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
撇开奈何天线索的发现,叶甚真是不走不知道,一走吓一跳。
尽管她化身为叶无仞后,头三个月也去叶国各地走访过,可毕竟时间匆促,哪比得上这会走访民间走访得深入。或许还有立场倒置和心境变化的原因,总之她现如今再一点点挖出天璇教的龌龊事,观感只剩下“太累了实在没有力气再爱下去了”。
连这闭塞的穷乡僻壤,按理说那个“自己”铺开的舆论造势不可能如此迅速地波及到这里,都已经约有小半的村民听说过天璇教修士不好的名声,其中不乏确受其害,非是道听途说。
她在同门相助下,成功挽回了刘家村,挽回了佟家,加上大风的撮合姑且也算尽量挽回了这一片地带的民心。
刘家村和佟家,多少有点投机取巧钻空子,真要走一路挽回一路,还得老老实实做好人。费唇舌都是最基本的了,除祟设阵本就是答应好的事也不值得提,最累的要数亲自上阵各种帮忙,为了套近乎打交道,下地干活还是洗衣做饭她算是全试过了。连村民们私底下都调侃说,从没见过比她更接地气的仙君。
叶甚一路做好人做下来,接地气接下来,摸着笑僵了的老脸,感慨最多的莫过于好人比坏人难做太多。
当年她干的是被民众赞为大快人心的好事,心里自认为就是个煽风点火的画皮恶鬼。重来一世,方深刻晓得自己煽风点火易而灭火难,操控人心的难度正逆可有霄壤之别。叶国有城七七四十九座,大小村镇不知凡几,以一己之力去改变,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叶国经过数百年的选贤能治,正处于国力鼎盛期,而与之相反,天璇教建教已逾千年,风评已经开始走起了下坡路。即使不乏修士记得“悯生问道”的初心,却多生钓名沽誉之徒,早将那十六字教规抛诸脑后,背靠第一修仙门派的虚名,习惯在人前高高在上。他们沾的是这个虚名的光,做的是毁这个虚名的事,最终却要这个虚名和虚名下的所有人,为他们所累,替他们赎罪。
凭什么?
叶甚重生前懒得去想这个问题,如今却总憋不住不去想。
谁做的龌龊事谁去负责,和这人是何身份真有关系?
她可不认为,这帮害群之马当年跑到她的朝廷里去,抑或跑到大风的定胜阁里去,就能被所谓正风熏陶成为什么良驹。
深夜,两道身影从寨子上空一闪掠过。
那身影的速度太快,出了寨子径直往深山老林里钻去,即使定眼细看,也仅能看到零星残影,因此未被任何人察觉。两道身影一路行至罕无人烟的山林深处,才停了下来。
其中一道穿着白衣红裳,收紧的束腰上下起伏间,俱显体态窈窕。青丝半扎,在头顶高高梳成马尾,还夹杂了两根小蝎子辫。面上神采奕奕,双目炯亮逼人,纵无脂粉修饰,依旧难掩风韵,反衬托得更似那朝霞映雪,艳丽而不失自然。
另一道身姿挺拔,宛如芝兰玉树,静立在寂寂林间竟连皎月都偏爱他七分,月华透过梢间纷纷照入他怀中,远远望去占尽了仙姿。近看他一袭淡蓝织锦长袍亦极似月色,勾勒出宽肩窄腰,墨发用发带闲闲束起,眉眼间自成一派风流。
不是叶甚和阮誉又是谁。
“其实我们完全可以从大门走出去,犯不着搞得跟夜行贼似的。”阮誉诚恳建议道。
叶甚伸出食指在眼前水平画了个圈:“你忘记我们刚来这,铁纪吼的那句了?这座山、这块地,可不止是大风一个人的,还属于定胜团的其他弟兄。平时想也知道那些药农都不敢来这,我们是客人,在人家地盘上还是行事低调些。”
阮誉淡淡瞟来一眼:“客人?这些天我见你与人家大当家私交甚笃,毫不见外,倒没看出哪里像是客人了。”
叶甚琢磨这话总觉得有股莫名的酸味:“一码归一码,我和大风关系虽好,但和他还有定胜团,终究不是同道中人,还是避开为好。”
却见阮誉弯了唇角,多此一问道:“那和谁是同道中人?”
叶甚觉得今晚的太师大人废话委实有点多,但还是耐着性子答道:“和你啊,不然呢?”
对方便没再说话,看上去心情还立刻好了起来。
叶甚被他这突兀的转变弄得眉毛都拧巴了,摇摇头抛开杂念,谈起正事来:“奈何天我出寨前画给你看过,接下来你往左找,我往右找,记住单株才可以摘,若看到成片的务必先叫我来。”
对方微微一笑,笑得那双本就生得极好看的眼眸愈发缱绻多情:“好,全听甚甚的。”
叶甚这猝不及防的男色笑得心尖一抖,那股怪异感再次涌了上来。
奈何天长得是隐秘了些,不过正如叶甚所言,定胜山上的山林素来没有药农敢来,因此找了半天,还当真给她找着了好几株。
叶甚爱怜地摸了摸这宝贝药草的叶子,笑得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她不仅指着它作为罪证扳倒范人渣,还得指着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破坏掉那个“自己”的计划。
暗自算盘打得正得意,忽有传音入耳。
“甚甚速来,这有成片的。”
叶甚眼睛一亮,捏紧了手里的宝贝,掉头追去。
赶上阮誉后顺着他的目光弯腰细看,一截足有双人环臂粗的枯木倒在地上,里头看起来像是被蛀空许久,从树洞中依稀可辨那眼熟的暗绿茸叶,竟长着密密丛丛连成片的奈何天。叶甚顿时狂喜,难得主动并发自内心地夸赞:“太师大人眼力了得,在下心悦诚服!”
对方语气幽幽:“去掉这句末的两个字就好了。”
叶甚:“啊?”
“……没什么。”阮誉不着痕迹地挪开了视线,转而问道,“甚甚为何刻意强调成片的,莫非其中有什么特殊之处?”
“然也。”叶甚顺手搭过他的臂弯,高高跳上了旁边的树上,指了指下方道,“麻烦不誉施个诀,把这片地都能照亮的那种。”
凭他们二人的修为,五感之高早就不需要光亮就能在这夜幕中行走无碍,可感受到自己臂弯里还躺着一只没挪开的手,太师大人心情大好,依言施了个最高阶的聚华诀。
聚华诀一出,山林周边骤然黯淡无光,散落林间的月光在刹那间悉数聚拢在这一小片地上,几乎亮如白昼。
叶甚满意地冲他比了个大拇指,抬手召出天璇剑,眯了眯眼,纵向一挥,将那截枯木不偏不倚精准劈成了两半。
两半中空的圆木朝相反方向倒去,待飞溅的木屑混杂着土屑平息,里头的奈何天及其他花草菌菇彻底暴露于两人眼前,还不乏一些栖息其中的爬虫蚁兽,受了惊忙不迭从枯木里爬出,钻入草丛四散而逃。
“小东西,果然找到了。”叶甚嘻嘻一笑,落地时右手已从乾坤袋中拿出了一只白瓷小瓮,蹲下身将瓮口对准几只呆呆停在原地的蟾蜍,左手捡起树枝轻轻一勾,便把它们悉数扒拉进了瓮中。
她合上盖子,拍拍瓮身,这才向阮誉说明用意:“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若出现了成片的奈何天,它旁边必定住着爱以此为食的虫兽,就是这‘良辰蟾蜍’。这小东西胆子同样小得要命,你若轻举妄动,它马上就打洞躲起来了。”
阮誉若有所思:“但它的弱点,在于畏光吧?”
“正是如此,良辰蟾蜍一遇到光亮,就挪不动腿啦,只能乖乖任人捕捉。”叶甚边继续采摘那片奈何天,边说下去,“我们光拿着这草回去,作用能有多大?关键在于如何找到范人渣贮藏的存货,并证明他用过。人找不到的,这草的伴生兽却可以。到时候把这小东西放到星斗赛考生住的厢房,或是焚天峰和钺天峰上,跟着它不愁找不到蛛丝马迹。”
“确实不失为妙招。”阮誉颔首,笑得意味深长,“就是总感觉……甚甚知道得太多太多了。”
叶甚被噎了一噎,转转眼珠快速圆了过去:“毕竟本姑娘是咱们天璇教历史上第一个文斗满分嘛,自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阮誉像是被这个理由说服了,转而问起了她下一步作何打算。
叶甚直起身子,又拿了一块手帕将摘得的奈何天捆成一捆,放进乾坤袋内,抱着那瓮迈步往回走,仰头望天,叹了口气。
“还能作何打算?我们目前仅仅去过一个臬州,既然药农说,天璇教弟子在南方各城购置这草,那再去其他城打听呗。”
阮誉回头望了眼那截被劈开的枯木,又看了别处一眼,垂眸敛了笑意,挥袖散去照在上空的明亮月光,在黑暗中跟上她的脚步。
知道得再多,却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最难知的,便是人心。
比如叶甚不知道,在那截枯木的不远处,在阮誉传音唤她过来之前,他其实已发现过一片更茂密的奈何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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