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若是非此身
“咚！”
池烟在落水声中醒来，四下是一片混沌压抑的黑。难以言说的困倦与寒冷袭来，池烟只觉得身体好似飘散的无根浮萍，想伸出手，却什么都抬不起来，就这么慢慢坠了下去。
恍惚间，隐隐有一丝腥甜的血气混着一阵奇怪的香味，从更深的昏暗处飘过来。池烟不由自主的朝那处靠近，身体也逐渐舒展开来……
“这是……在水里吗？”
血气消散，意识回笼，池烟逐渐清醒了过来。周围还是一片昏暗，只能感觉到有光源从上方照射过来。
池烟尝试着发出声音呼救，却发现自己无法说话，也感觉不到四肢。她下意识的扭动身体，感受到的，只有交缠着的柔软触手。
嗯？
池烟心中警铃大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尝试着用触手检查自己的身体。柔软的八条触手，伞状的身体，如流苏般散开的刺丝。一番探索后，海洋生物研究员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一只水母的身体。
“还好还好，不是章鱼就好。”
“等等？水母！”
池烟傻掉了，她真的希望这是一场梦，可是先前那种濒死的感觉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
老实说，作为一名海洋生物研究员，池烟很喜欢水母。它们在地球上有着数亿年的历史，一举一动都有着近乎空灵的美感。
可是喜欢水母和自己变成水母是两码事啊！
正当池烟在努力消化自己变成了水母这一事实时，突然，又是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思路。池烟本能的寻找声音的来处，不多时，却发觉自己呼吸越发困难，身体也逐渐收缩了起来。不好！这熟悉的濒死感觉！
池烟用她并不存在于这具身体的大脑，快速思考起水母的生存的必要条件，日照，氧气，光合作用……
慌乱中，池烟突然想起了那一抹光亮，于是强撑着身体，奋力朝水面游去。
“师姐，诛魔仪指示魔修就在这里了！”
说罢，一名扶摇谷弟子将法器递给右侧的白衣女子。白衣女子微微颔首，接过法器，抬头看向眼前这一片湖泽，目光一凝，示意众人退后。
众弟子纷纷退开，一边紧张的盯着湖面，一边却似不自主的看向她。
乌发白衣，似宣纸染墨。那女子轻挥衣袂，将诛魔仪置于湖面正上方，皓腕凝霜，指间灵力流转，不多时一个三级困魔阵就成了。
不知不觉，后面的弟子们竟看得有些痴了，却还是自觉收回目光，眼中流露出些许敬佩之意。
因为她就是扶摇谷金丹期第一人——林疏雨。
纯正水系灵根，虽然十三岁才拜入宗门，但是仅仅花了十年时间，就从凡人之躯突破到如今的金丹后期。放眼整个南域仙门，同期的金丹修士之中，也少有人是她的对手。
此刻，昏暗的湖底。
被称做魔修的女子正在紧闭双眼，运功止血。突然，她蹙了蹙眉，敛起了自己的灵息。
刚刚，有什么东西在吸食她的灵力。
这时，从水面又传来一阵伏魔金光。她来不及细探，随即运功隐去面容，“嘭”的一声，执剑破出水面。
岸上，林疏雨闻声立刻结印，将那魔修牢牢困在这三级困魔阵中。可不曾想，困阵中的那人竟似不受束缚一般，长驱直入，就快要攻破阵眼。
困魔阵，是仙门专用来困住魔物的阵法，进入此阵中的魔物修为会被大大压制，而三级困魔阵即使是魔界长老也能被缚住三刻。
可，为何阵中之人能行若无事，她不是魔吗？
见状，林疏雨虽然心有所疑，却还是迅速让众弟子离开，向附近的宗门发出信号。
随即，执起寂雪剑，飞身跃到阵中。
眼前之人面容被隐去，她四周浓郁的魔气与她执剑的身影尤为不搭。
无他，世人都知道，魔族是没有剑修的，魔也无法御剑。
林疏雨双眉微蹙，闪身掠到阵眼之前，抬手挽剑，一阵寒光闪过，魔修的剑被林疏雨错身挑开，凌空后退半步。
见对阵之人漏出破绽，林疏雨骤然改变了身法，使出清渊九剑第七式，朔风落雨。寂雪剑旋即向上，又倏然落下，直直地朝那魔修刺去。魔修避闪不及，只能拖着伤躯，强行结印抵挡，不料林疏雨竟从身侧一掌打过来。
头顶的寂雪剑，卷起风鸣。
她知道，不想死，就只能硬挨这一掌。于是将灵力涌至一处，破开了寂雪剑的攻势，与此同时，也结结实实挨了林疏雨一掌，跌落到岸边。
绯红的鲜血从嘴角处流出，体内灵力和魔气互相纠斗，不断冲击着她的五脏六腑。
怕死吗？不怕，可这样不清不白的被当作魔物诛杀，她不甘。
女子紧了紧剑柄，欲再次站起身来，那道飘逸的白色身影就已经来到眼前。
寂雪剑抵住她的咽喉，魔修脸色微顿，抬头看向眼前淡若清风的人，旋即眸色又黯了下去。
长剑迟迟没有落下，林疏雨缓缓开口：“你是何人，既是魔，又为何会使仙门剑法？”
她刚欲回答，就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
“她是我们恨水宗的人，还请林仙友手下留情，将此人交于我带回宗门问审。”
说话的人语气中带着恳求，林殊语抬头，见此人约莫筑基后期，碧玉年华，一身水色轻纱，肩头还立着一只扑棱着翅膀，看不出品相的玄色小鸟。
“可有凭证？”林疏雨正色道。
“有有有！”说话的人一边说一边将一枚水色玉佩递了过来，恭声道，“在下恨水宗孟轻雪，这是恨水符，为恨水宗独有，相信仙友应该认得。”
林疏雨接过恨水符细看，又侧身看见剑下之人腰间也别了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佩，心中有了决断。
“既是你们恨水宗的宗门之事，我就不便插手了，不过这枚恨水符我要带回仙门复命，你没意见吧？”
孟轻雪闻言杏眼如点漆，赶忙说道：“没意见，当然没意见，多谢仙友谅解！”
林疏雨收剑入鞘，又用缚身法将她捆住，交给了孟轻雪。
孟轻雪接过人，将她虚虚搂住，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孟轻雪便御剑朝恨水宗的方向去了。
“就快了，快到了。”
湖面下的池烟每一次向上游都很难受，感觉自己这副脆弱的小水母身体随时都会歇菜。
“刚穿过来就有两次濒死体验，这是什么地狱模式！”池烟一边在心中暗骂，一边用力向水面游去。
“咕噜。”
林疏雨收回法阵，正欲走的时候，就听到水面有动静，于是又转身朝湖边走去。
而水下，池烟终于探到了那抹天光。
她贴着水面漂着，又不会使身体露出水面，霎时间呼吸顺畅了不少，松快之余，舞着触手在水面打着圈圈凫水。
“咕噜咕噜咕噜……”
林疏雨落到湖面上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暗自想道：看上去倒像是一只开了灵智的，只是这万物不生的湮灵湖中又怎么会有水母呢？
于是试探性的开口问道：“小家伙，你为何会在这湖中？”
池烟刚刚放松下来，突然被一道轻柔的女声打断，猛地一下收回了触手。
她这个举动当然也没有逃过林疏雨的眼睛。
“果然是开了灵智，可惜五识不齐。”
林疏雨看着小水母，眯了眯眼，从储物灵戒里拿出浮水珠，灵力运转，就将小水母放进了浮水珠里，而后随即又往浮水珠里缓缓注入灵力。
浮水珠，是妖兽海鰌的内丹，能吸收灵力，变换大小，若是用灵力稍加改造，可载灵纳海，自成一方世界。
当池烟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这个看起来像球形鱼缸的珠子里了。与此同时，她感觉到身体异常舒展，眼前的世界也逐渐变得清晰：清澈的眼眸，鸦青的长睫，眼前的这个人正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池烟看着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仙女，不禁有些恍惚，怯怯地抬起两个触手挡在眼前。这样一个大美女盯着自己看，谁顶得住！
眼前？我哪来的眼睛？等等，我能看见啦！
池烟反应了几秒后，开心地在浮水珠里用她的八个触手表演起了花样游泳。当然，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在这一小时不到的时间里，小水母就一直在小起大落之间反复斜跳，她的反射弧也被拉得越来越长。
在看完一阵水舞母蹈后，林疏雨温声道：“先前在湖面，见你虽开了灵智，但五识不齐，又受了伤，我便自作主张替你补全五识，用这浮水珠替你疗伤了，你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
池烟连忙摆摆触手，表示不介意，又散开伞冠，用一只水母的方式尽力表示友好。
只是舞着舞着，池烟又开始分析起了眼前这个白衣仙子说的话：灵智，五识，浮水珠，这是要修仙的节奏啊！我这是穿越啦？
想到这里，池烟的思维不禁有些发散。初来乍到，她还不懂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但就刚刚在水下的体验来说，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十分弱小。在弄清楚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之前，至少要先活下去，抱一抱大腿什么的。
池烟之前在唐岳山家住的时候，经常和唐晓一起看小说，也看了不少穿越这种类型的。里面的穿越者要么有金手指，要么有系统，再不济的重伤命悬一线，也能被主角捡到带回家。这样看来自己应该是后者，都快死了两次了，不得有个大腿抱一下吗？
池烟一边想着，一边又用意识之眼看向了她心中的大腿，这一看，就吓了她一跳！
眼前这个人的眉眼，竟和自己在水母馆遇到的那个人如此相似，连那颗浅棕色的泪痣都一模一样。只是现在眼前这个人的眼神，好像更加冷淡一点。
可池烟还是可以确定，她们是同一个人。
林疏雨见小水母似乎平静了下来，试探着开口。
“我现在要赶回扶摇谷复命了，虽不知你为何会在这淡水湖泽之中，可见你之前的模样，这个地方应该不适合你。这浮水珠虽能让你暂栖，可并无过多增益。之前见你已是开了灵智的，但根基尚浅，暂不能言语或传音，还是应该潜心修炼。南域有处仙门内海，不似外海般险恶，倒是个修炼之地，你可愿去？”
池烟认真听完林疏雨的话，愣了愣。
心里一惊：这不对呀，阿sir，这按套路她不应该收养自己吗？这是要把我放生吗？
我第一次穿越，我害怕啊！
池烟说不了话，只能疯狂的舞着触手，用全身表示拒绝。
“那好，那我便送你去内海。”林疏雨随即准备御剑。
池烟：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温暖了四季。
如果能说话，池烟现在一定会豁出自己的老脸，撒泼打滚儿，嗷嗷儿地让眼前这位仙女姐姐收养自己，可是她不能。
她们一人，一水母，完全不在同一个沟通频道。池烟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在百丈高空里了。
一只半透明的小水母，缩在浮水珠里，瑟瑟发抖地看向林疏雨。
身侧之人脚下驭着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明明是疾风前行，乌发却没有丝毫凌乱，微润的眼眸如秋水染墨，浅浅的眉尾微微上扬，薄唇紧闭，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就快到了，前面就是。”林疏雨朝浮水珠里的小水母说道。
池烟回了回神，向前看去，雨后的仙山露出黛色，萦绕在绛色山门前的海雾四散到海面，似泼墨的丹青。
“此处为玄明宫，南域仙门中，只有这片海域灵气充裕又鲜有妖兽，你可在此安心修炼，寻求突破，旁的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了。”
林疏雨说完看到池烟依旧一副瑟缩着的模样，于是正色道：
“小家伙，你既已有了灵智，在这个世界就是活宝物，同类畏你，凡人要抓你，修仙之人更是不会轻易放过你，运气好能被收作灵宠，运气不好怕是会被捉去炼化，若不踏入修真之途，恐难在这世上活下去。”
听完林疏雨的话，池烟傻眼了：我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在这里活着这么难吗！仙女姐姐真的不考虑收养一只可怜水母吗？池烟讪讪地展开触须。
并没有这个想法的林·木头人仙女·疏雨，只当小水母听懂了，御剑落到海面，将浮水珠置于手中，柔荑微动，灵力运转，池烟就落到了海里。
玄明宫的海温暖清澈，池烟甫一入到海中，温暖舒畅的感觉就蔓延至全身，好似在贫瘠的野外前行了数十日的旅人，突然泡到了冒着热汽的温泉，霎时，从头到脚的郁气都被卸了个干净。
等池烟想起海面上之人时，连忙探出身子朝上看去，可那抹白色身影已经不见了。
海风携着海浪，带来温暖潮湿的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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