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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有韩炳在,一上午也不算难熬。谈天谈地聊古聊今,一人一桌一杯像说书人一般滔滔不绝。所有听的人都不觉暗暗遗憾,当都尉真是湮没了这位的才华。

        “……正说到那首领取出兵刃,刷刷几下斩得敌军那是涨潮般涌来,落潮般退去,噼里啪啦丢得满地的兵器啊,手下人一看,嚯!当即拥了上去……”

        慕可坐在他身旁,双手拄着下颚,听入了迷,不时应和两声,还补充着一些和记载里不一样的细节,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杜维显然没有这个心情,在一旁兴致缺缺的当陪席,眼神却打量着慕可。没看出来什么跟“群龙之首”挂钩的地方,倒隐约觉得这一幕十分熟悉。

        韩炳也是许久没有碰到一个能够如此认真的听众,更是兴致高涨,越说越起劲,直到仆从端上餐食,还在讲述着这段传奇故事,意犹未尽,塞得满嘴吃食还不忘絮叨。

        “差不多得了,噎不死你。”杜维警告道,一把把慕可从他身边拉开,按到早餐时与自己相对的座位上。

        “善嘉啊,你看咱俩这么投缘,要不你来我府上吧,”韩炳临行前拉着慕可的手,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他偷眼看看杜维,见他面带不悦,压低声音说道:“而且天天对着杜将军这种冰块小心被传染啊,我可警告你,鸿轩副将开始还是木讷,跟多了就也……”

        忽然韩炳头上挨了一巴掌,转头见杜维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身后,原本的怒气顿时浇灭了大半,连忙摆手:“杜杜杜将军啊,没,没事我先走了,你,你俩慢聊。”说罢扭头就走,脚底抹油般转瞬没了踪影。

        慕可看着变脸比翻书还快的韩都尉,忍俊不禁。杜维看他笑颜,看看韩炳溜出的巷口,也觉好笑,摇摇头,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府中。

        借着上午的空闲,慕可当真从书堆里找到一本,超乎杜维预料,一下午慕可都在书房,看书看的入神,连晚饭时都没有入席,杜维只好吩咐人把饭菜送到书房。

        回到卧房,杜维从乾坤袋中取出地形图,暗暗注入灵力。图中画像变幻,到最后成了立体图像。画面里,守夜士兵整齐划一的巡逻,没有一丝怠慢之意,营帐中灯火闪现,是暂时接替的将领苏辰在规划阵型,研磨如何将军中火修之力发挥至最大。视角转换,营外一片漆黑,寂静的令人胆寒。

        杜维设置的防护阵与世间流传的种类略有不同,他加入了洞晓之术,以便随时观察军队情况,以防异变,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监视。只是他并没有通过这个去纠察所有的鸡毛蒜皮,只有事情严重才会出手阻止。

        看到军中并无异样,杜维才撤回灵力,一时间画面消散,桌上摊着的还是那张地形图。

        妥善收好地图,杜维出了屋,隐约看到书房灯光,便一路寻了过去。

        桌案旁,少年坐姿随意,一手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声响。虽然困倦的打着哈欠,但蓝眸中并无睡意,相反,对这卷书兴趣甚浓。杜维看到桌上的饭菜已凉,虽然动过筷但并未吃下多少,不觉皱眉。

        “且不提看得什么,不管怎样也是身子打紧。”头顶清冷的声音吓了慕可一跳,他抬头,正看到杜维也随他坐在一旁,顺手拿过他手里的书。

        “诗经?”

        慕可低头,轻轻应了一声。

        杜维看着眼前乖巧的少年:“你喜欢诗?”

        见对方并无怒意,慕可抬头,答道:“嗯。诗中最能反映史书中漏记或者不好明记的事情,也未尝不是通晓古今之道。”

        杜维不置可否,转过身正对慕可。两人座位极近,冷若冰霜的脸在灯光下柔和许多,慕可细细端详,微微眯起双眼,拿出了自己常带的笑容。

        “鹤鸣于九皋,”“而声闻于野。”

        “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杜维抬眼,正对上慕可的目光。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慕可不知为何顿了一下,继而正了神色,长吸一口气,声音却弱了下来:“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看着身旁人明显不自然的表现,杜维心里隐隐的念头在一瞬间肆意生长。鬼使神差间,他补了一句。

        “谁知红叶随水尽……”

        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不妥,且不提这个诗的格式根本不是诗经中常见的形式,这本书上也根本没有这句话。正待解释,少年的接话却让他愣在原处。

        慕可浑然不觉,倒是好奇为什么没有了下文。

        “杜哥哥,你怎么还看兵书呀?”红衣少年笑意盈盈,看着身旁伙伴对着兵书叹气,又敛了神色。

        “没事哒,你还有我呢,”说着,少年夺过伙伴手里的书:“你呢,如果喜欢那些诗,大可以去写你的风花雪月,或者在朝堂立功。我嘛,就在前线读你的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杜大诗人!”少年一把揽过身旁人的肩头:“咱们两个一个江湖一个朝堂,一内一外,定国安邦,岂不大快人意也哉?”

        见白衣少年脸色并未好看多少,他便牵着面颊摆出了微笑的样子,自己也跟着傻笑起来。白衣少年一把拍开伙伴的手,但是笑容倒保了下来。

        “父亲是朝廷名将,我怎么好给他老人家丢脸……”

        “说什么呢,虽说是父子关系不假,但是他是他你是你,你不是任何人的复刻版。”红衣少年指着同伴郑重的说道:“你若是喜欢,去追便是,这是你的生活,而生不是为任何人而活。”

        两人相视一笑,红衣少年拉起他的手撒娇般的说道:“杜哥哥,你最近是不是又写诗了呀?给小游看看好不好?”

        杜维看看庄游,后者眸子里揉碎的星光晃得他心中一阵悸动。

        不等答应,庄游已经拉起了杜维的手,蹦跳着走向书房,不时回身聊上两句,忘了当时说了句什么,院中便盈满了他清脆的笑声。

        此时的书房里有不少玉器装饰,带着端庄大气。两人小心地绕开所有的玉器,毕竟近来刚刚打碎一盏花瓶,当时还能侥幸逃过一劫,此时若再犯难免不会挨一顿鞭子。

        杜维在纸张里翻找,庄游就在一旁耐心等着,笑盈盈的看着杜维。偶尔杜维抬头看他一眼,就能换来一个更灿烂的笑容。

        “这里。”杜维抽出一张纸,平铺在桌上。视线转到被自己扔到一旁的纸上,忽然意识到不对,忙欲遮掩。庄游赶忙凑过去,那张纸上写着两句诗:

        “谁知红叶随水尽,画眉成尘情未休。”

        庄游玩味般念了多遍,念到杜维面颊发烫伸手盖住了诗。

        “凭着我浅薄的理解……杜哥哥这是首情诗的两句吧?”

        少年的面颊染上绯红,磕磕巴巴的说道:“这……这才不是我写的!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做这种闺怨缠绵之词!”

        “哦?可是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呢?”庄游摇摇手中的纸,故作严肃道:“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骗人哦。”

        “我……我出门碰到一……一个落魄书生卖画,见一幅画上题有此诗,觉着意蕴尚可,就誊抄下来。”杜维道:“总之,这……这才不是我写的!”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想给我看这个。”杜维看向红衣少年,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到少年常带的笑容下多了点遗憾。

        少年人的心事正是如此,如若是自己打开,便是烈日般炽烈,映得身旁人都不觉轻快,如若是因着什么原因露了出来,就是下意识地掩藏,就像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虽然是最最纯净的感情。

        “别胡扯了,喏,父亲让看的周易你还一页没碰过呢,别想蒙混过关!”

        庄游一见周易就头疼,哀叹道:“杜哥哥,你好狠的心!”

        杜维见状,终于释然的笑笑,心里却着实有些难受。

        过了些时日,那时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便翻了页,两小无猜,彼此说着说不完的话,陪着对方肆意挥洒着时光。

        红衣少年的笑声似乎还能听见,杜维看着面前的慕可,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话。

        “你说什么?”

        慕可再不懂看人脸色,此时也能看出来杜维的失态,却不知这个回答引了什么不该引出的事情。

        “谁知红叶随水尽,画眉成尘情未休……对的倒也……”杜维顿了顿:“意蕴尚可。”

        慕可笑笑:“是一幅画上的题诗,知道也不算稀奇吧……”

        当初写下的两句诗寄寓的心境再次复燃,燎着了自以为沉寂的心灵。

        看着慕可不明所以的面容,杜维心中转过千般念头。

        我找了你八年,在那条江边走了好几个来回,险些丧命。

        我把东院留了下来,在杜家最不得势的时候也不曾动那里的所有东西,就是怕你回来的时候找不到我,生生错过。

        我为你日日夜夜祈祷,希望江中神明庇佑,护你平安。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肯透露给我一点消息……

        千言万语涌上嘴边,却先红了眼眶。

        上次肆意的哭也是在八年前,如今因为同样的人再次破戒。

        慕可见他此般模样,也是急得不行,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终于,他试探着握上了杜维的手,前倾身体,主动揽过杜维。

        灯影映照,两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隐约与幼时的两个孩子相拥场景重合。

        不知过了多久,杜维主动推开慕可。慕可打量着他,见他情绪恢复正常,便自觉拉开了距离。

        “太晚了,先去睡吧。”杜维起身,慕可也跟着他出了书房。两人并肩走在路上,谁也不敢先挑起话头。

        在回屋前,慕可开了口:“将军,好梦。”

        杜维转头,目光相对,一瞬间无言胜有言。

        慕可并未多言,匆匆离开。

        这两句诗确实是自己所写,彼时出于一份莫名的自尊随口扯了个谎,根本没有给别人看过。如今竟也对上了号,先前的所有隐约错觉也有了解释。

        只是为何会以这种身份再次见面,为何见面时故作陌路之人,为何掩藏至今,那群龙之首到底是不是慕可。还有太多的问题没有解决,杜维也不好贸然打破这种平衡,只得且行且观,见机行事。

        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杜维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到底是自己健忘,居然没有第一眼就认出那满眼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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