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自求多福
谢府。闲鹤亭。
夜凉如水。
郑和宜远远见小厮出来,几步迎了上去。“侯爷可还醒着?”
对方点头,引他入内。
兴水阁内灯烛暗淡,想是扰了长辈休息,他不免有些惭愧。不料绕过屏风,竟看见谢元风与谢以山两人在侯爷的身侧立着。老人的面上还略有疲态,见他进来,放下了茶,清了清嗓,“都已经累足了一日,怎么这会儿还不去歇着?”
掌心残存的余温几乎散尽,郑和宜捉紧了披风上前行礼。“从安被刑部带走了。如之有愧,未能将人拦下。”
在场的三人闻言脸色皆变。谢侯握着茶盏,沉吟片刻道:“康峥荣什么时候有了这等胆魄?”
“今夜在场的那位大人似是姓傅,与礼部的夏大人一道来的。”
郑和宜顺势将苏亦巧反口污陷之事诉说一番。谢侯听罢沉默不语,倒是谢以山接了过来:“妹妹性子急,那般处境里难免遭罪。不如我们连夜去将人抢回来吧。”他说着去看一旁的谢元风,却不想对方连眼皮也未抬。他疑是自己言行有失,顿时不再做声。
谢侯沉思半晌,忽然安慰郑和宜道:“今日事发突然,却在意料之中。你这里无需过虑了。我谢毅的孙女怎会连些小事都应付不了。”顿了顿又道:“她最担心的就是你。不如早些回去休息。若她回来见你病倒,只怕又要多少人跟着受气。”
郑和宜想是有不便言明的牵扯,却难免终究挂心,出门时没忍住对谢氏兄弟多嘱咐一句。
“今日府内进出之人极多。苏姑娘之事在前,唯恐还会有其他疏漏之处,还要请守夜看门的再多仔细些。”
谢元风扫了眼侯爷,默不作声,谢以山仍是置若罔闻,毫无回应。谢侯抚着胡须点了点头,催他快去。郑和宜只得抬手拜别。
西厢房内,菱格窗半开。夜色已深,冷风疏疏。郑和宜静静立在窗前,手中摩挲着那枚见不得光的玉珏。弯弯一阙,正与夜空中的明月遥遥相映。
方才谢从安借着披风将这东西塞给了他。他思来想去却琢磨不出背后的含义。
这东西是谁的,她又从何处得来。这些问题他从未问过,如今也无处去找寻答案了。身在局中却不敢擅动,一想起她去的是刑部大牢,就无法平静。这滋味仿佛又令他重新陷入了家族之祸,极为煎熬。
茗烟在一旁晃了几回都没认出公子手里的是什么,只能催促几句早些歇着。郑和宜随意躺下,却忍不住握着那玉玦,辗转反侧。
今夜的看台上,三位殿下的反应耐人琢磨。苏亦巧怎会被人带了出来,又怎么敢出口诬陷。能在谢府中造出这等动静,究竟会是谁人的安排?
他忽的坐起身,将蜷缩在脚踏上的茗烟吓了一跳。
“马上备车,我要出府。
金銮殿外。
凤清老神在在的倚靠在朱漆描金的廊柱上,瞧着是闭目养神的模样,殿内的动静却全然在耳。里头的哭诉声反复,夹杂着细细碎碎的啜泣,听得他心头发堵。睁眼去看,里头的三位还是老样子跪着。为首两个又抹了几把眼泪,后头那个倒是跪的笔直。
何时才闹够呢。
他有些无奈,又觉得无聊,回头望了眼廊下影中藏匿的那位小伙伴。李璟半蜷在阑干石台之下,同样是在闭目养神,脸上却满是冷漠,觉察到目光扫来一眼,即刻又闭上,仿佛怕浪费了哪怕丁点儿的精神。
凤清扯了扯嘴角,又看向殿内那个笔直的身影。
谢妹妹还是自求多福吧。看样子就算出了刑部大牢,侯府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他换了个肩膀倚上廊柱,抱臂合眼,继续等着殿内召唤。
女牢内,谢从安盘腿在简陋的稻草铺上坐着,正捧着下巴苦思冥想方才王曦说的那些话。
良王被菁妃威胁,不得已才答应逼死秋贵妃。他也因此招了皇帝讨厌。封王之后立刻被赶出了长安。
可她却怎么也无法相信。堂堂的皇子,一个大乾的王爷,怎么连爹爹的小老婆都搞不定,还被牵制的死死的。
事发当夜,良王的确在场。长露与她交代过所有的来龙去脉,但这人究竟是巧合出现还是预谋陷害都实在难说。没有任何证据,各凭一派说辞,到底如何论呢。
谢从安一想到良王那副皮囊,整颗心都软成了棉花糖,不禁捂脸哀叹道:“外貌协会害死人啊。”
如不出错,一个时辰之内便会有人领她出去。她这会儿小息也可,或是想想明日如何与刑部刁难,得让他们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有事没事都要对她谢氏绕着走的道理。
谢从安胡思乱想着,神思跳跃间竟莫名睡了过去。不知什么时候,梦中忽觉通身发冷,糊涂着记起还给郑和宜的披风,伸手去拉,口中还嘟囔着“好冷。宜哥哥还我。”一下落了空,反而惊醒过来。
冷月从高处窄小的窗口透入。她靠在墙上,爬起扯过一旁的被褥,呛鼻的气味让她差点撅过去,想了几想也未能披上,只好扯着嗓子唤人。
外头倒有人应声。
耐心等了一阵,来了几个模样不善的狱卒。前头带路的正是方才应声的监头大姐。
她骂骂咧咧的,行动间却有着几分拘谨迟疑,目光闪烁,似有愁绪。
疑云才起,一股麻意忽然从头顶直抵脚心。方才还只是觉得冷,这会儿连额角都跳着痛起来。谢从安眯着眼睛假装镇定,靠在了墙壁上等对方开口。
“谢小姐。咱们大人要提审过堂了。起来走吧。”一个面容猥琐的狱卒钻过牢门上前来拉她。
谢从安作势挣扎,却一个踉跄跌在了地上。瞬间疼痛袭来,膝盖手脚都钻心挖骨一样。她要去摸,惊觉手脚不听使唤,慌张之中眼泪又涌了出来。
此情此景,岂能露怯,奈何好像整个身体都不管用了,只剩下了脑子还算清醒正常。
“哪里的规矩是半夜提审?我才不去!这里是女监,你们一群男子进来作甚。若是揣了什么私心寻衅,可要小心思虑惹不惹得。”
她眨去泪水,强装无事。
自来谢跋扈有诨名在外,这狱卒也的确听过几分。如今见了这娇娇弱弱的富贵小姐,一时竟真拿不准正主替身之角。犹疑不定间,便回身去看另一人脸色。
谢从安这才发现狱卒身后还有一人。那人正立于牢门外,面色青白,乌黑的眼珠在狭窄的眼缝中不怎么转动,莫名透着股阴险狠辣。
她心慌如鼓,却知这人才是重点,开口警告道:“傅大人走时吩咐的明日再审。这四个字我听得清清楚楚。他前脚走了,你们后脚就连夜提人,敢问又是那个不要命的造次?”
她说着就发觉嗓音渐渐嘶哑,濒临失声,身体越来越重的疲乏似要将她拖坠在地,连慌张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强撑着把话说完。
“本小姐愿意配合刑部,只因信念今上仁慈,谢氏必能清白昭雪。若是谁不开眼,敢让我受半分的委屈,将来便是康大人亲自登门,求情谢罪,也怕救不得尔等的狗命!”
狱卒已在刑部大牢任职多年,见过入狱的官员也不在少数。到了这等地方,大小官员不论品级,全都是听天由命。入狱便被砍头的也有,反身转去流放的也有,实在是说不准。谢从安那番话还是有些震慑作用的。这会儿狱卒的心里脚下都直发虚,不敢上前动手。
御前都要给谢氏面子,他们的家主小姐,究竟惹不惹得?
纠结之中忽被踢了一脚。“愣什么。要是连提人都不会,就趁早回家去。”
狱卒忽被点醒,心里一横,上前一把将谢从安从衣领处拎了起来,拖着便往外走。
谢从安被晃的头晕目眩,明白自己是遭了暗算,只能被迫接受今夜的命运。
身上没有力气,腿脚被拖的火辣辣的疼。这牢里有些莫名的安静,耳旁只有枷锁相互摩擦碰撞的声响。混沌之中,她神思飘忽,竟然想不起那些脚镣手铐是何时套在自己身上的。胡思乱想片刻,忽觉眼前光明耀眼,还未缓过神已被一把搡在了地上。
待她慢慢拾回些力气,看清堂中的桌案后坐着个八字胡的官员,有气无力的问了句:“你是哪个?”
陈吉峰只是刑部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此番被推出来表忠,心内对于谢氏其实也怕得很。
原想着谢跋扈脾气不好,命人将她吓唬一番,去去此女锐气,也算能跟上头交差。此时见她娇弱的连说话都有气无力,只怕还没动手人命就去了一半,反倒有些激动。
在长安多年,怎会不知眼前是谢氏家主。若是折在今夜,他全家的人头都不够赔的。不如找个法子敷衍算了。
翻肠剐肚之间,这一思量便过去许久。终于有人焦急起来,忽然冷呵一声道:“上刑!”
堂下的谢从安也被吓的一个激灵。她强努着横眉立目,呛了句“你敢!”说罢定睛一看,座上之人慌的坐立难安,倒是他旁边站的那位,淡定阴狠,正是方才狱中跟去提审的王八蛋。
陈吉峰计较着方才探回的消息。
宁王世子傍晚出城就没再回来。荷风小筑早已散了,郑公子回了谢侯府,里头也没有任何动静。谢氏虽不可小觑,但毕竟避世多年,民间声望亦不如从前,或许……此次当真毋需计较太多……
那阴恻恻的声音又开口道:“大人,此案颇重,您须得早些审问明白,傅大人明日才好做定夺。”
谢从安早已认出了这王八蛋的声音,恶狠狠的瞪回他道:“今日得罪了姑奶奶,你可想清楚了下辈子要投哪里的胎!”
那人的目光阴冷,不为她言辞所动,只是催促狱卒快些动手。
电光火石间,谢从安忽然想起自己的倚仗来。她试图取出救过郑和宜的玉牌,奈何几次手脚都不听使唤,只好道:“我有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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