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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书房布置简洁,淡青色的帐幕半掩着铁力木的书案,笔墨纸砚俱全,但并非什么罕见的珍宝。整体看来,除了大了些,倒更像是一个普通读书人的书房,除却帷幕左上角,不知何时挂上了两个银铃,给这沉稳得有些沉闷的房间平添几分活力。杜维挑起帐幕,银铃声响清脆,慕可不觉抬头。不知是不是铃铛反射的阳光,他眯了眯眼,似乎想要仔细看看那两个很明显出自别人手笔的铃铛。

        还没来得及看清上面的纹路,他就被这位临时老师按到了书案旁。杜维从身后的书卷里取出一本,随手翻开一页。

        “圣上的意思是……在最短的时间里培养一批鲛为军队效力,”杜维俯视那对深蓝,却迟迟没有把书放下。

        “不急,我先问几个问题。”

        慕可调整一下坐姿,正襟危坐,仰起头等待后文。

        “你是怎么来的?”

        “我自己从军队里来的。”

        “自己?”杜维细细打量这个看来不过二十的少年,不管是双手还是臂膀,都过于单薄了,怎么看都不像是军旅出身。不过,难免有些专掌文书工作的官员随军中途叛逃。但像他这种情况,哪怕不在军队也应当是和笔杆子打交道的纯书生,要么就是个纨绔子弟借战事为官职提供个堂而皇之的理由,能因为什么自己来呢?

        杜维没有细究,接着问道:“在陈……陈公那,是谁告诉你要到我这里的?为什么要来我这?”

        从两人第一眼相见,慕可就格外淡定,一点没有被当做东西来回赠送的不满反抗,甚至,他都以为是幻觉,在目光交接的一瞬,他看到了……高兴?或者说是……渴望。

        慕可就这么仰视着他,半晌一语不发。在杜维以为他不会回答,已然将目光移到书上时,慕可开了口。

        “我要求的。”

        杜维一怔,这是他没想到的。慕可见他没反应,或许是以为他没听清,又提高声音重复了一遍。少年咬字清晰,一对明眸直视杜维,不像是回答问题,倒像是许下什么誓言。

        “我,自己,要求的。”

        看着慕可坦率正视的眼,杜维有点恍神。

        怎么可能啊,所有人都在或多或少躲着自己,敬而远之,哪怕是自己的手下与部署军队也不例外,怎么会有人……杜维有点混乱,一时闪过很多念头。只是因为,平时战绩一直不错吧,或者干脆是跟我有仇,想要趁机报复。或者……不可能,肯定是想多了……

        “我想了解你。”慕可续上了他刚刚冒头就被掐灭的想法。

        原本规划好的路线被这种出乎意料的回答打乱,似乎一切准备在他面前注定满盘皆输。

        镂花雕窗外,正好是一树梅花,伴着初霁的新雪,在风中不时飘落,轻轻吻过大地,旋即离开,残香似有似无,如同白日的幻想般缥缈,却又让人不禁回想那份蒙着薄纱的温存。

        两人再次相对无言,不知是被他的直白震撼,还是被这种不顾后果的回答彻底扰乱了阵脚,杜维想了好久,似乎没有什么再继续问下去的必要——谁知道会问出什么。

        “我仰慕将军已久,幼时便有前来之意,这次正巧寻到机会,便舍下这些牵绊前来,万望将军能够让在下服侍在鞍前马后,献上绵薄之力。”慕可在蒲团上微微欠身:“那……能不能正式开始了呢,将军?”

        谈话的主动权不经意间反转,对方对谈话的节奏和分寸把握正好,没有让杜维过多思考这每句话,只得顺着开始正课。

        只是最后那句“将军”尾音上扬,怎么听都带了点轻佻,不像是个仰慕的人能说的话。或许就是少年人特有的好玩秉性?杜维回忆着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却感觉自己的不合群完全没有资格作为参考。

        “乘隙插足,扼其……”

        “扼其主机,渐之进也。”慕可打断了杜维所念的部分:“反客为主啊……”

        第一步须争客位,第二步须乘隙,第三步须插足,第四步须握机,第五步乃成功。杜将军啊,你说,我现在是哪一步呢。念及至此,慕可看着杜维,不觉笑了起来。

        “故为自误,责他人之失,以暗警之。杜将军,如何?”

        莫非因为这段时间我自作主张生气了?想到出处,这句没有说出来的话对两个人而言却是相当于已经挑明。

        指桑骂槐,这慕可……至此,杜维倒生不起气来,面上添了些淡淡的笑意。慕可见状,笑得更加灿烂,结果就被对方一书卷敲在头上。不轻不重,足以起到警告的意味。

        “三十六计学的很熟嘛,陈客教你的?”杜维转身去找别的书,没有看到慕可脸上瞬间消失的笑容,他撇撇嘴,但在杜维转过身后,又换成了与方才一般的笑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等到看清他手里的书,慕可的笑容很明显地僵住了。

        “既然如此,想必寻常的兵书也都倒背如流了吧。”杜维笑意更浓,把手上的书轻轻地放在慕可面前,在起身时,在耳边说道:“那……不如看看《易》吧。”

        慕可稍稍偏头,目光相撞,杜维很满意的看到了眼中的无措。像是成功做了个恶作剧的孩子,杜维心中有一种异样的快意。表面却丝毫没有让步。

        “周易之中的道理,在某种程度上胜过这些兵书,既可学用兵之道,又可涵养身心。当是更为有益。”

        慕可咽了口唾沫,像是在躲避什么一样垂下头闭上双眼,转过头去,认命地拿起了面前的书。

        杜维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识地双手撑桌,正好是将人环在身前,与其说是威胁倒不如说是挑逗,难免有些越界。迅速起身,正正衣襟,没来得及说什么双腿就带着自己离开房间。

        慕可偷眼看着杜维,直到人影消失在门口,才长舒一口气,整个人趴在了桌上,不知想到什么,双耳都染上了红晕。

        “你个木头……这么长时间还真是没点长进……”他扭头,正好看到被自己推到一边的《易》,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想要哀嚎的冲动。

        不,他学会耍人了!!!

        杜维离开书房后,也是半晌回不过神。韩炳什么时候进来坐到对面的他一点没有意识到,直到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睛才猛地一推,差点把韩都尉推个仰面朝天。同时暗暗告诫自己这段时间过分放松,连最基本的防身之道都忘得干净。

        “不是,一般受惊不都是往后退吗,你怎么还带往前推的?!”韩炳将将稳住身形,嘴就停不住了:“怎么样,那个慕可……我应该没记错吧,怎么样,有没有在什么方面偷偷做手脚?依我看,你就不该给那个姓陈的一点面子,我要是你,我就……”

        说似乎还不够表达他的怒气,韩炳猛地站起,杜维都没来得及拉住,他便一拍桌子,把背挺得极直,双眼一瞪,吼道:“老子凭什么听你的?你说是圣上的命令,任命状呢,旨意呢,凭你陈客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是代传圣旨?你以为你是什么玩意……”说着,又是一拍桌子,杜维干脆以手扶额,没脸再看下去。

        “我也可称上是朝廷重臣,把这么个小娃娃塞我手里,当我是奶妈吗?老子军务繁忙,没心思陪你在这玩过家家!”韩炳清清嗓子,继续道:“然后你扭头就走,我就不信他家那狗能把你拉住。”

        “行了,差不多得了,司空瀚也只是护主并无过错,你又何必连他一起……”杜维对司空瀚印象不深,只记得与陈客形影不离,在武功法力上不亚于朝中任何一员将领。有次更是不顾自身伤重,硬是带着陈客长行百里,到了安全地带安顿好陈客便昏厥了七天七夜,期间陈客也是茶饭不思,不顾身份守了七天七夜。如此想来倒当真令人佩服。

        “行行行,知道你喜欢人才,不过,那慕可到底怎么样?”韩炳终于把声音压了下来:“你该不会直接……?”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杜维推了他一把:“怎么可能,毕竟还是圣命,怎好违背。”

        就在这时,一阵读书声传了过来。倒不是朗朗的吟诵,而是带着惨意,听得韩炳都打个寒战。

        “不是,这是白天啊,”他两手拉过杜维的衣袖,飞速躲到身后:“那个……杜将军啊,这个……这是你府上的妖,你可要负责啊……”

        杜维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嫌弃地甩开了衣袖,径直走向书房。

        房内,慕可斜倚窗前,一手随意地握着书卷,一手拿着刚折的梅花,细细端详着其上的纹路,浑然不觉书房多了两个人。直到杜维走到桌前敲敲桌子,慕可才端正了坐姿,一脸无辜的看着桌前的人,又意识到自己手上拿着的东西,慌乱的搁在一旁,双手捧书,低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杜维拿起一旁的梅花,又看看面前貌似用功的少年,颇为无奈。韩炳在一旁看着两人相对无言,轻咳一声,走到杜维身旁,待到看清慕可手里的书,不觉惊讶。

        “不是,杜维,你让他看周易?!”

        “就是,怎么能看周易……”杜维瞪了慕可一眼,慕可一句话不说,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待到两人离开书房,韩炳才不禁吐槽:“杜孟诚,你认真的?”

        杜维看着手里的梅花,应道:“嗯。”

        韩炳长吸一口气:“行,你真厉害,周易我一页都看不下去,你让他看这个还不说,还要全篇背诵……”

        对方不答,只是看着梅花沉思。

        慕可折的这一枝倒是很会挑,花朵不多,还有一朵梅花似开未开,隐在其他花朵之间,一点新雪停在树枝缝隙,添了几分脱俗气概。

        倒像是那人的手笔。每次都能准确地找到自己最适宜的点,不艳不枯,不雅不俗。

        慕可……我该怎么看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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