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七回冰上步炎里妒
东蓬剑寨建于海岛之上,来回均需乘船。是日天清气朗,万里无云。
迎面吹来的是带着咸味的海风,耳边回响的是葶苈晕船的呕吐声。
“过江游湖时都还能跑能跳的,一到海上来就不行了……”孙望庭用两条长长的手臂全程扶着他,好歹挨到靠岸之时。
一登岛,就见剑寨入口处密密麻麻地排布着高耸的石柱阵,柱上清晰可见层层叠叠的刮痕。
孙望庭啧啧称奇:“能在石头上划出这么深的纹路,功力不浅啊。”
纪莫邀冷笑,“可惜能做到的人都死了。”
陆子都不无忧虑地问:“我们不会迷路吧……”
马四革打趣道:“别怕,要是走不出去,我们就在这里大声呼救。”
石阵中吹过一阵怪风,嫏嬛忙帮葶苈将外衣收紧。
葶苈脸上刚恢复一点神气,弱声道:“这里到处都是一般景观,我们可能在绕圈子呢。”
纪莫邀抬头,又原地转了个圈,“有人。”
全部人立刻停步,纷纷仰头张望。
风过后,头顶上果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纪莫邀大声答道:“在下惊雀山无度门纪莫邀,携众师弟冒昧前来,还请主人家引路。”
片刻沉默后,一个脑后扎着双辫的少女从石柱上跳下。她身披丧服,腰佩长剑,脖子上扎着一条醒目的橙色领巾。“在下东蓬剑寨夏语炎,今日由我在寨前巡逻。不知几位受何人邀请前来?”
“夏语炎?他不是已经……”马四革话未说完,就被纪莫邀示意收声。
孙望庭小声嘟囔道:“好可爱。”
纪莫邀朝少女作揖,高声答道:“不请自来。”
少女皱起眉头,“阁下不是来吊丧的?”
纪莫邀又道:“家师吕尚休吊唁的信函三月前已经送出,我们此行另有目的。”
“愿闻其详。”
“介意我们进去再说吗?”
少女恍然大悟,忙欠身道:“要各位在此等候,实在抱歉。快请进来,由我带你们去见诸位师弟。”
纪莫邀一听,便知寨主一位依然悬而未决,不禁愁眉紧锁。
少女领着众人深入石阵,可谓是熟门熟路,每一次转弯都像全无意识一般。
孙望庭没走两步就忍不住问:“见鬼了。她说她叫夏语炎,其他人都是她师弟,到底怎么回事?夏语炎不是早就死翘翘了吗?”
纪莫邀若无其事地掏出一片薄荷叶,道:“先别乱想,进去再说。”
众人小声议论,不觉间已豁然开朗,未几便来到了剑寨正门。
少女不加通报,直接带着他们进了前厅。
厅中七零八落地站了二十余人,皆与她一般着装,只是没有人戴着橙色领巾。两侧各有一席,分别坐着两个一看就知道是死对头的人。
“诸位,有贵客自惊雀山无度门而来。”
纪莫邀一步上前,行礼道:“在下纪莫邀,冒昧登门,还请见谅。”
那坐着的两人一听,眼神就变得怪怪的,仿佛这个臭名昭著的江湖恶棍仅仅站在那里,也能变成眼角的污物。
其中那个膀大腰圆的站了起来,回礼道:“在下郭琰,这位是我师弟单公迫。”他指向坐在对面那个眼角尖尖,眉宇间总挂着怀疑的人。
单公迫刚要开口,郭琰却开始介绍其他的师弟了。他面上霎时间堆满了错失良机的懊悔。
又听无度门一一作了介绍后,郭琰才正色道:“吕前辈遣几位高徒前来吊唁先师,实在是太客气了。”
纪莫邀刚要开口反驳,却被嫏嬛偷偷扯住衣袖——
“你就别把真话说出来了。”
纪莫邀小声道:“可我们确实不是来奔丧的。而且都快一百岁的人了,应该是喜丧才对吧?我们又没带什么礼品……”
“这事不由你做主。他们如果要悲悲戚戚的,你逢场作戏也不行吗?我们毕竟有求于人。”
纪莫邀翻了个白眼,改口答道:“大侠高寿梦中离,江湖痛失一仙翁。若论辈分,家师还是小辈,我们只怕是没这个资格。”
这回单公迫不敢怠慢,趁纪莫邀话音未落,便把话抢了过来,“且不论排辈,几位远道而来,已经很有心了。”这才像是扳回一局。
纪莫邀心知二人不咬弦,生怕他们无休止地抢话,匆忙往下说:“实不相瞒,我们此次前来,还有一件旧事想劳烦各位帮忙。”说完就一手将葶苈拉到自己和嫏嬛中间,“我师弟温葶苈之父乃是大文豪温言睿先生。温公与尊师是故交,多年前曾将一份文书随信寄到剑寨交由尊师保管。今日前来,正是想取回这份文书。”
“文书?我怎么没听师父说过?”单公迫先发制人。
郭琰冷笑道:“也许师父信不过你呢。”
单公迫两道眉毛一下绷紧,却不敢在客人面前发作。
纪莫邀顺势道:“还请郭兄指教。”
郭琰这才发觉一时口快,反而砸了自己的脚。“呃,这个……”他茫然四顾,“师父书信繁多,一时半会想不起放在哪里了。”
“哼,明明自己也不知道。继续装吧。”单公迫重新坐了下来,嘴角挂着一丝坏笑。
嫏嬛两手按在葶苈肩上,说不出有多想离开这个地方。
郭琰还在故作姿态,“有人记得吗?一份文书……”
没人答应。
气氛变得异常尴尬。
纪莫邀进也不是,退也不行,正思量着这么让他下台,就听得“夏语炎”开口道——
“从宽应该知道。”
单公迫又弹了起来,“他怎么会知道?”
女孩愣了一下,答道:“他负责打理书库,书信都交给他保管。如果温先生真的寄过东西来,他理应有印象,不如去问他好了。”
不等郭、单二人应答,她就风一样跑掉了。
郭琰重重跌回席上,小声埋怨着什么。
单公迫面上有些幸灾乐祸,但没过多久也借故离开了。
纪莫邀有感,此事会花上相当长的时间。
少女穿过层层回廊,悄悄推开书库半掩的大门,蹑手蹑脚越过几排书柜,站到了一把梯子下面。“从宽哥!”她将领巾攥在手中,绽开笑容,面上全然不见方才的肃穆与老成。
那人身子一抖,差点从梯上摔下来。“冰冰?”白从宽慌忙将手上的书卷放回原处,慢慢爬下梯子,“好你个夏语冰,走路都没有声音,吓死我了。”
夏语冰将手背在身后,“咯咯”地笑了。
白从宽瞄了一眼她的领巾,“咦,大师兄又来过了?”
她望着手中物,难堪地点了点头。“好像……还带客人进来了。”她拧紧眉头想了一阵,“他们好像要找什么东西……温言睿先生的一份文书?你知道在哪里吗?”
白从宽挠挠后脑,嘀咕起来——“你这么一说,似乎确实有这么一件事。但你要问他们大概在哪一年寄出,我才好找。毕竟师父书信繁多,我到现在都还没整理完呢。”他顿了顿,突然很紧张地问:“你刚才是不是跟二位师兄说,我会知道文书的所在?”
夏语冰错愕了,“我就说你可能会知道,毕竟他们都不知道啊。”
白从宽顿时面生难色,“冰冰,怎么就不替你从宽哥考虑一下呢?”
夏语冰笑问:“考虑什么?”
白从宽索性坐到地上,怨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日夜躲在书库里是为了什么……如今好了,你在客人面前替我将他们一军,他们要恨死我了。”
夏语冰也一并坐下,挨着他的肩膀,问:“你又不跟他们抢做寨主,怕什么?”
“可他们总是妄想我有狼子野心啊。”
夏语冰抿嘴笑笑,冷不防地问:“从宽哥难道不想做寨主吗?”
白从宽吓得立刻捂住她的嘴,“冰冰,话可不能乱说!”
夏语冰又“咯咯”地往白从宽手里笑,笑得像只喉咙发痒的鸽子。
白从宽将手收回,一声叹息——“我说真的。”
“我知道。”夏语冰转过脸来,“可你就不想继承师父遗志吗?”
“想当然是想,可也不一定要做寨主啊。我在这里不是挺好的么?”
“但二位师兄这样争下去,也不是办法。若是本我,断不会这样供你出来;可哥哥估计实在忍无可忍,才借你名字遁走的。”
白从宽笑道:“那师兄也够坏事的。”
“你还没答我呢。你真不想做寨主么?”
白从宽道:“冰冰,我不想将多年手足之情置于妒火之上。”
夏语冰无奈低头,“如果哥哥还活着,估计就不会这样了。”
白从宽安慰道:“生死有命,师兄如今跟师父一起,不用理会这尘俗之事,快活得很呢。”他望着夏语冰那双水灵灵的眼珠,轻声问:“冰冰,如果给你做,你会做么?”
夏语冰抬眼,问:“我做寨主吗?”
白从宽点头。
夏语冰笑道:“我要是打得赢诸位师兄,还愁做不成么?只是根基尚浅,何以服众?”
“也是。只是,要论辈分的话,你也不知要等到几时。”
夏语冰又“咯咯”地笑了起来,“那时我都成老太婆了吧?”
白从宽笑了一阵,终于不情愿地站起身,“好了,我还是去亲自跟客人们交待一声吧。”
“你留在这里找信,我去通报不就好了?”
“别。远方来客,怎么说也该打声招呼。”他朝夏语冰招了招手,“一起去吧。”
两人并肩离开,谁知一脚还没踏出去,就被单公迫堵在门前——
“找得到那封信吗?”他不怀好意地问。
白从宽如实相告:“我见过那份文书,应该埋在师父的旧信堆里,找一找就有了。让我去跟客人们说吧。”
可单公迫一手拦住了他,“别急,从宽。既然确实有这么回事,那迟些再给也不怕。”
白从宽皱起眉头,“师兄,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别为难他们了吧。”
谁知单公迫训斥道:“不是为难!从宽,你胳膊怎么往外拐呢?且不说这份文书是何出处,既然在我们这里,便是师父的遗物——先师遗物又怎能随便易手?一传出去,外人只当我们作风松散、目无尊长。”
夏语冰暗自嘀咕道:“没那么严重吧……”
单公迫却自顾自地往下说:“为了师父和剑寨的声誉,我们还是慎重些为好。容我回去跟郭师兄商议两句,再作定夺。”话毕,拂袖而去。
夏语冰看他走远,低声道:“他肯定是不忿郭师兄把风头都抢走了,才故意逆其道而行。”
白从宽连连摇头,“大家心照。我们还是快去前厅,别真让他刁难客人们了。”
纪莫邀被请到了单公迫留下的空席上,但郭琰的寒暄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其余人也先后坐了下来,互相交换着乏味的话语来填补单公迫缺席的空隙。郭琰一直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仿佛稍作歇息,整个人就会被单公迫不为人知的阴谋所吞噬。
过了一会,单公迫回来了。
郭琰“嗖”地起身,问:“从宽怎么说?”
单公迫向他伸出一掌,没答话,而是径直来到纪莫邀面前,笑道:“文书应是在的,但毕竟是师父遗物,不能轻易交给你们。”
纪莫邀像尊雕像一样坐着,一声不吭。
单公迫见他不出声,一下不知怎么往下说。
郭琰知道单公迫有意为难,忍不住要上前制止,却听得对方对自己耳语道——
“师兄为人粗枝大叶,自然不会觉得将师父的东西交给外人是轻率的行为。只是事后若被晚辈追问,就别怪师弟我没提醒你了。”
郭琰被戳中痛处,顿时止步不前。
单公迫微微一笑,又朝纪莫邀道:“几位既然来得剑寨,就不妨入乡随俗,也尝尝我们这里的待客之道,再走不迟。”
孙望庭不耐烦了,“有要求就快说,绕什么弯呢?”
纪莫邀喝住他:“休得无礼。”随即起身,冷笑着向单公迫走近,“单兄有话直说,纪某洗耳恭听。”
单公迫满意而笑,道:“阁下是明白人,单某也并非刻意为难各位,只是事关先师,实在不敢轻慢。何况几位长途跋涉来到我们这里,想必也不急着匆匆折返。师父生前最好以武会友,我们也不例外。一早听闻无度门弟子个个都能独当一面,单某仰慕已久,不知诸位今日可愿赏脸,让我开开眼界?”
郭琰见他讲得有纹有路,心知制止已不可行,何况他也不想在师弟面前被抓住什么把柄,便放任单公迫往下说。
这时,夏语冰也跟白从宽一同赶到,正要插嘴,就听得那姓单的说——
“几年前不幸亡故的夏师兄,曾留下一个阵法……”
夏语冰立刻像被冻住了一样,张着口,却发不出声音。
“等一下。”孙望庭举起一只手,“这个夏师兄,可是指夏语炎?”他随即指向夏语冰,“那这位姑娘又是……”
“我是夏语冰!夏语炎是我已经过世的哥哥!”女孩迫不及待地解释起来,脸都急红了,“我、我不是哥哥,只是我有时候会……不受控制地……变成他。”她举起手中的领巾,“这是哥哥的遗物,我每次变成他的时候都会戴在脖子上,你们可以凭此辨认。”
“诸位不要见怪。”白从宽道,“冰冰的言行,偶尔会变得和夏师兄一般模样,但都会戴上领巾为号。”
“这算不算是……”孙望庭对马四革耳语道,“失心疯的一种呢?”
见多识广的马四革也只能茫然摇头。
单公迫继续道:“夏师兄生前醉心阵法,其中集大成者,唤作冰花刺阵,从未有人破解。听闻无度门也在阵法上颇有造诣,不知可有兴趣切磋切磋?”
白从宽细声埋怨道:“怎么也不跟冰冰打声招呼,就拿师兄来做借口……”他正要上前制止,却被夏语冰一手挡住。
“从宽哥,由他去吧。”
单公迫恰在这时回身,问:“师妹意下如何?”
夏语冰不假思索地答道:“我也想见识一下无度门的厉害。”
有她一锤定音,单公迫和郭琰面上不约而同地浮出得意的神色。
马四革按捺不住,在纪莫邀耳边问:“大师兄,不用答应他们吧?”
纪莫邀冷笑,“那我们就只能空手而归了。”
“这是要挟!”
“我当然知道,但你也该明白,这其实和我们无关……只是两个渴望权力的人寻求一个发威的舞台罢了。”
“难道我们就甘愿做衬托他们的优伶?”
纪莫邀又笑道:“别咄咄逼人,老四,还指不定谁衬托谁呢。”
单公迫此时已行至跟前,问:“既然剑寨上下都希望能与诸位贵客比个高下,又不知各位愿不愿赏脸呢?”
纪莫邀起身答道:“承蒙款待,哪有不从之理?何况以武会友是雅事,纪某不敢扫兴。一言为定。”
“爽快!”单公迫大力击掌,“旧年间,尊师吕掌门与先师时常小赌怡情,不知各位有没有兴趣也和单某打个赌呢?”
郭琰见单公迫喋喋不休,有些烦了,喝道:“有完没完呢?”
单公迫不紧不慢地越过纪莫邀,来到其余人面前,道:“郭师兄不解情趣也就罢了。不过一个小小的赌约,说不定能为游戏增添趣味,多些刺激,不是更好吗?客人们以为呢?”
纪莫邀背对着他,问:“赌什么?”
“很简单,胜者可以向败者提一个条件,而败者不能拒绝。如何?”
他话音刚落,温嫏嬛立即开口问:“假如我们不幸落败,你们岂不就能将我们扫地出门,再不提归还文书一事?再者,在你们寨中比武,无度门就算一身本领,初来乍到,也不可能在陌生的环境里发挥自如。若是你们借地主之利得胜,又能否算是公平呢?我不通武艺,更不敢自夸有何等见识,但不知单公子打算在何处设下擂台?”
单公迫脸色立刻僵住了:发现嫏嬛会说话,也许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惊喜。
夏语冰的目光瞬间停在温嫏嬛身上。
郭琰一见冷场,忙解释道:“温姑娘过虑,我们石阵之中有一个宽阔的石台,形如树根,其面平坦。在那里比试,就跟在平地上一样,我们没有优势。”
嫏嬛笑道:“那你们提出的条件又怎么说呢?如果不愿将文书交还,大可以当面向我言明,又何必拐弯抹角?”
她这么一问,连郭琰也不晓得怎么回答了。
单公迫原本也只是想借比武出一下风头,并未真心考虑过文书一事,当下也答不上来。
幸好还有白从宽一步上前,答道:“温姑娘不必忧心,我们答应不以文书为质便是。我们比我们的,假如我们有幸得胜,也只会提一个与此无关的条件。也就是说,无论输赢,我们最终都会将文书还给你们,如何?”
嫏嬛这才放下心头大石,“有阁下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单公迫缓缓点头,仿佛是自己亲自解的围。
郭琰拉起一个僵硬的笑容,不再多言。
纪莫邀见状,道:“既然大家都讲清楚了,那我们也不扭拧。这战书就收下了。”
厅上的人逐渐散去,前往为客人摆下的接风宴。白从宽趁机将夏语冰拉到一边,问:“冰冰,你怎么就答应了呢?二位师兄摆明是在刁难他们。冰花刺阵是你哥哥传给你的,无你不可成形。有你一言反对,他们就不能得逞了。”
夏语冰懊恼地低下头,答道:“我知道这对他们有些不公平,但我真的很好奇,他们有没有办法破解这个阵……你也是阵中要员,难道就不好奇吗?纪莫邀号称三眼魔蛟,江湖上对他多有传闻,今日得见真人,还能友好地交手,不也是美事一桩吗?”
“但现在这样,我们怎么看都像在助纣为虐。”
夏语冰想了一阵,发起愁来,“这么说的话,客人们一定会生我的气吧。”
白从宽不想当面责备她,可她确实难辞其咎,只好劝道:“但愿他们看得通透,知道我们不是针对他们……真是的,二位师兄这样太过分了。这已经不是趁火打劫的问题,就连师父也成了他们的筹码。”
夏语冰见他语气强硬,忙问:“从宽哥,那要收回挑战吗?”
白从宽摇头,“太晚了。我要是反悔,二位师兄肯定觉得我有僭越不敬之心。出尔反尔本来就不好看,更何况是内讧?我还是要硬着头皮上。”
夏语冰道:“你要是不愿意上,我们可以换人。”
白从宽苦笑,“罢了。我要不上,二位师兄会觉得我叛逆;我要上了不尽全力,客人又会觉得我在敷衍。”
夏语冰扁着嘴,扯了扯师兄的袖子,道:“从宽哥,是我不好,让你为难了。”
“别内疚,我知道你很在意冰花刺阵的名声。这也是难得的机会,只是不幸被二位师兄骑劫了而已。不用担心,我会全力以赴,你也不要有保留,就当这是一场纯粹的比试,不带任何私心与条件。你哥哥的阵法无懈可击,我们一定不会输。”
嫏嬛一到客房中,便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
葶苈见她脸色阴沉,也不敢说话。
外面有人敲门。
葶苈去应门,见四位师兄站在门外,“咦,大家都来了啊?”
纪莫邀开门见山——“你二姐生完气了吗?”
葶苈强笑着回过头来,问:“二姐,大师兄问……”
嫏嬛抬头道:“都进来吧,关门说话。”
刚才在堂上,大家都感受到了嫏嬛的不满,于是二话不说,纷纷坐下。
“太过分了。”嫏嬛气头还未消去。
“是啊。”孙望庭附和道。
马四革也满怀不忿,“大家不仅不是仇敌,师父还都是故交。竟然为了在后辈面前出风头,将我们扯进这种无谓的内斗之中!”
纪莫邀目不转睛地盯着嫏嬛,“别担心,我们会看好葶苈的。”
“你以为我只是在担心葶苈吗?”嫏嬛火冒三丈,忍不住锤了一下地面,“我只是来取回属于我家的东西,现在却要你们接下这师出无名的战书。试想你们任何一人若是有什么损伤……”
葶苈挽住她的手臂,“二姐,别怕,我们不会有事的。大师兄一定成竹在胸了。是吧,大师兄?对战的阵型都想好了吧?”
“没有。”
孙望庭腰一软,差点没躺倒在地,“大师兄,稍微鼓舞一下士气,也不过分吧?”
纪莫邀嗤之以鼻,“我要说大话,二小姐会看不出来?”
嫏嬛终于被逗笑了,“你们都注意些就好。郭琰和单公迫绝对不会留手,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纪莫邀道:“别怕,多得你据理力争,他们才没能占更多的便宜。”他顿了顿,又小声添了句——“谢谢。”
“略尽绵力罢了。”
纪莫邀随即起身赶人,“好了,明日一战不能怠慢,都回去休息吧。”
众人先后离去,而就当纪莫邀最后一个迈出门的时候,嫏嬛却在背后喊住了他。
“大魔头,”她立于门扉之后,细声叮嘱道,“擒贼先擒王,郭琰和单公迫要想树立威信,一定冲着你来打……你别有事。”
纪莫邀掏出一片薄荷叶,放在唇边,低声道:“如果我有什么事的话,你就……”他突然咧开一个坏笑,“我才不会有事呢。”随即将叶子丢到口中。
嫏嬛瞪了他一眼,“别拿自己开玩笑。”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说真的,不要成为他们所觊觎的上将首级。我不担心你的性命,但损手烂脚也不是小事啊。总之要小心,打不过就赶快认输,反正与名册无关。”
“刚才怎么不见你跟子都他们这么说?”
“我不想让他们觉得我不相信他们的本事。但跟你说,你会明白。”
“行了,我们尽力而为就是。无论输赢,该是你们的东西一定会回到你们手上。”
嫏嬛艰难地点点头,没再出声。
纪莫邀见她不动,缓缓帮她拉上了门。
嫏嬛没有离开,而是一直站在门边,听他渐渐走远。“唉……”她将额头抵在门缝上,揣测着次日会发生的事。无论怎么看,这都会是一场恶战——她虽未亲眼见识冰花刺阵的气势,但既然剑寨的人如此自信,又有不败之名,想必不是一个轻易就能破解的阵法。郭琰和单公迫二人私欲熏心,夏语冰与白从宽又有意要一试这奇阵之力,此四人势必不会给无度门喘息的机会。她当然知道纪莫邀有对应之策,但这依然不能消除心中顾虑。
她合上眼,祈祷这场无谓之争能尽快完结。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焉知!”
嫏嬛一听是自己的小名,立刻回头,见温枸橼黑着脸站在面前,“一姐,你来了!”
谁知温枸橼一手将她扯到墙角,咬牙问:“父亲呢?”
“我、我不知道啊!你看到我留下的便条了吗?”
“我看了,可你没将话说全。”
嫏嬛心头一惊,反问:“一姐何意?”
“我看了父亲留给我的信,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你还想瞒我到何时?”
“一姐,你这是在暗示什……”
“暗示?你疯了吗?我这哪里是暗示?我都快要把这个人的名字呕出来了!你不是还没懂吧?”
嫏嬛最害怕的事果然发生了,“父亲他……跟你说什么了?”
温枸橼冷冷一笑,答道:“父体困沉疴,耳衰眼目消。儿身虽免恙,恨已动情娇。宁信魔仇子,痴心早远飘。可知需力劝,但把祸根疗。”
嫏嬛目瞪口呆,“父亲真的这么说吗?”
“别装得好像你一点准备都没有!我就不信他没有当面警告过你!而且你居然将最重要的事——纪莫邀的父亲纪尤尊原来是我们杀母仇人……你竟将这段隐去了!”
嫏嬛自知理亏,也懒得争辩,答道:“那你现在知道了……”
温枸橼气急败坏地捂着脸,坐下,又复起身,道:“我没告诉你和葶苈,我在水牢里发现父亲留下的两个神主牌……我、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没敢告诉你们!我一定也懵了……总之、总之,一个是娘的,一个是楚澄的。现在大家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两道晶泪从嫏嬛眼中滑落,“一姐,你一早就知道母亲不在了?”
温枸橼的眼眶也红了,“是啊,但早知不比晚知要好受半分。”
嫏嬛忙牵她坐下,紧紧揽住她的肩膀。
但温枸橼并不领情,烦躁地从妹妹臂间挣脱开来,冷冷道:“你最好跟我讲清楚,这个纪莫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嫏嬛如实相告:“我见父亲对他有些先入为主的想法,不想让你和葶苈也误会了他,这才……”说完这句话时,她甚至有些想笑——曾经对纪莫邀闪烁其词的那些埋怨,如今居然原封不动地报应在自己身上。
他们都有无法开口的理由,也都没逃过被粗暴拆穿的命运。
温枸橼攥着嫏嬛的袖口,追问道:“你别天真了!发生了这么多事,你就不觉得他很可疑吗?”
嫏嬛摇头,“一姐,同样的话我已经跟父亲说过一遍了。纪莫邀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我们的事,我没有证据怀疑他。”
“焉知,我最聪明的焉知!”温枸橼一下火起,将嫏嬛按倒在卧榻之上,“你明知他是纪尤尊的儿子,难道就一刻也没怀疑过他们父子会暗中勾结吗?我和葶苈都差点死在纪尤尊手下了!你还要多少证据?”
嫏嬛躺在姐姐身下,抽泣着答道:“你们还活着,难道不也是因为纪莫邀吗?”
“他可能以此博取你们的信任,好借机谋害父亲,你怎可全无提防?”
“一姐,你这话全无根据,我怎么可以凭一点猜测而冤枉他?我知道你们介意他的出身,可他十岁就离家来到惊雀山了。此后的言行都有吕前辈和师弟们作证,根本无可挑剔。是,他以前没对我们完全坦诚,但他真的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我们的事。如果不是他,你和葶苈早就没命了,哪里还能在这里给他安插莫须有的罪名?”
“没对我们完全坦诚?我们根本对他一无所知!你晓得他有没有和纪尤尊通信吗?你晓得他有没有参与他父亲的阴谋吗?他和叶芦芝什么关系,你知道吗?他有没有将父亲抓走,你又知道吗?”
“他和叶芦芝的事与我何干?又与父亲何干?”
“焉知,你还不懂吗?”温枸橼骂累了,直接躺在嫏嬛身侧,“我不想你再浪费时间在这个人身上,更不要被他蒙蔽了双眼。他可能是我们的敌人,你不能相信他的话,更不能自认为很了解他。你我都很清楚,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秘密。”
嫏嬛仰着脸,已经停止了哭泣。“一姐,我明白你们为什么信不过他,但恕我无法接受。”
“焉知!”
嫏嬛坐起身,“你和父亲都只看到他是纪尤尊的儿子,却没看到他是吕前辈的徒弟、葶苈的师兄、我朝夕相处的朋友……我有无数个理由去信任他,你们却没有丝毫的理据去证明他包藏祸心。”
温枸橼看不下去了,翻身坐起,气冲冲地说:“焉知,你的思路向来都很清晰,怎么到了紧要关头却如此冥顽不灵?你才认识纪莫邀多久,就对这个臭小子死心塌地?他自告奋勇陪你和葶苈来取回名册,说不定就是想窃取证物。我跟你说,我从第一天开始就觉得这个人古里古怪的,我劝你还是——”
“我也许认识他不久,但至少比你久。而且不仅仅是他自告奋勇,葶苈所有的师兄都很支持我们,难道他们也心怀鬼胎?他明天就要为我们出战,可能会负伤而归,你凭什么一口咬定他居心叵测?”
温枸橼说不下去了——她不觉得自己理亏,只恨嫏嬛错爱仇人,苦劝不听。也罢,反正她又不是要上擂台的人,一时半会想不通也无所谓。要不去劝劝葶苈好了?使不得,若弄得他心神不宁,明日在阵中恍惚受伤了怎么办?他年纪小,不会分轻重,就算劝得他倒戈,也没办法令纪莫邀原形毕露。但要怎么样才能令他吃些苦头呢?
她猛然想到了一个人。
温枸橼破窗而入时,陆子都正在擦拭恫心剑。
“咦,你不是葶苈的——”他话音未落,就惊见温枸橼双膝下跪,朝他磕了一个响头。“你、你这是何意?”
“陆子都,只有你能帮我了!”温枸橼抬起头时,已经泪眼婆娑,“求你救救我那糊涂的妹妹吧!”
子都忙问:“嫏嬛出什么事了?你快起来!”
温枸橼猛地摇头,不肯就范,“嫏嬛终于与家父重逢,这你是知道的。”
“是啊,她和大师兄在戒痴寺里找到了令尊大人。可温先生后来又不见了,你有他的消息吗?”
“我没有。可有一个人,一定知道他在哪里,因为他就是掳走父亲的人……子都,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家父给我留下一封信,就连嫏嬛也未曾见过。里面白纸黑字写着,嫏嬛竟爱上了仇人之子……”
子都的心一下裂出一个口子来,“什、什么意思啊?你快起来慢慢说。”
温枸橼泣涕涟涟,抓着子都的衣袖,道:“令我母亲受辱而死的禽兽、将我双亲囚禁在水牢的人,叫纪尤尊……”
陆子都心一沉,却说不出话来,只好微微扶着温枸橼摇摆不定的身躯。
“你也听出不对劲了吧?纪尤尊、纪尤尊……就是你大师兄的亲生父亲!你大师兄纪莫邀是我杀母仇人的亲儿子!而嫏嬛竟因为他,不顾家仇、不顾亲人,将我一片苦心拒于门外,无论如何也不肯和那家伙割席!”
子都止不住摇头,“温姑娘,你的意思是说,大师兄也是你们的仇人吗?”
“他的父亲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他又怎么会是善类?如果我们姐妹同心,就还好对付,可如今嫏嬛对他坚信不疑,我怎么劝都劝不明白啊!”
子都心头一凉,“你、你的意思是说,嫏嬛对大师兄——”
温枸橼立刻抓住陆子都的手,滴泪道:“子都,我虽与你不熟,但在咏菱湖时就看得出,你对嫏嬛一往情深。可惜那傻丫头不知良人近在咫尺,反而迷上那个邪类,怎不令我痛心疾首!”
子都一听,毅然将她甩开,道:“大师兄不是坏人,他绝对不会伤害嫏嬛!”
“那他为何从未告诉你他的出身?为何从未跟你们提及,他来惊雀山之前的事?”
子都别过身去,答道:“我又不识得纪尤尊,他跟我说又有何用?而且大师兄来惊雀山时才十岁,一个十岁的孩子和他父亲的罪孽又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你来跟我说这些话是为了什么,但如果你是想离间我和大师兄的关系,恕我不能奉陪!大师兄救过你,也救过葶苈,对你们温家不但没有亏欠,反而数度施恩,怎可能对令尊大人意图不轨,你又凭什么污蔑他?”
“若他真的一点嫌疑都没有,为何在发现父亲的下落之后,父亲立刻又不见了?难道还有别人去通风报信?”
“世上奸恶之人无数,你为何总要咬住大师兄不放?他是个正人君子,绝无害人之心!”
温枸橼起身,气急败坏地吼道:“连你也被他蛊惑了吗?獐头鼠目的,哪里像正人君子了?嫏嬛那个傻子竟为了他,连我的话也听不进去。我见你对她有心,还指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不想也是枉然!”
“够了。”陆子都打断她的话,“嫏嬛爱他也罢,他是禽兽之子也罢,他都是我的大师兄。温枸橼,你不了解大师兄,似乎也不是很了解事情的经过。我想……你还是把事情搞清楚再说。”
“陆子都,你个木头人!”温枸橼看不下去了,跳上窗台就要走,“枉我还指望你能帮我保护嫏嬛,想不到你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我看错你了!”
陆子都正要开口反驳,对方却已消失在窗扉之外。他重重地坐到地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大师兄……”
书阁门未开,阵前心已乱。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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