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还恩
第六十二章还恩
翌日不是朝日,梅郁城辰时递了牌子进宫,在御书房见到承明帝,表明自己欲放弃爵位,还恩于朝后,承明帝蹙眉看了她许久,方才开口:
“皇妹,朕大概知道你的心思,可……你要相信朕,朕可以为你压下任何非议,哪怕改了这女子承爵必须有继嗣的规矩也可,你何必放弃,你是不是怕……来不及?”最后这三个字,承明帝说得极为不情愿,梅郁城心中亦是酸楚,却强打精神安抚君王:
“皇兄,并非是臣妹要放弃,只是这段时日来,我想通了,人生在世有许多不能放下,也放不下的,而那些能放下,应该放下的,若也一直背着,终会不堪重负,我已经承皇恩入了玉牒,梅家占着两个一品本就为朝野上下侧目,而我二叔那一支……您也知道,若让他们承了爵,只会给皇兄添麻烦。”梅郁城抬头看着萧禹:“故而臣妹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已经跟母亲和义父禀过,他们都支持我的决断。”她撩袍跪倒,再拜道:“陛下,民间有句老话,叫子孙不如我,留钱做什么,子孙若如我,留钱做什么,臣深以为然,若臣有幸能十年,数十年尽忠于陛下,将来有了子嗣,教他自己拿战功挣恩宠便是。”
承明帝沉吟许久,长叹一声上前虚扶:“先起来吧,你啊……”
梅郁城知道他这样就是应了,便起身谢过君王成全,萧禹摇摇头:“这哪里是朕成全你,都是你为朕,为社稷想到了万全,你上折子吧,朕会准的,不过也会给你旁的补偿,你到时候不可推拒。”
梅郁城生怕承明帝再降下什么引人侧目的恩宠,当下半真半假地娇憨卖乖起来:“那敢情好,不过臣妹也不想要别的,就想要皇兄说过的那些外洋兵器,若真试制出来了,皇兄要应了第一个给臣妹。”
承明帝听她这么说,反倒苦笑了:“也就是你吧,还信朕能搞出那些东西来,旁的重臣都说我年少荒唐。”
“那是他们不懂陛下的宏图壮志!”梅郁城一笑开口:“从陛下还是臣妹的太子哥哥那时候起,臣妹就没见过哪件事是您想做而做不到的,臣妹前次也禀过,在追查的那些人那儿见过这种兵器,威力的确不容小觑,若真能试制成功,陛下的千秋大业,圣祖以来几代先皇的夙愿,便都可……”她说到这里,承明帝眉稍一动:“不说这个了。”他眨眨眼压低了声音:“今儿不是李怀盯御书房。”
听他这么说,梅郁城心一沉,心说难道自家皇兄身边能完全相信的内侍就剩老总管李怀一人了吗?不过这话到底不是她一介外臣能问该问的,当下只得换了话题:“是,皇兄,臣妹想着,若京师无甚大事,我上了折子就回宣府,筹备之前您交代的重开边市一事。”
“不急。”承明帝微微一笑:“伦达鲁这小子一向出尔反尔,在我大周和北梁之间见风使舵占尽好处,这次是他上赶着向咱们示好,且许多事情还需礼部和户部准备,你就不要着急了,上巳节也快到了,往年你忙于军务总是没时间游玩,今年好容易打服了北梁,也好好玩耍一阵子吧,也陪陪朕。”
承明帝说完这些,见梅郁城还是面露犹豫,心中难免一叹,又开口:“上巳节之前,朕要在太庙东配殿亲自主持祭奠麟台之变中殉难的皇亲和功臣,到时候你也陪朕一起吧。”
梅郁城听皇帝这么说,赶快施礼应承,萧禹含笑看着她,目光却带了一丝苦涩:“那年我最庆幸的就是皇姐和你没有留在麟台,可誉皇叔因此难下落不明,还有皇姑母,裴驸马……这么多人为了救我而殉难,朕从那日继位为天子,也是从那日开始真正成了孤家寡人,或许这就是上天给朕的代价。”
承明帝一番话说得梅郁城眼眶一酸,忍不住想起当初武宗皇帝骤然驾崩,承明帝继位当晚发生的那次几乎血洗宫廷,改天换日的宫变,她明白,这场到最后都没能查出始作俑者的宫廷惨案,一直是承明帝心中的一个阴影,可此事既无法查明,阴影也就无法消散,只能靠自己释然。
思及此处,梅郁城上前半步,施礼看着承明帝:“陛下,您还有太后娘娘,怎可说自己是孤家寡人,再说,当年大长公主和驸马爷,他们都是为了大周的国祚才牺牲自己,也是为了救助自己的亲人才蒙难,我想他们若在天有灵,一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断,何况誉王殿下也未必……”梅郁城不敢多说,毕竟关于誉王的事情,一直没有定论,有人说他便是始作俑者,看事情败露才假装护主金蝉脱壳,毕竟若说麟台之变若成功,那么受益者也就是他和宁王了,可当时宁王为武宗皇帝所忌惮,病重也未允许他回京探望,封地远在江陵,鞭长莫及,而誉王虽然也非嫡出,却因与武宗自幼相伴,深得信任,被安排与尚未就封的永王一起住持国丧,稳定时局,他的年纪和在朝中势力又比未及弱冠的永王要有优势的多,本来是有很大嫌疑的,但年幼的承明帝一口咬定皇叔是为了救自己,才被乱党重伤,又拼死将自己藏在麟台麟趾池下的石桥洞里,自己则重伤不支,被麟趾池相连的玉带河水给冲走了。
因为玉带河直通城外,也有人说誉王是被冲出了皇城,当时羽林卫和内卫都被派出去寻找过,却一直没找到,后来内行厂当时的厂督请旨寻访誉王下落,却被年幼的承明帝给阻止了,此事也就真的成了一段无头公案。
承明帝似乎也不想多提此事,轻舒了一口气:“好在当年还有永王叔护着朕,这么多年,到底是熬过来了,现在朕身边有你,有裴爱卿,朝政也算是稳当,朕这个太平天子,当的还算不错?”
梅郁城看承明帝自己想开了,心中一松,赶快高呼圣主英明,又被承明帝笑假模假式。
君臣一番长谈翌日,安国郡主梅郁城上表还恩于朝,放弃了钦赐的撼北侯世爵,皇帝再三挽留后,恩准了她的请求,并下恩旨,撼北侯夫人仍享一品诰命一切待遇,且赐黄金白银布匹珠翠若干,以彰侯府之功,表其忠义之心。
一道恩旨下来,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西院的梅侍郎要脸,眼看没指望了,也就是在家唉声叹气,他家那三个不成器的纨绔倒是有胆子来找不自在,梅郁城也懒得理他们,不过是叮嘱看好门户别叫他们闯进去惊扰了侯夫人,几日后也就散了。
承明帝下旨于三月初一在太庙东配殿亲自主持祭祀大典,祭奠于麟台之变中殉难的皇亲国戚及羽林卫、玄衣内卫将士,朝内自永王萧谆、长公主萧云凰而下,所有在京皇亲,公侯,重臣等均陪同祭奠,祭祀大典完毕后,承明帝还专门出宫来到自己的外家,同时也是已薨逝的大长公主萧柔嘉的婆家庐阳侯府看望侯夫人,这次出宫特意吩咐了轻车简从,跟随的除了亲近随侍,便只有安国郡主梅郁城和长宁长公主萧云凰二人,承明帝问候了老太君的身体,陪着她刻意说了些开心的话儿,总算冲散了这个特殊日子所带来的伤感气氛,梅郁城在一旁瞧着,心中难免感慨:也不知老太君和承明帝,到底是谁安慰了谁。
毕竟是帝王驾临臣子之家,不过大半个时辰,承明帝便起驾回宫了,临行还叮嘱梅郁城,长公主离府时辰有定也不能多待,让她多陪陪老太君。
待皇帝和长公主起驾后,庐阳侯府才算是宁定下来,老太君定要留梅郁城用饭,叮嘱裴侯带她去小花厅喝茶,自己进去更衣,二人到了小花厅坐定,梅郁城喝了口茶,看厅内没什么闲杂人等,方才压低声音开口:“表兄,前次提到姑祖母她老人家的身体,这几日可还好?”
裴暄微微叹了口气:“又请了太医院的院正过来,说祖母看脉象还是可以长寿的,只是这气虚咳喘的宿疾太磨人,可他们又总是一味地让静养,拿不出个章程来,也是我不孝,镇日在南大营和兵部,极少能回家关注一下祖母的身体,还好有叔逸帮我关照祖母,可我俩到底是男子,许多事不是很方便。”
听他这么说,梅郁城突然想起似乎今日一直没见到自家那个庶房所出的三表兄裴旷,便问了一句,裴暄笑道:“他还不是给你的差事张罗周全去了?”看梅郁城眨眨眼睛一脸不解,又加了一句:“三弟如今已经不在翰林院了,你在宣城的时候他刚升了礼部右侍郎,眼下正忙着白石城那档子事儿。”
梅郁城闻言一喜:“那可是要恭喜三表兄了。”
裴暄点了点头:“于给祖母延请名医这件事上,三弟比我更用心,京师的名医也请了不少,却还是没什么大的起色。”
听到这里,梅郁城突然心中一动,想说话又忍不住犹豫,裴暄察言观色下便问她是否有话说,梅郁城才犹豫开口:“实是小妹想引荐一人,但他不是大夫,且是个男子,心中有些拿不准……”
裴暄闻言笑道:“表妹一向思虑周全,你既然这么说,此人必有过人之处,不过是切个脉,便是男子也无妨,只不知到底是何人?”
“是我营里的百户,也是此次回京的亲卫队长。”
“哦?你营里的百户。”裴暄饶有兴味地一点头:“宣同铁骑真是人才济济。”
梅郁城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是家学,他的父亲是金匮山庄杏林堂堂主,他医术也不错。”
裴暄听到“金匮山庄”四个字,喜得轻拍身边的茶案:“阿薰怎么不早说?我也曾请人到江南金匮山庄询问过,可那些名医深居简出,皆不愿北上问诊,祖母年纪大了,更不能折腾她老人家南下,谁知你却把金匮山庄的传人给我送来了?”便一叠声地让梅郁城快去请人。
梅郁城知道花冷云的医术跟花逸卓比还差很多,但她心里总觉得花冷云要比京师那些大夫强得多,此时看裴侯有兴趣,便让他先去问问老夫人的意思,自己出了花厅往二门上去跟花冷云商量。
花冷云本就不吝啬自己的医术,何况对方还是梅郁城的亲长,自是一口应承,跟着梅郁城来到花厅,恰好裴侯也从里面走出来,看梅郁城带这个身着宣同铁骑百户军服的少年人进来,便知道是她口中那人了,上下略一打量,侥是他阅人无数,也在心里暗赞一声“好个英武少年。”
梅郁城带着花冷云见过了裴侯,便到主院去拜会老夫人,老夫人刚刚听裴暄说了此事,看梅郁城带进来一个比自家孙儿还年轻的少年,心中也是啧啧称奇,花冷云上前行了礼,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脉枕,仔细为戚氏太君诊了脉,又问了素日症候,斟酌言道:“老夫人的贵体并无大碍,不过是素日操劳,加上年岁渐高,积劳而致,于里并无什么痼疾,然因年岁之故,常感于外邪,风寒等,表症日久,也难免转于里,还是要尽快调养才好。”
裴侯听他说的头头是道,比那些宫中太医还清晰,顿时明白此次是真找对人了,赶快追问:“那敢问如何施治呢?”
花冷云略一沉吟方道:“老夫人虽然身子骨底子好,但毕竟年事已高,补药不宜过猛,可若无其他辅助,药石终是隔靴搔痒,无法根除,需以金针相辅。”
他这话跟那些太医所说并无二致,还是要用针,裴侯难免有些犹豫,但花冷云接下来行礼言道:“卑职乃是男子,不宜为老夫人施针,不过家姊正在京城,他是家父的关门弟子,医术更甚于我,特别是精通针灸之术,故而卑职想推荐家姊为老夫人施治,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裴侯一筹莫展时得了此等机缘,自然是欣然应允,梅郁城为自家姑祖母寻得了良医,心中也欢喜,裴侯提出请花冷云一起到花厅用膳,却被他以不可擅离职守的缘由推拒了,竟是梅郁城都劝不住。
裴暄看着花冷云离开的背影,赞了一声宣同铁骑果然军令严明,戚氏太君却抬手将梅郁城招到身边,拉住她手:“还是我家阿薰贴心,他们兄弟两个都是不得用的。”
梅郁城赶快红着脸推拒,裴侯也趁机说笑几句让自家祖母宽心,老太君知道自己的宿疾有了根治的办法,午膳都用得更香了些,大约未初时分,梅郁城辞别裴侯回转自家,裴暄目送她离府后,便趁难得休沐回到自家祖母身边尽孝,老太君倚在迎枕上笑道:“阿薰自小就是个有福的孩子,也常把福气带给别人,却被那些黑了心肝的人那样编排,昭儿不在了,我自然心疼,可他是为国捐躯,不该耽误了阿薰的下半辈子,前次你表姑母来我这里坐着说话,说她相中了一个江湖豪杰家的孩子,想为阿薰撮合,如今看来就是这花校尉了,你素日若有机会,多帮阿薰看着点,不要因为昭儿的事情,就不待见人家。”
裴暄也正有这心思,自然一口应下:“前日陛下说今年打了胜仗,上巳节要在通惠河上大办节庆,想来阿薰也会去的,到时候若有机会,孙儿仔细看看那花校尉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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