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若是险丛生
池烟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如水的身体软软的瘫开，几近透明的触手在海面时不时地晃两下。她就这么静静地飘在海面上，毕竟水母的运动方式就是随波逐流嘛。
不是她要做咸鱼，只是她现在混得还不如一条鱼。
半个时辰前，当池烟终于说服自己去捕食一些小银鱼小虾米的时候，一只丰年虾出现在了她的捕猎范围里。
池烟悄悄绕到后面，小心翼翼地展开伞状的身体，探出触手，张开刺须……眼看就要碰到猎物，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马面鱼，泰然自若地嗷呜一口，就把虾给吞了。池烟的触手扑了个空。那条鱼吃完虾，晃了晃它银灰色的鱼尾，飞快地游走了。
此刻，池烟的心中有一万匹马在草原上跑过。
“这丑鱼！别让我逮住你，否则我一定拿你下火锅！”
生气，不知道是在生鱼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小水母就快要被气成一只水晶包。
一种无能无力的挫败感席卷而来，那马面鱼换做从前只能是她的食物，现在却能转过头来和她抢食。
为什么？
这两天池烟脑子里都在想：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来到这样一个世界？为什么会变成一只如此弱小的水母？又为什么是她？
一个海浪猛地拍过来，没有人能回答她。
太阳转眼便落了下去，海水也渐渐变凉。池烟强迫自己从那些泥沼一般的情绪里走出来，摆了摆触手，静下心来凝聚五识，拿出海洋生物研究员的专业精神，开始认真研究这副身体。
自己这副身体是典型的海月水母，有八条灵活透明的触手，触手上面有还许多不起眼的柔软刺丝，如果遇到敌人，可以快速射出毒液，麻痹对方，即使不能致死也可以给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
池烟正想试试毒液的威力，一条出门没看黄历的小银鱼游了过来。
这次，池烟确定小鱼的方位后，果断地伸出两条触手，一左一右将银鱼围了起来，趁猎物还没有反应过来，迅速地张开刺丝射出毒液，只一瞬，那条小银鱼便失去了知觉。池烟随即卷起银鱼吞了进去，虽是囫囵生食，却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池烟安慰自己，就当是吃了一顿刺身吧，又伸出八只触手，似是自我鼓励一般，互相拍了拍。
拍着拍着，池烟突然停了下来。
“要是碰到皮糙肉厚的棱皮龟或者是大型鱼类呢？这片海域不浅，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作为海洋生物研究员，池烟很清楚各种海洋生物的天敌、习性、捕食方式等等。据她所知，水母的天敌并不多，除了棱皮龟和大型鱼类，它们在海里几乎可以横着走。可这里是修仙世界，保不齐还有什么变异物种亦或者是开了灵智的大鱼。
池烟突然想到那日，那位白衣仙女所说的话，“灵力低微，需要多加修炼”。是啊，光是躲避海里的天敌有什么用呢？人类和修仙者才是池烟在这个世界最大的天敌。
思索片刻后，池烟突然想到刚刚自己凝聚五识时，体内似有一股温暖的气息在流转，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灵力吗？
池烟想尝试再次凝聚五识，于是警惕地看向四周，游到了不远处的珊瑚暗礁旁，开始凝神聚识，不多时，体内的灵力便自行运转了起来，整个身体都变得更加轻盈灵活。
不知不觉，夜已深了。
海水和天空像是被深蓝色的腻子抹在一起，看不出边界。
等池烟再次从海面钻出来时，一弯新月已经斜斜地挂在了天边，将这如水的寂夜撕了个口子。池烟仰面看着那抹银白，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这里的月亮好像要更白一点，像那人染了霜的白裙。她也是穿来的吗？她会知道要怎么回去吗？池烟伸出触手，隔着空气，虚虚地描着月亮。
好想，再见她一次。
这是池烟来到这里后的第一个念想。
池烟静静地想着，任凭自己随着海水一起漂流。月光洒在海面上，她的身体似本能呼应一般，发出淡淡的微光，幽蓝迷离，像一朵在暗夜，散发着致幻信息素的蓝色小蘑菇。
而这个夜晚，一只本不该在这片海域出现的东西，正在悄悄靠近。
“啪嗒。”
一朵浪花卷起泡沫，打在了一只小水母身上。池烟起初并没有在意，可后来每一个海浪都像是商量好了，每一次都准确无误的朝池烟拍来。池烟身边的白色的泡沫越积越多，周围的海水也迅速涌起，很快就在海面上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漩涡。
一只二级幻蝶贝出现在了漩涡中心，四周散发着诡异的银光。
池烟来不及多想，本能地舞动触手逃跑。
“嘭！”
一道水柱凭空横亘在眼前，池烟脆弱的身体瞬间被水压弹开，随即又被巨大的漩涡卷了进去。池烟拼命地想往外游，可是越用力，身体就被漩涡拽得更靠里。
情急之下，一道灵息突然在池烟的身体里迅速窜开。她柔软的触手像结实的藤蔓一般快速生长了起来，绵延数海里。池烟感觉自己这具身体像是突然被打了速效兴奋剂，一直有蓬勃的力量在不断往外溢出。
长长的触手相互交缠，在海水深处，反向搅起更大的漩涡。
感受到身体总算不再受那股吸力控制，池烟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一阵透骨的寒意就从身后传来。池烟转过身，只见那只闪着银光的幻蝶贝轻扑蝶翼，从海面凌空飞起，硕大的贝口一张一合，似一道灰色深渊。
池烟想跑，但这具身体却挪不动半分。
绝对压制，强烈的窒息感袭来，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这种狩猎者和猎物之间的力量悬殊，让池烟感觉海水都变得粘稠起来。她知道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快速收回触手，朝那只幻蝶贝射出毒液。可那幻蝶贝却视若无物，只翻转身体，将贝口轻轻一合，便避开了。
池烟的毒液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体内那股灵息也变得紊乱起来。
只犹豫了一瞬，那张硕大的贝口就来到了池烟眼前。
可刹那间，又猝不及防地，被一剑斩落。
“靠！”
一道女声从池烟的身体里传出，她整个水母都傻了。
就在那只幻蝶贝即将把自己吞进肚子里的时候，一柄长剑从远处飞来，将那只幻蝶贝活生生劈成了两半。也不知是不是被吓的，池烟一句母语便脱口而出，身体也随即被一道金光缚住。
“哟，师兄，这只水母还会说话呢！”一名褐衣男子收起剑，朝旁边另一个穿着黑袍的干瘦男子说道。
那干瘦男子捞起幻蝶贝的尸骸，从里面剖出一枚拳头大小的幻珠。对着珠子，仔细看看了，头也不回随意地说道：“开了灵智？那倒是个炼丹的好材料，归你了。”
褐衣男子笑了笑：“这可是师兄你说的，等炼成了丹药我就不分你了啊。”
闻言，那黑袍男子转头看向了池烟。如瀑的触手垂散在海里，宛若琉璃的身体发出淡淡的蓝光。
“等等！”
男子干瘦的脸颊挤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师弟，这水母拿来炼丹颇为可惜，不如交由师兄，我保证给你卖个好价钱！有了灵石还怕买不来丹药吗？届时你多少分我一些便是。”
褐衣男子讪讪地笑道：“那就听师兄的吧。”
池烟：……
南域，扶摇谷，画骨峰。
掌门终于出关了。
闭关两年，风惜寒本以为能一举突破到大乘期，可近来不知为何，入定时总隐隐感觉有魔气侵扰，担心宗门有魔物潜入，才出关一探究竟。
画骨峰议事殿内，风惜寒唤来掌事弟子交代一番后，又命人去将林疏雨祁颜二人请过来。
扶摇谷有七十二峰一百八十三洞，宗门内只要修为达到金丹期便可在谷中选一处作为修炼府第。当传话弟子来到林疏雨的碧虚洞时，就看见祁颜拖着玄色裙摆，抱着琴，从里面出来。
“祁师姐有礼，请问林师姐可在洞中？”
“在，何事？”祁颜侧身问道。
“掌门有请，烦劳二位去一趟议事殿。”
祁颜闻言，在原地怔愣了片刻，发白的指节紧按住琴身，克制住颤抖的声线，说道：“多谢师弟通传，烦请师弟回禀掌门，我和林师妹稍后便到。”
传话弟子走后，祁颜又疾步走回洞中。不过二三十步，这位金丹修士竟走得乱了呼吸。
祁颜本是南域仙门世家，雍都城祁家的四小姐，有着风雷双灵根，八岁就被家族之人送到了扶摇谷，跟随掌门修行二十载，终不负众望的在掌门入关前，突破到了金丹期。
“师妹，掌门出关了！”
林疏雨闻言转身，就看见祁颜这难得失态的样子，抱琴的指尖捏得发白，眼底却是藏不住的欢喜，像是恨不得立刻就御剑飞过去。
这么藏不住心事吗？
林疏雨笑了笑，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即和祁颜一起朝画骨峰飞去。
不多时，二人来到议事殿，便看见风惜寒坐在一把绿檀方椅上，一身白纹昙花的素色长袍，一缕青丝垂在耳际，眉头微锁。
“恭喜掌门师尊出关。”二人齐齐见了礼。
风惜寒摆了摆手，开口问道：“近来宗门可有异事发生？”
见祁颜秀眉微锁未答话，林疏雨便答道：“宗门内的事务是由祁师姐和掌事弟子负责，我知晓不多。但前几日，各仙门曾合力追捕一名扰乱恨水宗的魔修。”
“魔修？”风惜寒脸色微变，“南域各仙门的结界乃百年前的上神所设，区区魔修如何进得去？你可见到他了？”
林疏雨便将那日与魔修交手的细节，一一告诉了风惜寒。
“弟子遇到那人时，她已受了重伤，却仍能以灵力运剑。周身皆是魔气，可偏生困魔阵竟毫无反应。”
说到这，林疏雨顿了顿，犹豫道：
“弟子心有疑虑，故未能下死手，可又担心若是手下留情会给宗门带来麻烦。那日恨水宗派来接她之人名唤孟轻雪，看上去和那人关系匪浅。弟子便以宗门内事，不便插手为由，将人捆了交由她带回去，这是恨水宗的信物。”林疏雨说完，就将一枚恨水符交给了风惜寒。
风惜寒接过恨水符看了看，微微颔首：“确实可疑，若修仙之人被魔物缠身，也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而恨水宗却一边明确地放出消息，一边又派人接应，想必此事并不简单，我们的确不好插手。”
风惜寒看了看她们，见二人并无诧异的神情，便继续说道：“这半月，为师一直感觉到画骨峰有魔气侵扰，你们认为，此事和恨水宗的魔修有无关联？”
“魔气？师尊可有受伤？”祁颜闻言上前半步，急切地说道。
“未曾受伤。”
祁颜退了回去，沉声说道：“以师尊的修为，一般魔物是无法近身的。那魔物只敢趁师尊闭关时扰乱，却不敢现身，想必修为定是在师尊之下。弟子猜测，他的目的就是寻求时机让师尊自己走火入魔，这样他才有胜算赢过师尊。”
“你啊，虽然有些溜须拍马之嫌，但也不无道理，那依你所言该当如何？”风惜寒打趣道。
祁颜笑了笑：“弟子每日在宗门巡查，都未曾发现有魔物入侵的迹象，可见那魔物的目标是您。不管这仙门结界是何人所设，如今看来都必须要对结界进行检查，各个主峰和洞府也应该派弟子轮班巡视。依弟子愚见，请师尊近来不要独自闭关，师尊若想练功，弟子愿为师尊护法。”
风惜寒看向祁颜，抿唇浅笑。
“两年不见，你成熟了，不过护法就不必了。结界的事，我会和一起长老商量，必要的话用宗门阵法重新再设一个结界。适才月海城传来消息，说近海海域出现了七星幻蛟。你和疏雨过去看看，查明情况后，最好将其引到外海击杀。记住，见机行事，不可逞强。”
二人领了任务，祁颜又交代了掌门的执事弟子一些琐事，便和林疏雨一起朝月海城御剑飞去，午时出发，到月海城时已是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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