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针锋相对
“放肆!”
“大胆!”
几乎所有人都同时出口叱责,皇帝又是一通猛咳。良王亦未料到她会有如此举动,竟然少见的收了笑容。
面对这一室心思各异的目光,谢从安的心脏都已跳到了嗓子眼。还好在方才的责问声中,郑和宜已拉着她跪在了地上,不然此刻腿脚软的已不知能不能继续挺住了。
她红着眼眶,努力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帝王偏爱,便可以不讲道理吗?谢氏因‘贵人歌’一事,闭门思过已十年之久。菁妃娘娘说,谢氏为了陷害她与晋王二人,与太子勾结谋逆。臣女不懂。这皇位是大乾的皇位,太子又是皇帝定下的太子,谢氏费尽心机去害晋王,究竟图的什么?难不成里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谢从安分外仔细着皇帝的反应,压制着心虚道:“说句大不道的话,皇帝百年后,继承帝位之人必然是太子殿下,谢氏又何需拉拢太子,多此一举?”
“谢氏狼子野心,为的是让他们兄弟阋墙,为的是大乾的江山断送,你们恨透了王家对你们的压榨,所以才设下如此毒计!”
菁妃张口就来的指控将谢从安惊的半晌未能回神。她急急在太子晋王与良王之间来回探看。这三人莫辨的神色,是思量,是计较,是揣摩窃喜,是琢磨威胁,是警觉危险,是得偿所愿。虽然两世的年岁已足,可惜从未经历过此间人事,稚嫩如她,尚不知红口白牙、言语至死并非神话,却是百年朝堂间早已见惯了的戏码。
谢从安哆哆嗦嗦,还想着牵起方才的思路继续。
“……今日明明辩得是长秋殿那场酒后失德是否有陷害牵扯。娘娘若要说这是谢氏谋逆的设计,那臣女要反问一句:谢氏奉着一个本就被皇帝首肯的主子,究竟谋的什么逆?”
菁妃咬牙切齿,朝她怒目而视,恨不得食其血肉。
“谢氏挑拨兄弟离心,祸乱朝纲,其、罪、当、诛!”
帐中又是死一般的沉寂,谢从安这才恍然大悟。
所以才会有自保与害人之说,所以才会是兄弟阋墙,所以才说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帝的安抚并非安抚,只因他知道其中会牵扯出谢氏一族……好一局环环相扣,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经历了两辈子的她,从未有过此时此刻这般的无助。
谢氏要祸乱大乾,要将一国搅乱,坏掉了良心。三位兄弟被谢氏挑拨,太子被蒙蔽了双眼,欺负了弟弟,三哥赶来其中说合。谢氏是什么,谢氏就是这大乾国君王家需要同心协力干掉的最大反派。
她忍住喉间哽咽,慢慢起身后退几步,神情恍惚间言行萧索。
郑和宜眉头紧锁,抬手想去扶她,却被她推出的手定在了原地。
“君者善思,乐盘游,则三驱以为度。原来,这就是围猎。原来,这就是你们口中声声所谓的朝堂诡谲。”
才一开口,谢从安的泪水应声而落。
“世人说谢公才智,国之栋梁也,得之则安,以荣大乾。定国公效忠□□皇帝,誓死跟随。谢氏几代蒙受皇恩,连臣女这小小丫头都得封赏良田无数。谢氏一族,对大乾王家感恩戴德。法者,赏罚分明方得管治,行者,制规立范方以上治下达。若谢公忠君尚要思索后世功高盖主之嫌,那无需何人谋逆挑拨,这大乾,举国危矣。”
谢从安忽然凄凄惨惨,笑得瘆人。
“试想,如此的一国肱骨,尽忠,不得好死,避世,不得苟活。倒不如顺应了娘娘口中挑拨谋逆的死罪,诛伐荫世,留与这世人评说,或许能在千百年后,清誉得反,能得万古流芳。”
话到此处,她方知何为字字泣血,忍不住泪落成海,韩玉已哭的不能自持,而跪在地上的郑和宜瞧去仍是如常模样,并无不同。
谢从安身形微颤,抬手抹去脸上的重重泪痕。
“陋言恶祸,鄙而不斥。可惜我等此世此身皆为桎梏,知道凭借着自身手段,即便是凭空臆断亦非难事。只等人不为人,始知为何要敬畏鬼神。是以,臣女不欲在此再做分辨。谢氏祖训,自身坦荡,敢奉天地,赤子之心,可鉴日月。今日所有后果,九泉之下,臣女自会与族人谢罪。但有一则……”
谢从安已彻底冷静下来。哭过的一双杏目晶莹透亮,红晕自眼眶斜飞至眼角眉间,如同细心描画的胭脂女妆。帐外一缕阳光照进,犹如神来一笔,将她的柔弱坚毅勾画描绘,瞬间脱落了一身稚气,犹如是不小心落入凡尘的绝美谪仙。
“今日,臣女必要为着自身的良知和这世间的公允,问一问菁妃娘娘的当年。”她说罢不待菁妃反应道:“若为两位长秋殿的冤死亡灵洗刷冤屈便是有心谋逆……娘娘便请容臣女笑一笑,此事当真让人是非难明。”
往日的灵动娇憨小儿之态全然不见,仿佛经历了这一番锤炼,她已脱胎换骨,瞬间蜕变。谢从安忽然退后半步,扶靠着大帐的毡墙轻喘片刻。她凝了双眸,毫无惧意的对上满眼仇恨的菁妃,笑容添上了十分邪气,让人琢磨不明,透骨生凉。
“逆反了娘娘便是谋逆,娘娘怕不是把自己当做了大乾的天!”
这一声高呵,嗓音嘶哑却气势十足。如此端正清方的一声质问,瞬间引出了帐外的各种谏言:
“菁妃媚主,祸乱朝纲。”
“晋王谋反,不忠不孝。”
“后宫干政,有违祖训。”
“秋贵妃与韩先生被污蔑枉死,望吾皇明察。”
……
皇帝不知是气得还是急的,在座上咳的止不住。胡邡也急的跟着面色发红,“还不快去将帘子撤下!”
菁妃恨的双眼发红,却被宫人以照顾的姿态禁锢在座上,如何挣扎都不能逃脱。
经历了这样一场心绪激荡,疲惫渐渐升了上来。谢从安见到菁妃如此,早已没了害怕,只是忽然觉察出些怪异。
这位娘娘在宫中居尊享贵,多年下来的优雅雍容都在骨子里了,即便是事关生死,又怎会在皇帝面前如此不雅?
思虑方至此处,那侧已因挣扎不开而愤怒的叫喊起来。
谢从安在刑狱中所受阴影被那喊声瞬间激发。她眼前一浑,接着就发起抖来,下一秒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谢从安你这个草包,读了几本书就敢信口雌黄,竟敢来教皇帝治国的道理。反了你!”
菁妃的声嘶力竭,又在冥冥中唤起谢从安心底最深的恶来。她拉下捂住嘴巴的手,咬牙冷笑。
“臣女不懂,娘娘自然最懂,不然怎能将一双手伸至前朝,惹得诸位大人对晋王殿下都敬而远之。菁妃娘娘身集大成,却不知怎会将自己的亲生儿子陷入如此境地。古人说慈母多败儿,倒是诚不我欺!”
她浑身抖个不住,嘴上却丝毫不饶。晋王倒醒的是时候,听了这话只挣扎要冲过来抓她,被宫人摁在了地上。
谢从安见了他满身斑驳血痕,想起韩玉和谢珩,更是心下发狠。
“菁妃娘娘若喜欢寻根溯源,咱们不如就找一找那江湖门派,双刀家族……”
“谢从安!”
冷不防的一声急吼让谢从安下意识住口。她后知后觉手腕被郑和宜握的生疼,抬眼便收到了他的歉意。
良王的警示让谢从安觉察到似乎背后还有隐情,蹙起娥眉看向座上。
恰逢皇帝按下了咳嗽,唤她上前回话,郑和宜连忙扶她跪好。
皇帝因咳嗽的厉害,言语之间颇为无力。
“朕只是令你详述韩玉之事,你却洋洋洒洒,说了这许多。方才看来却似有未尽之言……究竟为何不肯尽述,是否还藏有什么私心,要欺瞒于朕?”
昏君,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庸皇帝!
谢从安再不肯去看谁又与她递了眼色,张口道:“回禀皇上,臣女自来喜欢亲身亲历,不敢对听闻之事妄作添减。至于方才又吐露出的这几句,不过是利用谢氏信阁查探得来。因皆非亲身亲历,只能凭借推断,且多个环节都未能有证,是以才未曾禀报。毕竟人心叵测。佛曰不可说。”
“不可说。”皇帝恢复了几分精神,将这三个字重复的意味深长,示意胡邡扶着他坐起身来,“你方才那一番话,虽然情绪偏颇,却说得不无道理。定国公一门忠良,你是谢氏养出来的好孩子。”
虽对这赞扬不屑,谢从安依旧只能老老实实的磕头谢恩。待她将拜谢赞赏的礼节做满一遍,皇帝又意有所指道:“你都令影卫查到了什么?朕不怪你甄别不足,你自报来便是。”
谢从安琢磨着将良王出入南境,混迹河涧府的故事讲了七七八八,又将他浪迹江湖,调戏江湖女儿的故事说了几句。
期间扫了几眼良王嘴边的冷笑,忍不住心生凉意,一路冷到了脚心,便认怂的转了话题,提起秋贵妃的身世和韩子束的生平来。
说到这两人惹人感叹的过往,她竟几次疑心瞧见了皇帝眼底有水光。因并无对错可以参照,索性就当是场故事会,更多了声情并茂,感慨叹嗟。
“……那玉珏之后便被韩先生一直贴身带在身旁,因牵涉重要,连近身伺候之人亦不可见。后长秋殿生事,触犯了贵人忌讳,先生被关入死牢,便未再有人知晓。直到韩玉拼死在他行刑前一日得见最后一面。在他的托付之下保留此物,亦只是为了证明秋贵妃的清白罢了。”
说至此处,她眼眶发热。
“先生一生所爱不过音律。那些于各色琴瑟鼓笙之中浸淫的巧技也是为着讨心爱女子的欢心方才潜心习得。可惜他一生错付,追随着错了的人,也因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先生得蒙圣恩隆宠之时,总有人追捧在侧,繁花美酒,竹笙丝帛,高堂献礼,出入当车。厄运临头之日,散尽千金亦无一人肯帮他证明半分。旧时都赞他琴音如人,宏志高洁,觞咏器雅。待污名罩顶受尽冤屈,想的也是如何保全另一人的清白之名。这样的一代名师,被如此污蔑,众人却都对其避而不及。往日的追随者亦无一人愿为他的人品正言。人说兔死狐悲,可如此的雅士之死,却未见大乾的当世名流为其痛哭,是为真正的讽刺。”
她嗓音破碎,几乎失声,哭腔中又多了几分难得的柔情。
“是以,臣女便是为着韩玉这一腔赤子心,也要帮他为先生讨回公道!”
皇帝混沌的双眼此刻也微微发红,他的目光落在谢从安身后,透过大帐一侧的帘子缝隙,望向窗外。
此时已入晌午,烈日高悬正在当空。微风卷了热气吹入,带出些空洞的鸣响,似是一首迟来的默哀之颂。
直到郑和宜的帕子抚上脸颊,谢从安方知自己又哭了。
“皇帝圣明,请与吾师正名。”韩玉拼命一喝,惊的谢从安又躲进了郑和宜怀里。
这一连几日的担惊受怕和心绪不宁,终于都在此刻化作泪水,如洪水一般翻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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