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再次醒来，一切似与昨天相同，而杜维的心情却焕然一新。正好衣冠正待走出卧室，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在墙上的暗盒里取出一柄封于鞘中的宝剑。剑鞘呈暗红色，剑柄上红穗垂在一侧，纹路绘成展翅翱翔的雄鹰，吞吐日月。
杜维注入灵力，从剑鞘中抽出一段，在窗缝透过的日光中，“凛光”二字清晰可见。与杜维佩剑相同，是出自两人之手。在灵力的加持下，剑锋更加锋利，隐隐透出蓝光。
用手轻轻拂过两字，铮地一声将凛光归鞘。
尘封八年，遇主则现。
杜维出了庭院，正撞到慕可溜到厨房。对方就像被发现做坏事的孩子，生硬的转了方向，一副无所事事的在小路上溜达，等两人距离近了些才行礼道：“将军。”
慕可视线偏下，没有直视对方。直到杜维将宝剑递到眼前才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先回房等着吧，我去买些吃食。”杜维看着慕可欣喜的神情不觉展颜。慕可听到杜维要亲自去，连连摇头：“我去吧，正好闲逛一圈，看看都城街上风景。”
两旁街铺大多刚刚开门，但从锅中飘出的香气已是盈了满街。路旁小贩见到两个衣着简单，一冷冽一柔和的过路人，难免多看几眼，转而又投入了准备之中。
“这个时间谁能想到杜将军亲自出门买早膳呢？”慕可笑道。
杜维目不斜视，目标准确地奔着一个方向去：“这样倒落得清闲，免了应付。”
“将军根本就没应付过吧？”
杜维瞥了一眼慕可：“在朝中熬到这个位置，怎么能没应付过。”
慕可潜意识里，从小到大，起码到他离开那时，杜维向来是这个样子——对待外人冷若冰霜，除却必要礼节，便再无动作，而对待亲近之人总会有着让人舒服的温柔，无微不至的照顾。虽然嘴上不愿承认，但八年的相伴足够作为证明。
应付？不会吧。慕可打量着杜维。八年不见，到底发生了什么……
沉思间，杜维已经在一间店前停下脚步。店里的老板迎了出来，本欲行大礼却被杜维扶住：“老人家，你我已算相熟，不必行此大礼。”
慕可抬头，发现这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店，没有豪华的装饰，甚至空间都显得有些狭隘，好在光线不错，配上摆出的饭菜，门口坐着摘菜的妇人，倒有了几分家的温馨与熟悉。
等到进了屋，桌上摆好早膳，慕可才发现这种熟悉感的来源。
“小时候咱们……”杜维顿了顿：“我和一个挚友，如果调皮在外面玩久了，就会在这家店里吃上一顿。”他抬头，慕可没有看他，只是默默吃着饭，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时忘了带饭钱，老板也没有说过一句，只是下次再来的时候补上一顿饭钱笑骂一声，”杜维看上街头，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添了几分热闹：“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我那挚友都会过来与老板聊上一阵。”
杜维不觉笑了一声：“老板也明白，回头给他拿一个小了几号的胡饼，倒也没有一点恼意。”他看向老板，多年跟烟火气打交道的他到底是老了：“可以说老板也是看着我们长大的。而且……”
慕可本来以为还有后文，许久都没再听到一句话，抬头才发现杜维一直看着他，一时间下意识挺直了身子，一副“您继续我在听”的样子。杜维牵起一个笑容：“没事，今天有感而发罢了。”
什么叫都会，明明只有被罚的时候嘛，没记性……慕可低头，不禁腹诽。
“什么？”
自带寒气的声音让慕可打个寒战，猛地抬头看到杜维眯眼打量自己，才意识到自己把刚才那句话说出去了，连忙陪笑：“没有，没事，嘻嘻……”
杜维并未深究，只做没有听清继续吃饭。慕可看了杜维一会，见并无异样便放下心来。
一顿早餐结束，街上已经有了人满为患的趋势。显然都城里的人们并不会因为这场初雪改变什么。
在人群中穿过，结伴者往往携手同行。但现在尚未达到那个地步，而且终点一样，两人便一前一后走着。忽然，杜维感觉身后人拽了一下袖子，不轻不重，没有影响到走路，但足够让他知道有些事故。
看到杜维转头，慕可笑笑，解释道：“刚才不小心绊了一下，没影响到将军吧？”虽这么说，可抓着袖子的手没有松开。杜维犹豫一下，余光看到那只手。和之前并无差别。并不是什么骨节分明，而是肉肉的，看上去，握在手里应该很舒服……
虽说之前不是没有握过手，但此刻杜维还是犹豫了一下。人多口杂，一国上将亲自拉着敌对之人，让闲人看去难免生出事端。他给自己找了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压下了那个念头。
“那你小心些，下次再绊倒可能就没这么好运了。”但到底是没有甩开他的手。
慕可本来都准备好了一串说辞，见杜维并未因此反感，倒是放心下来，省了不少口舌。
看着眼前挺拔的身影，与少年时并无二致。
都城的节日一向被百姓重视，而上元节更是格外热闹。虽说不算太平，但夜间的城里依旧一片繁华。
听着外面的吆喝声连成片，饶是长期在书斋里念书的杜维也心绪不静。少年人不管如何沉静在这种节日也难免有着爱玩的心理，白日里父母纵是千般叮嘱，到了夜里也不能安分。
“杜哥哥，要不要出去看花灯？”庄游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两只眼睛一眨一眨，满眼期待。
“可是父母有命不得擅自离府，而且，走丢了怎么办……”
“怕什么，有我在怎么也丢不了的！”庄游绕到杜维身旁：“你知道吗，花灯上有好多好多好看的图画故事，还可以猜灯谜，猜对了就能把灯取走啦……”
有时候一件事只需要一个不那么充分的理由就可以去做。杜维耐不住性子，跟着庄游偷摸翻过了墙。
长街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在长期的暗斗之下压抑许久的百姓终于得以放松。街边的各色小吃，卖小玩意的摊子摆了一排，每个摊子无不顾客络绎不绝，想来也赚得盆满钵满，但这个时候，更看重的是一份难得的畅快。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在这种时候除了登楼观赏，便只剩下徒步而行。
庄游在一盏灯前驻足。灯上绘着半开的梅花，虽然没有其他的诸如“百花齐会”“三英战吕布”那般热闹，却也别具一格。灯下垂着一张白纸，上书灯谜。
杜维很喜欢家里的梅花，庄游模模糊糊想到，我想给他。
他一向不喜诗词的弯弯绕绕以及灯谜这种猜字猜物的游戏。今天恰巧碰到，却也无可奈何。店家也只是说要猜出灯谜，并不肯要他一分钱。正在僵持之中，杜维找了过来。
“怎么，你喜欢这个？”他拿起白纸，细细看过：“要不要我给你？”
庄游摇头。
“真不要？我可很有把握。”见杜维成竹在胸的模样，庄游一阵失落，但还是转身离开。杜维见他心情不好，跟店家不知说了什么，也跟了过来。
“怎么了，不开心吗。”杜维手里拿着在小摊上买的糖人也不着急吃，扭头问道。
“没有，怎么会！”庄游看向杜维：“跟你在一起，比什么都开心。”
目光相对，眼中都有灯影流转，彼此深入内心。
“看，舞狮的来咯！”
不知谁吆喝了一声，人流突然加了速，向着一个方向流动。两人被裹挟着前进，几次想要抓住对方都以失败告终，终于冲散在人群中。
被一群大人包围着，庄游想要出去谈何容易。等到被簇拥了一阵，早已晕头转向。原本就不记路的情况下，如今的各家店面又变了样，庄游挤出人群寻了个僻静处，本欲回府，奈何不知归路。又找不到先前出门必备的“小向导”杜维，更是焦急万分。只得在原地愣愣的站着，视线在人群中逡巡，期冀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直到两眼发黑也没有找到。
庄游听人说过，这种人多的地方常有人贩子，专拐小孩。自己自然是不怕的，但是杜维，平日虽有练习，但到底是弱了些。
不会是被人贩子拐跑了吧？庄游胡思乱想，越想越觉得被拐是个事实，一阵空前的茫然和悲伤席卷了他。他低下头，默默把自己蜷缩在墙角，抽泣起来。
直到他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头。
庄游抬起脑袋，先看到的是那盏梅花灯。再往上，灯光映照下，正是熟悉的面庞。
杜维被人群冲散后，最初反应也是焦急，但很快镇定了下来。等到人群大致停下，才挤出人群。
自然是不能直接回府的，杜维想道，庄游会在哪呢。思索间，他听到有人叫他。
“小公子，你的灯笼！”正是先前的店家。
杜维走前跟店家说明了谜底，见庄游心情不对就先追了出来，把灯笼寄在了这家。
等到取了灯笼，杜维沿着街走过每一条人群经过的地方。梅花灯摇摇晃晃，但灯光依旧明亮。
小游，我给你点亮灯了，你能找回来吗？
正在希望即将覆灭之际，在小巷口他看到了那个蜷缩的小小人影。
看清来人，庄游摇晃的站起来。因为蹲的太久，整个人栽了过去。杜维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庄游。
怀里的人将脸埋在他身前，胸口处一片温热。
“我，我还以为，再也，再也见不到你了……”庄游断断续续地说着，双手死死抱着杜维，越哭越凶。
杜维轻轻拍着怀里人的背，在耳边嗫喏道：“没事了，我这不是找到你了么。”
以后，我也不会弄丢你的，不管去哪，我都会陪着你。要不然，你这个样子，肯定就又走丢了吧。
等庄游冷静了些，杜维才稍微动了一下。低头，那对眸子哭的发肿，倒显得更加乖巧。
“走吧，回家。”
“嗯，好。”
杜维牵上庄游的手，另一只手把灯提在身前，就这么慢慢的，一路走回杜府。街上灯光不减，映着两个小小的人影，小手紧紧握在一起。
后来不可避免的挨了一通叱骂，但杜母见庄游神色不对，到底是软了心。直到回卧房，庄游都没有松手。两人在卧房里同塌而眠，耳边隐隐约约听到杜父与杜母讨论着近日越发严重的暗斗，但到底是离自己很远的东西。庄游看着身旁的杜维，不觉嘴角上扬，不久便坠入梦乡。
虽然两人不止一次走过这条路，但这次出奇沉默地走完，却给慕可留下最深的印象。
低头看看牵着衣袖的手，慕可鬼使神差的松开，牵住了杜维的手。对方很明显怔了一下，但并未挣开。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到呢，慕可想着，低头无声地笑了起来。
杜哥哥，你终于找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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