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送走了玄冥,诗梦满脸疲倦,欹在凭几上,一手揉按着头。
“师父?要不要把早点送这里来?”柳芊芊关切问道。
“行吧。”诗梦自狐裘探出手来,将暖手炉递给柳芊芊,“有些凉了。”
柳芊芊接过,有些将信将疑地转入了后堂,犹自呢喃:“还好啊。没觉着多凉啊。”
诗梦笑意深邃,看着饮冰道:“让弟子们晚些过来。别一来恰好撞见我在用早膳。那么多看着,我可吃不下去。”
“好。”饮冰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又折了回来。
此时,早膳已经摆在了诗梦的面前。
诗梦才舀了一口粥,听见响动,抬起头来问道:“你吃过了么?要不要一起?”
“不。属下吃过了。”
“那人救回来没有?”诗梦漫不经心地问道。
饮冰答:“救回来了。”
“伤得重么?什么时候能启程?”
饮冰沉思片刻:“还行。但是无此人说,最少也得三四天才能启程。他让你放心,那人走时,他一定会帮那人易容的。”
“我知道。他办事我放心。”诗梦又夹了一筷子小菜放在白粥上,舀起一勺,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那人不知道谁救了他吧?”
“应该不知。无此人装作是附近深山的一方隐士,无意间救了人,完全不认识杜尔迦教标记的样子。”
诗梦闻言勾了勾嘴角:“他一向很会自编戏份。如此就好极了。”
“为何……”
“你是想问为什么不让悉伐知道是我暗中救了他的人?”诗梦温声道,“这是一个很大的局,冰冰。我——暂时还不能说。况且,悉伐如果知道是我救了人,你以为他会感激?不!他会嗅到联盟内部不可见的这些裂痕。”
“然后,他压根儿不会出手,他只管坐山观虎斗。等我们这个联盟自己破裂。”诗梦长长叹了口气,“那样的话,我才真是‘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饮冰紧紧锁着眉头,很是不解。他想问什么,却硬生生憋了回去。他知道,当诗梦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计划的时候,是没有人可以从他嘴里窥探到“这盘棋”到底是何模样的。
“你别想了,待一切尘埃落定,我答应你,解开你所有的疑惑。”诗梦端起碗,刮干净了最后一勺,“同他们说,在完成这些事时,尽量都不要暴露身份。瞒不住的想办法抽身出来,撇清关系。”
他们,是这次行动的执行者。
这次行动,诗梦在心里将它定名为“掀地府”。
九江的第一颗火药成功埋了下去!
“对了,买下的那些花灯,给各处送一两盏去吧。就说是我给大家买来点缀屋子的。”诗梦笑意温柔,“‘要啥都有’的做工是真不错。记得给我和芊芊留一盏。”
“好。”说着,饮冰唤来几个弟子,将碗筷收拾干净,“我待会儿就吩咐下去,让各部前来领走。”
柳芊芊这时候也抱着新弄好的暖手炉喜滋滋地过来了。同来的还有杨大夫以及他的一大把药。
“今儿大年初一。”诗梦正色道,“我坚决不吃药。”
“这,这……”杨大夫急得跳脚,脸憋成了猪肝色,迟疑半晌,他怒道,“我现在不管你是谁,一定要把药喝了!老夫已经减量减量再减量了。楼主,你到底还想么样?”
“昨儿后半夜下了一整夜的鹅毛大雪,今日偏又暖和起来。融雪之时最冷。寒气侵入肺腑,这会引发什么后果,楼主不会不知道。怎么?这狐裘之内的身子不是你的?要这么说,楼主想这么作践便怎么作践!”
杨大夫一拂袖:“老夫权当不知道。”
看着诗梦微微沉了沉的面色,柳芊芊急忙跳出来,笑嘻嘻地圆场:“啊呀,杨大夫。你这药确实灌得有点多。年尾到年头,日日不断药……这兆头不好。”才说着,她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是我娘小时候常同我说的?除夕若是吃了药,年初一绝对不能吃。那算是送瘟神。若除夕未吃,初一吃了,那叫挡百病。
娘说——这习俗是从杨家家母那儿学来的。那时候达官贵人都兴这个。怎么师父也知道?
师父莫非原是官宦子弟?
“楼主。药还是多少吃一口吧。”饮冰略显底气不足的声音把柳芊芊的思绪拉了回来,“杨大夫毕竟一大早起来熬的。”
诗梦没吱声。
柳芊芊笑吟吟地端起碗:“师父~~你昨晚只吃了一半的药,所以,年尾送瘟神,只送到了半路。为了它不回来,咱今儿再送它一程,好不好?”
诗梦想做个生气的模样,却不自觉地噗嗤一笑,佯怒道:“为了哄为师吃药,你这小脑袋瓜可真灵光!怎么没见你学本事的时候也这么好使呢?”
看着诗梦端起药碗,饮冰暗暗松了口气。
“好了~杨大夫。”诗梦站起身来,“难为你这么费心。只不过,你我医患相处多年,你怎么还不知道我自小就忌讳这个?”
杨大夫皱皱眉头,语气却一下软了很多:“这最起码十七八年前,那些达官贵人们整出来的‘病娇习俗’,楼主怎么也奉这个?他们那些人,一年四季有人伺候,吃穿都金贵,所以容易得病。因而,‘造’了个奇怪的习俗出来,求个安慰。”
“我啊……”诗梦垂眸,轻轻一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只是有些事儿成了顺其自然后,有些难改。”
杨大夫语重心长道:“楼主啊,旁人也便罢了。你不同的。你要保重。”
“我知道。”诗梦拍拍他的肩,“好了,杨大夫。坏了你大早上的清梦,熬了一碗我一点也不想喝的药!现在,你快回去睡个‘回笼觉’吧。”
杨大夫撇撇嘴,抱拳躬身退了出去。
诗梦转头看了看柳芊芊,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暗忖“算了,让她听听也无妨”。
“这几天悉伐下山的消息就会传来,务必嘱咐各处弟子要小心。”诗梦缓步走出正厅,“一言一行都警惕些。”
饮冰点了点头。
“啊?师父!那个老魔王又要下山啊?”柳芊芊惊呼一声,“那你近来还是别下山了。”
诗梦笑着抬了抬眉眼:“我是你师父,又不是缩头乌龟。如果有需要,我还是会下去的。”
“他下山来做什么?”
诗梦神秘一笑:“散心。”
“散心?!”柳芊芊和饮冰脱口而出,面面相觑。
饮冰万分动容:“他散哪门子心?来我们这儿散心?分明有鬼!”
诗梦忽看见眼前一树梅花开得特别好,忍不住伸手折了一只带着残雪的花枝,拿在手间好一番把玩。阳光将重重叠叠的雪沫子映照得玲珑剔透,隐约泛出点点虹光。
“他的小娇妻花妙妙婚后一直无子嗣。旁人自然不敢查他这大魔王有啥问题,查查花妙妙吧,确定不是花妙妙的缘故。但没一个大夫敢这么说。因此,很多不明真相的人在背后议论是花妙妙的错。”
“后来有个被抓去的大夫说,可能是花妙妙长期没出过杜尔迦教,男主人又忙,最终因心情低迷导致不孕。大夫建议新妇出门走走,另一方面再多注意些药膳调理。”诗梦将梅花顺手往柳芊芊头上一簪,笑道,“嗯,蛮好看的。为师的新年礼物就这个啦!”
柳芊芊一脸懵,许久后:“就这?就这?就……”
“悉伐仔细想了想,确实花妙妙时常会感到无聊,有时候蔫蔫的。”诗梦笑吟吟地看了柳芊芊一眼,柳芊芊此时已经又被故事拉了回去。
他接着道:“他便向花妙妙询问想什么时候下去。花妙妙本身准备年前的。大夫说他先帮花妙妙调理一阵再说。再往后就是过年。悉伐劝说过年大家都窝在家里,没什么人出门,出去也无甚好玩意儿。所以——正常来说就该是年后了。”
“这次黄泉洞府惹了事儿。”饮冰冷酷的眼睛里突然闪现出光彩,“他下山后,便好趁此机会敲打敲打黄泉洞府了。”
诗梦点点头:“对。但毕竟这里是我们的地盘,约莫也就是借机小惩一下。”
“楼主新年好。”一个正在打扫的小弟子听到响动,双目顿生光彩,“辅公新年好。柳姑娘新年好。”
诗梦微微一笑:“好。”
“新年好。”柳芊芊听到有人主动给自己拜年,自然乐意。
不一会儿,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弟子,无一例外都是来拜年的。
“师父,今天的安排是什么?”柳芊芊隔着狐裘挽住诗梦的胳膊,带着些撒娇的味道。
诗梦从鼻中拖出一个长长的带着点点宠溺的“嗯”,笑道:“约莫就是……逛一天月影楼吧……”
“什么?!”柳芊芊大跌眼镜。
饮冰冷淡道:“对,每年如此。”
“现在去哪儿?”柳芊芊有些懵懵的,还有些懒懒的,这大年初一的活动还真是提不起人的兴趣。
诗梦一本正经答了句:“厨房啊。吾日三省吾身,这是第二省。”
柳芊芊汗颜——为什么一个江湖霸主不正经起来可以不正经到这个程度……
“对了,芊芊,你去提醒一下杨大夫,中午和晚上,我是绝对不会再吃药了。”诗梦脸色一正,语气毫无转圜余地。
柳芊芊顿时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要死了……
她刚走没多久,新的消息便传来了,
过完元宵,花妙妙会和悉伐下山度蜜月。两人只作寻常打扮。花妙妙近来正在赶着做两套新衣服。一套叫花开富贵,一套叫延年益寿。酱红色的底子,深青色的领子袖边,还绣了个自个儿描画的图样,诸如此类。
诗梦意味深长地啊了声:“现在感情发展的不错啊。”
“如此甚好。”饮冰沉吟。
“有些个重要的信息尽快通知到各个分舵。”诗梦的语气一转,忽然就带了些叹息,“当真妙人。只是可惜了。”
“什么妙人?我也看看。”柳芊芊突然出现在视线中。
诗梦温吞一笑:“你看过的。就是被你从手上骗了钥匙的那个美人。”
“哦~她啊!”柳芊芊带着些微微醋意,“确实很好看!那又如何?”
诗梦嘿了声,反笑道:“你说如何?一个妙龄少女喜欢了一个又老又凶残的老男子……我们正百思不得其解呢!”
“啥?”柳芊芊眉头一蹙,张大了嘴巴,一脸“没搞错吧”的表情,“这个花妙妙到底是何来头?咋会喜欢上悉伐那个老变态的。”
诗梦寻了一处小亭子坐下,紧了紧微微散开的狐裘:“来头算不上。她反倒是个苦命的。”
稍顿,他叹了口气,似自言自语般:“比你苦命多了。”
“啊?”柳芊芊神色微微有些飘远,“是么……”
“据说,花妙妙原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因为偷溜出去玩儿,躲过一劫灭门之灾。后来被人骗了卖到了青楼去。因为年纪还小不能接客,又加上天生尤物,老鸨一直悉心栽培,就等着长到年岁,可以夺个花魁,第一晚可以卖出个好价格。”诗梦一面说,一面咳着。
柳芊芊见状:“师父,咱回屋里说吧。你别坐这风口处了。”
诗梦闻言站起身来。
回到自己的小院子,他让饮冰吩咐下去,自己下午再去各处转转,上午有些要事要处理。饮冰领命而去。
而诗梦给柳芊芊讲起了关于花妙妙的详细的信息:
长安。
长安是个很繁华的城市,很多帝王都在这里建都。但凡这类城镇,夜生活一般都比较丰富。换言之,勾栏章台也就遍地开花。
多年以来,渐渐衍生出了一个“花魁大选”,其热闹程度不亚于科举。夺魁的花魁姑娘塞状元郎似的威风。胜出的青楼或者妓院,身价也将随之水涨船高。籍籍无名之地也可瞬间让那些文人雅士,达官贵人趋之若鹜。
在这长安城,每年基本都是六家大青楼承包下了花魁之名,少有突然杀出重围的冷门选手。以至于,为了能够生意红火,保证项目长盛不衰,六家老鸨不得不凑一起自编自导自演一些“砸场子”“几大选手相互撕逼”之类的“大戏”。
这一年,折花雅苑的砧琴姑娘的初轮选票最多,大有要坐上花魁宝座的架势。
几个知名的青楼女子中,便数她稍微不亲近人些。故而选票一直忽高忽低。可不能否认的是,她从来没有落选在“候选人”之外。
举办花魁大选的台子早在好几天前就已经搭建完毕。大红毯子就着台面一铺,一端延伸至很远很远的地方。高脚的雕花盆景底座在红地毯两边一字排开,彼此间以绿藤红纱相接。台上面对着观众的那一面支起一个临时的门框,悬了几重帘子。最后还有一排细密精致的珠帘。
选台旁边装点着各式各样的假花、折扇等等。
台子的背后矗立着一扇同台宽度的超大屏风。
那是特意订做了拿来制造氛围的。
“今年这些画儿好像少了许多?”前来等着观摩大选的百姓正交头接耳地讨论个没完。
另一个人闻言答道:“据说妙青姑娘被一个有钱人看上,赎出去做妾了。所以,没她的画儿了。”
“不应该啊,依着往年的惯例,总是有些人替补上来的。”
“谁知道呢!你且看,今年的几个入选的人,保管又是那六家的。”
“嘿,要不是在冲着那几个姑娘的字画或者其他手工小玩意儿,还能不花银子听听小曲儿,看看跳舞,老子早就没这兴趣继续来看了。”
“说的也是。”
“每年那些个突发事件都是编排好的。过去还演得逼真些。现在可是越来越不上心了。”
“就是就是。”
“这位兄台。”一个看起来带着些邪气模样的青年,朝着台上努了努嘴,“这,这两边的东西是送人的?”
“你不知道?!”
“哦,我第一次。”那人斜斜一笑,“免贵姓梅,名如雪。就爱凑这热闹,寻个新鲜”
有人看了他一眼,哂笑:“梅兄,看看是不错。至于其他的……她们每个都很贵的。”
梅如雪只是很阴沉地一笑,没吭声。心中所念却是杀人劫人,压根儿一个铜板都不想花费。
这种事儿他梅如雪就没花过一个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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