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卯时,天已泛白。
雨势转弱,细雪渐起。
关府老老少少,早已各自回屋休息。
没有证据,问询结束,关一宁无法拘着他们不放。
连澄来不及休息,径直出了关府,不知去向何方。
陆清是个傀儡掌门,一身清闲,连澄却不是,他大权在握,自有教务需要处理,眼下离开,多半去了分舵。
事涉向明山,陆清便没有多问。
且他心中想着案情,待连澄走后,便和余下几人快步回房。
此时,上官优游和周云帆早已归来,在他房里喝了好一阵茶。
一晚上未见他二人,关一宁自知有事,当下顾不得寒暄,只问道:“你们可是知道什么?”
上官优游颔首,正容道:“关长茂死前和人发生过冲突。”
“哦?”众人神色为之一振。
上官优游和周云帆跟踪那两人出了酒楼,本想找个无人之处问话,谁知道他们出了酒楼,又进赌坊。
赌坊门口站着些打手,各个瞧着体格不凡。
上官优游性子急,本想直接抓人出来问话,周云帆却说大张旗鼓,恐惹无关是非。
上官优游一想此言有理,于是,耐着性子,与周云帆在寒风凄雨中站了两个时辰,才等到两人出来。
周云帆一见,赶紧上前,亮出了无司的令牌,谎称是在查案。
那两人怎疑有他,立刻有问必答。
据二人说,他们与关长茂是酒肉朋友,算是相熟。
几月前,关长茂和南城孔永轩合伙,开了间铺子,专门倒腾古玩字画,生意称得上兴隆。
可是最近不知何故,二人不睦,时常争吵。
原本有旁人在场,他们相争两句也就作罢,可就在前天,二人竟然在酒席间争吵起来,可见龃龉已深。
陆清道:“他们为何争吵?”
周云帆道:“之前他们吵架多是为了生意上的事,只有昨天,不知何故,酒楼之上,二人酒只喝了一杯,关长茂便开始一个劲骂孔令轩不要脸,下作,说他表面上和自己合开铺子,实际上是图谋霸占关家其它生意。当时孔令轩似是很惊慌,拉着关长茂就出了酒楼。”
陆清神色逐渐凝重。
南轻舟忽道:“他们只是争吵?可有动手?”
上官优游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出了酒楼后,就没人再见过他们。”
关一宁道:“为何有此一问?”
南轻舟道:“关长茂身上有伤,很新鲜,且并非死后才有,若他是在死后被人抛在后山,就算撞倒石阶,也断不会有这样的伤痕,或许……他和人发生过打斗。”
关一宁蹙眉道:“大伯一家之主,又无武艺在身,会和什么人动手?”顿顿,又道:“南公子,你可能看出凶器为何物?”
南轻舟道:“他脑后致命伤小而平滑,应该是一件极小的利器。”
关一宁思索一番,喃喃道:“江湖上却有这样的兵刃,可我大伯,会招惹什么江湖人?若非江湖人所为,凶器又会是什么?”
陆清沉吟道:“先从已有的线索着手,待他们醒来,再分别盘查。”
关一宁点点头,道:“我先去长临府衙知会一声,此事与江湖无关,论理我没有管辖之权。”
周云帆一听,为难道:“关捕头,他们会让了无司来查吗?”
了无司处理江湖事,又是和三尊山共建,性质特殊,地位却有些尴尬。
江湖人说他们是观察,敬而远之,官场中人又说他们是只会打打杀杀的江湖人,并不买账,甚至隐有排挤。
正是想到这层,周云帆才有些忧心。
关一宁果然也面露忧愁之色,对此成见,她时有领教。
南轻舟忽道:“我和你同去。”
关一宁疑惑:“你?”
南轻舟温文一笑,道:“家师游走四方,医治过不少显贵。长临,他也来过。我和你们同去,或许能见到相熟之人,没准还是知府一类的大人物。”
此事紧急,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量,关一宁虽觉得此话托大,但也点头应下。
陆清若有所思,看了南轻舟一眼。
南轻舟仍淡淡笑着,清雅从容。
陆清收回视线,站起身,道:“我去查查这孔令轩。元夕,云帆,你们盯着关府众人,一旦有人离开,无需阻拦,悄悄跟上便是。”
上官优游和周云帆正色应下。
陆清三人出府前,先去了趟后山。
后山,竹林郁郁,密可遮天。
此时,天未大亮,寒风阵阵,行于其间,幽暗阴森,不见东方渐明,只听得竹海生涛,满目碧波荡漾。
长临冬季多雨,青苔恰逢其时,争先恐后地发展属地,侵占石阶。
于是,山路裹绿,布满这种弱小又顽强的植物。
加之,关府人手又有限,无暇顾及后山,偶尔一两处石板摇晃,也不及修缮,若碰上雨夜,在这里跌倒,似乎再正常不过。
可是,下着雨,又是深夜,关长茂为何要来此处?还是说,他是死后被人移尸至此?
关长茂身量不矮,且那日虽喝了酒,但神志清晰,若是女子,杀他尚且不易,更何况移尸?
若是男子,关府中几人的身量倒是可以完成此事,可一定是关府中人作案吗?会不会是有人潜入?
继续缓步上行,不多时,便来到关长茂横尸处。
因为昨日的雨,已无踪迹可查,只有一块石板翻转,昭示着关长茂也许就是踩在此处,才不慎跌倒。
然而,关长茂并非因撞击石阶而亡,那他究竟有没有在此摔过跤?
再往上,便是山顶凉亭。
站在凉亭上向四处眺望,却见围墙近在咫尺。
原来,关府地势西南高而西北低,此处位在西北,本是洼地,关宅营造之初,怕雨季积水倒灌,便平地起山,造了这座小山。
围墙外,乃是大道,连着别家大门。
陆清缓步走至围墙下,仰而视之,墙身很高,但是这种高度对于会些轻功的江湖人士来说,又好似平地。
如果说凶手是孔令轩,即便他不会武,雇凶杀人也是易如反掌。
目光一闪,忽瞥见灌木丛中,露出一截树干似的东西来。
拨开一看,竟是ti子。
顽强的冬雨,连下数日,沁润万物肌理,ti子也呈现出一种潮湿的褐色。
关府有前门后门,偏门侧门,出门的路明明很多,为什么这里还藏着ti子?是供什么人进出?凶手会不会知道这个梯子的存在,所以可以从此潜入?
但是,有ti子在此,并不能证明有人使用。
陆清想着,又顺着围墙细细探查一圈,却是一无所获。
那边,关一宁和南轻舟也没有任何发现。
三人稍一交换商议,便各自离开后山,关南二人快马前往府衙,陆清则直奔孔令轩家中。
天已大亮,空气仍旧清冷潮湿,没有雨,却飘起雪,比昨天还要冷上几分。
陆清昨日淋雨,又一夜未睡,头晕脑胀,喷嚏连连。
加之腿上挂彩,行动不便,只得步步迤逦,缓缓行之。
他身形修长清瘦,旁人看来,颇有几分闲庭野鹤的意味。
只有陆清知道,此时焦灼无奈。
明明是不惧伤痛的一个人,现在怎么因为一点小伤、一点小痛便步履艰难?
从前得意时,前路再险都做笑谈,如今失意,一件再小不过的坏事,似是就能击垮自己。
这是陆清绝不能忍受的,所以紧咬牙关,忍着刺痛,步伐竟越来越快。
不多时,孔永轩和关长茂合开的那间铺子,出现在街角。
铺子刚开门,一位年轻人在门前扫洒。
陆清四处看看,才上前问道:“这位小哥,敢问孔老板可在?”
那人抬起头,狭长的眼离满是疑惑,似是好奇什么人会一大早来找老板。
一见是位翩翩公子,眉目缱绻,意态洒然,偏偏腰上一柄沉稳宝剑,又将风流之意,冲淡八分。
可无论他气质风流或肃杀,模样总是极好的,想到近来有关孔老板的传闻,不禁有些怀疑这是个找上门的兔爷儿。
于是,犹疑道:“你,你是谁?找我们孔老板何事?”
陆清忙祭出了无司的腰牌,道:“我乃了无司捕快,姓陆名海色,找孔老板了解点情况。”
那人满眼错愕,接过令牌,翻来覆去的看。
陆清笑道:“怎么,怀疑我假冒官差?”
那人抬起眼皮,认真点头,道:“哪有你这样的官差。”
陆清失笑:“那官差应该什么样?”
那人想想,道:“凶神恶煞。”说着,将令牌递回,又道:“尤其是有门派背景的官差,仗着有身手,在江湖说得上话,欺行霸市,嚣张极了。”
陆清神情渐渐严肃,旧时,他记挂连澄,也因为陆自非之命,很少离开安塘,对于安塘外的世界,所知甚少。
那时,他以为一柄剑一壶酒,三五好友就是江湖,如今想来真是单纯又愚蠢。
也许,纷争倾轧,明涛暗涌,才是江湖。
忽地,那人话锋一转,言道:“不过,这些年好了很多。听说自楼大侠掌管三尊山,便着意约束各大门派行径,倒是拔刀相助的义士多了些。嘿嘿,我给您说这些作甚,官爷定是不乐意听。”顿顿,又好奇道:“我说您这样和气,也许是新进衙门?所以……”
“所以才没有咄咄逼人的恶习?”陆清一笑。
那人颔首,点评道:“您看着亲切。”
陆清大笑,道:“那可否请孔老板一见?”
那人道:“孔老板不在,昨天傍晚出城去了。”
陆清皱眉,问道:“他可有说何时回来?”
那人摇摇头,道:“不曾说过。”
关长茂一死,孔永轩便急急出城,这其间莫非有所联系?
陆清沉吟片刻,又道:“这位小哥,不知能否进店一叙?”
二人前后进店,盏茶后。
陆清便了解到,小哥姓张,本地人,在家行五,尚未娶妻,但老母已有了盘算,要替他求娶对街李家珠圆玉润的三姑娘。
那张三郎见陆清与他插科打诨,谈笑无忌,不仅毫无官威,反而像至交老友,于是,心防渐松,好感丛生。
“我听说,孔永轩和关长茂近来不和?”陆清忽地问道。
张三郎一愣,但见陆清还是一团和气,与方才无二,便叹了口气,道:“这原是东家们不欲张扬的丑事,我张三没读过书,但也不想在人死后议论,但如今既然官府来问,我也不好隐瞒。陆捕头,我所知有限,但绝对句句属实。”
见陆清轻轻颔首,张三郎便将铺门一关,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才缓缓而言:“孔老板是外乡人,不知何时来的长临,靠做木料生意发家,财力雄厚。而那关家呢,虽然凋零,但在长临经营几代,颇有人脉。他们二人酒桌上相识,因都对珠宝字画感兴趣,所以言谈投机,后来又约着同去了不少酒宴饭局。一来二去,二人相熟,便合伙开了这间铺子。”
张三郎说到这里,咕嘟了一杯茶,才又道:“他们一人荷包鼓鼓只缺门道,一人交友甚广却乏钱财,二人合作起来,不说天衣无缝,至少也算得上和洽,遇到事情,总归有商有量,共同研讨。可最近,关老板却说孔老板原来是个包藏祸心,图谋他家业的阴险小人。”
“哦?怎么说?”陆清道。
张三郎伸过头去,压低声音道:“这还是关老板前几日看账本时发现的,那些账本,平时都是孔老板管理,关老板鲜少过问,毕竟是人家出钱不是,可偶尔这么一看啊,就看出问题来了,原来这孔老板逢五抽一,中饱私囊。而且,这还不是最让关老板气愤的,他最气恼的,乃是孔老板私下结交关家粮油生意的供货商和老主顾。生意场上,最忌讳抢客源断货源,是以关老板虽然和孔老板合开了这间铺子,对其它生意,都闭口不谈。啧啧,也不知道孔老板是怎么得知。”
原来二人矛盾在此,陆清暗忖。
关家已然日暮,余下的粮油铺子是他们最后的屏障,有人打这些店铺的主意,难怪关长茂盛怒。
陆清犹在沉思,张三郎却舒了口气,道:“我就知道这么多了,陆捕快,您可千万别说是我讲的。”
陆清点点头,最后问道:“前日夜里,你可知他们二人为何在酒楼争吵?”
张三郎蹙眉细思,喃喃道:“他们又吵架了?这我是不知,店铺关张,我便回家去了,家中父母兄弟都要等我吃饭。不过……在大庭广众能吵起来,证明矛盾已深。陆捕快,您是不知道,关老板这人,好面子极了,在外面最讲究一个派头,就说他那几件袍子,洗得都发白了,还不舍得换新的,就是因为,那些衣服全是宋锦,值钱,穿着有排面。真是好笑,以为谁看不出来那是旧的不能再旧的衣服?”
不知不觉,张三郎对着陆清,将孔关二人的缘起恨生尽数道来,说到后来,说无可说,声音嘶哑,只得一个劲摇头慨叹。
陆清一见,问了孔永轩家住何处,便抱拳致谢,起身告辞。
离开这片街区前,又在戏院前买了壶梨汤,让摊主送给张三郎。
陆清继续向孔宅而去。
一路缓行,一来腿上不便,二来,他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方才张三郎所言。
关长茂与孔永轩公然争吵,说明他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那么孔永轩所图很可能就此夭折,难道,是他怒急攻心,杀了关长茂?
又或许,关长茂发现了什么事,这件事是他撕破脸皮的诱因,也是孔永轩杀人的动机。
孔永轩偏偏又在此刻不知去向,他身上的疑点解不开,反而因为这个行为,更添几分可疑。
陆清沉思而行,不知不觉,便至孔宅。
孔宅门脸不大,瞧着比关府寒碜不少。
陆清上前敲门,不一会有位年轻小厮前来开门。
陆清拿出令牌展示一番,又道明来意。
小厮便马不停蹄去找了管家。
不多时,有一中年人将他迎了进去。
进屋后,发觉孔宅也甚是冷清,人丁稀少。
听管家介绍,才知道孔永轩还未婚配,所以家里只有粗使下人三名,负责跑腿做饭打扫屋子,外加他这个管家,打理内务,迎来送往,如此而已。
陆清开门见山道:“敢问前日,子时到寅时,你们老爷何在?”
管家想想,道:“不曾在家,大约是宿在玉魄楼。”
陆清:“玉魄楼?”
管家神情暧昧,低声道:“在南城东街,陆捕快一去便知。”
陆清就在风月场,一见他神色,就知道此乃烟花之地,于是点点头,道:“那他何时归家,可有异常?”
管家思索道:“大约是昨日辰时回来,我记得他还回来吃了早饭。至于异常,恕小的眼拙,并未看出。”
陆清沉吟道:“你可知孔永轩为何离开长临?”
管家冥思一阵,道:“这就不知了,我们老爷生意上的事,小人并不了解。”
陆清转而问道:“他离开前,可知道关长茂已死?”
管家道:“关府来人报过信,自是知道。”
陆清道:“为何不去吊唁?”
管家一时不愿开口,纠结足有盏茶,见陆清仍是平和地望着他,才缓缓道:“不瞒您说,他们最近似是有些嫌隙,对于关老爷的死,我们老爷他……并不太悲伤。”
陆清垂眸思量一阵,又道:“他们之间的矛盾,你知道多少?”
管家道:“大人,我们老爷是两年前才来长临,也是那时,雇了我来管家,说句实话,我和老爷之间……并不相熟,您倒不如去铺子里问问,或者玉魄楼,我们老爷,在那两处的时间还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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