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见杜维并无动作，韩炳只得无趣的坐在一旁，学着样子看那梅花，到底看不出什么名堂，长叹一声：“本道是祸福不知，如今才知艳福不浅啊——”
杜维抬眼：“怎么，最近军情可有异变？”
“没有啊。”
“怪不得，看你真是闲的找事。”
“哎你别不识好人心啊，我可是拨冗特地过来关心你的。”韩炳正正神色，道：“不过说来也巧，到了冬天鲛人的攻势确实弱了下去，大有息事宁人隔江对峙之势，难不成他们也担心天寒？”
“鲛人皆有水修护体，怎有畏寒一说。”杜维不以为然：“或许在等着什么大动作……等到处理完这点事，我便回军营，你先回去督查各军，省的让敌军趁虚而入……”
韩炳伸手在杜维肩上重重拍了一下，对方手中梅花簇簇飘落，见花瓣掉的差不多才放在一旁。
“怎么什么事都是我先去啊，而且军中有我们灵力了得的杜孟诚将军亲自设下的火系防护，就算是鲛人齐齐进攻，能打出来一个小缝的概率也不过三成吧，所以……”韩炳对着明显心不在焉的杜维讨好的笑笑：“我就先不去了吧，让兄弟们好好歇歇。不能回家过年，起码在军营也不要太受束缚的不是？”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两人转头，正是方才刚刚见到的慕可。
少年一身宝蓝色的长袍，随意将头发挽成髻用木簪固定，一手拿着书卷，一手背在身后，在新雪的映衬下更显得白皙脱俗，俨然是个颇具灵气的求学之人。虽然，很明显，这位求学之人的视线，压根没有给手中的书分上哪怕一丝。
“你怎么来了？”杜维问道。
慕可将书往他面前一递：“喏，背过前两页了。”
韩炳最初还在沉浸在山水画般的意境中，听到这句不觉惊讶。他看看杜维，对方显然也不太相信，轻轻挑了挑眉，不过还是接过了书卷。
少年声音清脆，背诵不带着感情却自带转合之感，听来倒是平添了几分意趣。不过，慕可没背几句就开始磕绊，很明显是临时抱佛脚的成果。
韩炳看着低头盯着脚尖的慕可，扭头看看面无波澜的杜维，不觉一阵心酸。想起当初在杜维帐里背《六韬》的悲惨场景，和眼前这一幕是多么相似！
哦，还缺了柄出鞘一半的宝剑和握在手里的戒尺。
“孟诚啊，这个，慕可就算背过了也不一定能看懂嘛，何必上来就背这么多呢？”韩炳陪笑道：“看慕可也背了不短时间了，倒不如歇会再说，是吧？”说着向慕可使了个眼色。
慕可心领神会，微不可查的点点头，眨着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偷偷看向杜维。恰巧杜维的视线移开了书本，两人正好相对。像是生怕擦出什么火花，一触即离。
不知为何，站在两人中间，韩炳觉得自己格外多余……
终于，杜维“嗯”了一声，把书卷扔回慕可怀里：“若是看不懂，便去书房随便取上一本就是。晚上再来考你。”
慕可愣了愣，旋即道声谢，笑容满面的回了书房。
“杜孟诚？杜维！”
杜维看向韩炳。“你笑啥子嘞，我当时没背上来也没见你这么高兴啊。”韩炳一脸受冷落的弃妇模样：“良人但见新人笑，不知旧人哭啊……”说罢，还扬起袖子作势抹眼泪。杜维真的看不下去了，一把扯下悬到半截的袖子。
“我怎么感觉，这是个旧人呢……”
不久，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本以为慕可去而复返，扭头，却发现是个意想不到的人。
“陈公？稀客啊，怎么有闲情到寒舍闲逛了？”杜维看到来人也不曾起身，只是欠欠身草草应付。韩炳见杜维这般轻狂，一时心提到嗓子眼。
好在陈客并未介意，干脆在一旁随意坐下：“杜将军府中当真大气，让在下不觉敬佩啊。”说罢，抬眼看向韩炳，笑意盈盈：“韩都尉也在？没事，只是平日闲聊，并无官阶之谈，坐吧。”顿了顿，又道：“平日只是听闻，原来两位关系已经好到这个地步了？”
韩炳干笑两声，回道：“不过是今早前来与将军商量军务罢了，不知阁下造访，当真失敬。”
“军务？”陈客将目光悠悠转回杜维，对方并无继续交谈之意，而是取下了腕上的手环把玩。
“说到军务，目前杜将军的任务应是教导之责吧，”陈客也不恼他无礼之举，径自继续说道：“不知善嘉可还算称心？没有给将军添麻烦吧？”
“陈公放心，毕竟是圣上派下的职责，在下定当如期完成。”杜维抬头，正视对方：“大老远从陈府赶来，陈公不会是只想聊天吧？”
两人相对，陈客一语不发。半晌，他看向身旁默不作声的司空瀚。
“思……陈公，我……”“先出去吧，我和孟诚单独聊聊。”
司空瀚还欲辩解，但看到陈客已然收回目光，只得奉命照办。韩炳见势不对也随之离开。
杜维见两人走远，也感觉后面的谈话不会多轻松。也自觉端正了态度，但也没有以下级应尽之礼相待。
“眼下无人，叫我名字便好。”陈客闭目，长出一口气，像是极其疲惫。
杜维不应，静静等待下文。
陈客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再睁开眼时再没了刚来时的平静高傲，整个人都变得脆弱了很多。杜维不敢表示过多，只是默默给他又斟了一杯。
“你觉不觉得，现在敌军的状态，很像十年前？”
杜维端茶的手顿了一下，借眼角余光看向陈客。
“群龙无首，为吉相……”陈客猛地看向一处较近的矮墙，意味不明地咬咬唇。
杜维自然反应过来，却惊于这位受尽世人诟病为无能之辈的陈思卿有这般洞察力。看到他这般反应，便自觉插开了话题。
“陈公此言不假，正巧，我方考过善嘉周易中的各种卦象，便有这条……”杜维站起身，状似来回踱步，实则借机用茶水在桌上写下答语：
群龙之首何在。
陈客见杜维应答，便也提了声音：“孟诚当真是个好老师，能够从卦象中教授兵法之道……”
此处。
杜维看着这个回答，不知作何反应。在这个空隙，陈客瞥向那个矮墙，用手指敲了一下桌子，表现自然了些。
“嗯，确实如此，我也是才知道……”见对方明显警惕许多，陈客也没有解释什么：“我知道你不信我，我也只是来告诉你，毕竟……
“我真的不知道该信谁了。”
念及方才陈客的谨慎，杜维心里难免有些复杂。
虽说有了调军一事，但当初杜维看来，绥宁军按此路行进当真冒险，却是极快的路径，只是长期征战军队疲累，难免浮躁冒进。虽然外人看来军中并无异常，可他很明白，一旦路上遇到埋伏，虽不致全军覆没，也难免损失惨重。恰在此时，调军令下，虽说之前的大多数功劳被抢了去，但却保住了实力。只是陈客相当于替他承下了所有的怨气。
两人交集不深，一在朝堂一在前线，所有的了解都是在世人言语的基础上，偏偏杜维不肯轻信，再加上这件事里隐含的恩情，倒也没有像旁人那般反感。只是这种大胆的推测，还是在没有依据的情况下，杜维难免暗自琢磨可信度。
“虽然……名义上慕可是我派来的，但是，我根本没有管过这件事啊……”
“那是……？”
陈客抬头，正视杜维。
“司空瀚。”
杜维被这对主仆弄得彻底说不出话，只得磕巴的接了一句：“司空冰阑……他明明对你一直忠心耿耿……”
陈客苦笑，不置一词。
“抱歉，不过我真的不想瞒你，我不想再犯什么过错了……
我也想，像你们一样，为国家披肝沥血。”
待到陈客起身离开，杜维也没有捋明白他前来的目的到底是扰乱人心还是冒险报信。送至门口，看着司空瀚给陈客披上披风，系好衣带，甚至一路扶着，让他人看来当真是体贴到了极致，就是天下有情人又有几对长达十年，还能做到这个地步。
如此细致，又怎么会是装的，陈客为何如此忌惮？
杜维看着远处，司空瀚俯身，在陈客耳旁说了什么。他看不见陈客的反应，但看到司空瀚打量他一阵便笑了起来。
直到两人骑马的身影隐入了拐角，杜维才转身回府。
“孟诚，方才陈客跟你说……”韩炳见杜维回来便迎了过去，说了一半就被打断。
“刚才司空瀚一直在你身边？”
“不是啊，中途他说在院子里转转……问他干嘛？”
杜维下意识看向刚才陈客看向的矮墙，不觉想到那句话：“我真的不知道该信谁了。”
“你在躲我？”似是问句，实则已有答案。陈客看向身旁人。时间似乎漏过了他，司空瀚的面容俨然还是个少年模样，但也褪去了青涩，有着一种邪魅的美感。只是现在，他更是没有心思去欣赏。
“没有，你想多了。”陈客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司空瀚见他此般模样，原本扶着的手游移到他手心，轻轻地划了一道。
“是啊，思卿还能去哪呢……”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直接附到了耳旁，轻佻的用舌尖勾了一下陈客的耳垂。
“不管去哪，我一定不会放了你……”
陈客无甚反应，只是微微偏了下头。
一紫一黑，两人纵马疾驰，配上俊朗年轻的面容，一路引得不少议论。
只是各怀心事，再也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谈笑至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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