子土崩瓦解,进而臣服在了天/朝铁蹄之下。
摩罗国进贡的是一棵草。
那草丝毫不起眼,与宫墙根生的杂草也没有两样。使者献上时也颇有些讪讪,言道:“这是摩罗国王向天/朝皇帝陛下献上的宝物,名叫‘三千血’,恭贺□□新年气象,万世太平。”
堂下进献过各色奇珍异宝的他国使者纷纷撇嘴,暗中嘲笑摩罗国乃是蛮夷小国,敝帚自珍,殊不知这等东西放到天/朝来,实在让人笑掉大牙。
太子殿下面上平静,心里也只觉得摩罗国确实寒酸了点。
初元帝问那使者:“这草……有何名堂?”
使者面色有些艰难,倒还是硬着头皮道:“此草可以入药,……;此外,若是栽种到哪里,周围花木皆会成活,四季开花。”
已有使者闷不住低笑出来了。
末了,皇帝笑说:“朕记得东宫栽了几本十八学士一直没有成活,不如将这宝草赐给太子吧。”
太子殿下收了三千血,见它平平无奇,回去交给赵德全去栽到那几本十八学士周围,再没管了。
……
初元二十二年的元月一过,二月里春寒料峭,东宫的园子里逐渐有了生机,柳叶抽条,鹅黄烟柳在蒙蒙雪色里颇有几分朦胧美感。
他受命去丰州查勘丰州牧私售军备一事。只听说丰州牧在朝中有勾结,不知背后推手是谁,这桩案子俨然又是大案。
而矛头么,自然而然又转到了他那位心比天大的岳父大人头上。
他合上暗报,眉头蹙得紧,忧心着如若有一天应家真的倒台,她,该怎么办。
应家子息单薄,据说应祁已是三代单传,她母亲姜氏也是孤苦伶仃,一家竟然真的只有三口人。
是以他甚至不明白应祁那野心到底为了什么。倘使没有那份野心,多好呢?
二月初二他就要整饬出发了。
初一那天晚上飘了霏霏细雪,他撑了把伞在院子外远远地看了眼锦宁殿,那里灯火如昼。
他本以为他会进去看一看她的。可到底是没迈过心中那道坎。
自从除夕那夜起,他们的关系亲近了许多,甚至让他觉得他何其有幸,可以娶她为妻。
但这样的幸甚匆匆闪过后,又使他的心沉进冰冷谷底,为什么偏偏是她呢,为什么偏偏她姓应?
他也想过了,待父皇龙驭宾天,他便安排应祁封个闲散侯爵,致仕享清福,再将他过往劣迹湮灭,不容人插手翻案,这样,他们都可以过太平的日子。
父皇身子不好,此时又爆出此案,前日他入宫侍疾时,父皇话里话外都是叫他除恶务尽,万不能让奸佞当道——也万不能对那应氏女有什么感情牵扯。
“阿因,帝王之爱,在乎苍生天下。儿女私情,万不可取。”
“儿臣明白。”
……
又当真明白么?
……
他轻轻蹙眉,转身离开时,听见有人在背后轻呼:“殿下?”
他的心一下就软了,回过头,看见小姑娘穿着单薄的月白色中衣,随便裹了件白狐毛披风,脚上趿拉着一双布鞋就跑出来了。一头瀑布般的墨发披在肩头,落到腰畔,柔软顺滑,又随风飘散。
他呼吸一窒。
她的眼睛似一汪春泉,盈盈的滟滟的,此时倒映着些许雪光,十分的亮。
他三步并两步走到她面前,顿了一下,把伞扔了一边去,扣着她的后脑勺把她按在自己胸膛处,小小的软软的,有幽淡的香气飘进他的鼻腔。
他格外喜欢把她圈在怀里,似乎这样,她就逃不走,就躲不开,这样他才会觉得她是他的。
雪落下来,在他的黑狐大氅上沾了薄薄一层雪白,他轻轻道:“就这么跑出来,也不怕着了风寒?”
“我跑慢一点点殿下可不就走了嘛。”她嘟囔着。
他低低一笑,松了松胳膊,将唇抵到她的额头,一路下滑,贴上那处柔软温热的地方。
绵长而热烈。
他惊叹于自己的自控力已经如此之差了,临行前竟然还是和她行了一回事,但转念一想,此去又要许多天不见,他可就靠着这一点念想度过了。
最后他吻了吻她的眼睛。
“遥遥,”他的唇瓣微微离开她的眼睛,热息扑面,“你有一双星子般的眼睛。”
……
他回来时已经是三月,那丰州牧咬死不言,好不容易撬开几个幕僚的嘴,又没有实质性证据。
这案子只能记到丰州牧自己头上了。
三月里春风花草香,女儿家爱美的早已换上了轻薄些的衣裙,再裹上大氅,他回东宫的时候,出来迎接的慕容仪就是如此打扮。
她着了一袭湖绿色的重纱长裙,裹了件白狐大氅,衬得人愈发端丽大方,只是脸色有些差劲。
他还格外看了看她周围,却不见应福遥的影子,慕容仪笑道:“瑾妹妹不知殿下今日回来,说她回太师府去看看。”
他有些不悦地撂了马鞭。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就为了早些见她,她却抛下自己回娘家了,岂有此理。
“你脸色怎么有些白?着太医瞧了么?”
慕容仪低下头,低切唤了一声:“殿下……”
他预感不好,揽了她道:“进去说吧。”
哪知一入春喜堂正殿,慕容仪就扑通跪下来,泪眼婆娑:“求殿下,救一救妾身。”
他扶了慕容仪起身,替她抽了帕子又擦了擦眼泪,温和问:“怎么回事?”
慕容仪哭得不成声,竟没有端着平日的矜持直接扑进他的怀中,令他倍感意外之余不免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扫了一眼服侍的侍女,点了她身边伺候的大丫头说:“你来说。”
那大丫头立即惶恐跪下,也已哭得不成模样:“殿下救救侧妃娘娘……娘娘她中了毒!太医说,说……”
他凝眉,看着慕容仪的脸色,苍白得可怕。“太医说什么?”他沉静地问道,那边得了眼色的侍从已经退出去请太医院正过来。
“太医说娘娘命在旦夕……”
慕容仪低声啜泣,仿佛已说不出话。
一时这春喜堂中侍女纷纷伏地哭泣。
他温柔地轻抚着慕容仪的头发,可却不由生出一丝心慌,想到了应福遥,想到她的父亲于慕容家是死仇,也不知慕容仪她知道多少。
父皇彼时让他娶慕容仪,何尝不是要安抚她,只如今他的心已经变了,他也许,对应福遥下不了手了。
太医院正很快赶来,说的是慕容仪血脉中亏,毒沁心肺,若是没有药解毒,怕是过不了这个三月了。
一面叫人去追查谁胆敢往东宫下毒,一面又不得不忧思如何替她解毒,他在东书房枯坐到晚,去了春喜堂陪伴慕容仪。
她的确清减不少,原本容貌端丽,如今一见却憔悴许多惹人生怜,加上她是那样的家世,想到这里,他的动作一顿——不会是应家动了手,想要斩草除根吧?
慕容仪的父亲虽死,旧部却还在。那些人,也一直为应老狐狸所忌惮。
慕容仪中的毒经查叫做绵骨散,是蜀地的毒。应祁做过几年川陕总督,手下招揽不少奇人异士精通用毒,这一点,就耐人寻味了。
而当下却还没有解毒之法。
此时朝中琐事缠身,大多政务已全权交由他来处理,加之慕容仪的事情又久久无决,沈重因自然没有顾得上还有个跑回娘家的太子妃。
他的认知里,还从没有“非她不可”这一条,他想他以后践祚,也不会因为她而罢黜后宫,——在他看来那是不可能的笑话。
所以,因为她的未归,反而涌上一点庆幸,庆幸自己还能保持理智。
他早先派人去蜀地延请当地名医,三五日后总算进了东宫。
慕容仪病容惨淡,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只管看着他,他也看得不忍。慕容家忠心耿耿,又屡历战功,如今连唯一的女儿又遭人下毒,他心里想过,就算再名贵的药材,也得拿来替她续命才是。
可偏偏蜀医进东宫这一日,应福遥回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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