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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薛桂之死


少女的语气怅然,饱含着隐忍的思念和遗憾,堂中之人无一不明,纷纷地低头敛目。

        忠义侯谢毅虽未有定国公那般的功勋累累,却也是戎马一生,护卫大乾的将才。可惜白发送子,深居避世又惨遭不测,只留下这样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孙女来面对这群虎豹豺狼,着实是令人感慨。

        石万璃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忽然对上少女的目光,发觉对方似有深意,慌乱间匆匆将脸别开。那方的薛桂已认出了谢从安放在几上的那本私册,心里早已将贾殊出卖自己的想法又肯定了几分。

        难怪这死丫头敢目无尊长,在这里就如此放肆起来。

        贾子卿三字被他咬碎吞腹,只想着过了今夜怎么报复回来才好,冷不妨座上又将去岁的旧事重提。

        “薛阁主可还记得康州官盐私贩一事?”

        薛桂登时换了嘴脸,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溢于言表。

        “家主年轻,只见了那面上搁着的几分利钱银子。要知道得罪了朝廷,对咱们有多少坏处。那阵子为着躲查案的官差,咱们费了多少周折。后来为了结这官司,金阁又折了多少货源,断了多少财路……”

        谢从安微微抬眼,答的极慢,“彼时该做什么决定,亦是我这个家主要操心的。我既说了,你照做便是。”

        薛桂没想到她仍在摆家主的架子,愣了一瞬,随即怒目相向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咬牙道:“老薛当年自是照做了的,家主又提起此事做什么?”

        “自然是要问你里头几笔银子的去向,还有几门……据说……已经……上缴了的生意。”

        少女两字两字咬的极轻,面上还带着俏皮的笑,石万璃心里跟着一跳一跳的发慌。

        薛桂也早已变了脸色,他盯着那本私册,实不敢抬手去拿。只恨自己不能火生双目,将那叠纸烧个干净算罢。

        少女似已瞧出了他的心思,轻笑摇头,“没想到常平是个养人怪癖的地方,一个两个的竟都不喜欢开口。”说罢转头吩咐一旁的仆从道:“取鞭子来。”

        薛桂听了,登时变脸,起身喝道:“家主这是要如何?”

        “大抵是我近时来的少,咱们都有些生分。”

        少女按在桌边的指尖发白,面上竟然换上了狞笑。眉眼如常却没了女子的模样,笑的实在邪气,瘆人的厉害。

        薛桂实属金阁的旧人,自然是见过谢从安将人打死的场面。此刻终于知道慌了,口中却还不安分,“家主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何必如此浪费力气。”说着还使劲儿去瞪还在装死的石万璃,一口牙就差咬碎在嘴里。

        若不是怕着外头的影卫,他早就跑了,又怎会在这里受这份窝囊气。

        “薛阁主,你若好生答了我所问之事,我便留你个体面。让你能从这里走出去。如何?”

        少女嗓音娇俏,瞬间又恢复了眉眼带笑的模样,衬着身后插屏上绘制的百花争艳,团团锦簇,富贵牡丹,更显得佳人婷婷玉立,赏心悦目。

        可是薛桂已浑身颤抖起来。

        眼见着仆人从后院捧着鞭子出来,他终是绷不住了,心下一横,扭出指间戒指的毒针便扑了过去。

        两道灰影伴随寒光,崩出一种怪异的尖锐声响。

        片刻间,肃正堂中已归于平静。一个露出毒针的戒指在绒毯上滚出好远,被影卫一脚踢去了院中。

        谢从安依旧立在堂间,毫发无伤,她低头看向被影卫摁在地上的两人。薛桂被压的以脸贴地,不断哀嚎,身侧的石万璃却只是被掐住了脖子,倒还安静。

        方才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石万璃还未明白过来,只觉得眼前一晃,跟着股间剧痛就跪在了地上。

        他听见身侧嗷呜乱叫,勉强着侧眼去看,只见薛桂一脸的鲜血,喉间还急急吞咽着,血水泪水与口水都混在一起,狼狈又可怕,再瞥一眼他吐出的东西,红白混着的竟是被打碎了的牙,难怪已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惊惧之下,石万璃几欲作呕。他勉强着又看向谢从安。少女已一脸不耐的从身旁的仆从手中接过鞭子,绕在了手上,朝他二人走了过来。

        “既不愿意说,那就别说了。两厢便宜,有何不好。”

        嗓音甜脆带笑,瘦弱的身影片刻已立在了薛桂面前。

        少女纤细的手指极为灵巧,从软鞭手柄处悄然抽出了一把尖刀。小巧的刀身映着寒光,一望便知其锋利无比,随着她弯身的瞬间,无声没入薛桂胸口,跟着附耳细声道:“与爷爷的事有关,我一个帮凶都不会放过。你且在那边等着,他们会一个个的去与你汇合。”话一说完,她一把推倒了薛桂,不顾他还在地上抽搐,转向满目惊恐的石万璃走去。

        眼前的少女堪比恶鬼,石万璃惊声尖叫,可惜早已被影卫卸去了嗓音。他怕的拼命挣扎,忽然有如神助摆脱了控制,毫不犹豫的离弦飞奔,瞬间便没入夜色。两道灰影紧跟其去,一起消失在了夜幕雨帘中。

        谢从安望着漆黑的庭院,微微出神。角落里的影卫上前低声道:“依家主嘱咐,今夜安排于逢卿垸的布局仰仗天生奇象,得以顺利完成。裳荷小姐浑身是血,实则未受重伤。那里的场面诡异,依旧惨烈……”他说着话,目光不留痕迹的扫过地上尸体。

        伤口正在胸前,一刀毙命,利落得很。

        “……待之后放出流言,石万璃背后的人必然会更加信上几分。”

        “总是些鬼神之说最能唬人。”谢从安舒了口气,“但愿能为裳荷姐姐争上几日安生。”

        一事既了,还有一事未完。

        她朝着雨帘伸出手去,冰冷的雨水砸在指尖,冷的透心。她站着发了会儿愣,忽然道:“你去县衙瞧瞧,只怕今日的天象稀奇,他们不乐意出门。若是当真如此,就催一催。验尸的消息应当也差不多了,确认是否假谢葑动的手。”

        影卫不发一语的去了,谢从安转头又看一眼地上的尸体。

        怎么到了影阁的大本营,这里的影卫素质反倒不太行了?一个死胖子而已,究竟有什么好看的。

        堂中橱阁之后传来脚步声,“小姐方才说‘假谢葑’不知是何意思?”

        两个女子一前一后,正绕了屏风过来。

        裳荷穿着一身天青滚银镶石秀的宽袖儒裙,极巧的中和了她举止间的凌厉刚硬,发髻簪着青金石攒作的珠花,显得人也清爽素雅。

        谢又晴吩咐罢送水,已几步迎上为主子清理着手上的狼藉。

        谢从安瞥了眼不大自在的裳荷,赞了句“姐姐好漂亮。”又问道:“这衣裳可还穿得惯?”

        裳荷急得有话说不出的模样,连连点头。瞧样子若不是顾及谢从安手上的血迹,已经伸手来拉扯了。

        她乖乖听了谢又晴的吩咐,沐浴更衣,施了薄粉的脸上仍遮不住鼻眼间的微红。

        “小姐还未答我。”

        “姐姐莫急。”

        谢从安等她坐下才道:“那高阁和室中,贾殊的玉佩是姐姐放的吧?”

        见裳荷不答,她也不恼,浅浅一笑,“我其实也只是猜测。依尹阁主的行事习惯,有人约了三更时分商谈重要公事,嫌疑对象便纠于谢葑、薛桂与贾殊三人之中。只是高阁掉落的那枚玉佩太过显眼,对我来说反倒失了可信。较之玉佩,我更在意的是桌上那套珍贵的春茗雪瓷。贾殊身为信阁下属,用此等茶具不符礼数。至于薛桂……似他这般的人品,岂能得澹竹君子以雪瓷相待。”

        裳荷欲言又止,连连摇头。

        “姐姐是说我的分析不对?”

        裳荷对上谢从安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又是摇头。

        “姐姐莫急。”谢从安安抚道:“我无意当中发现了谢葑不大对,查下去便发现了一些故事。”

        裳荷见她说着又低头去理袖口,样子十分随意,却莫名的想要防备。

        谢从安似是感觉到了她的紧张,抬眼朝她一笑,道:“谢葑私册上的内容想必你早已看过。他爱慕的是个男子。你可知道,影卫最近报查的消息中有一条奇怪的很……”

        谢从安凑近裳荷,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他的小妾,怀孕了。”

        裳荷愣住,一脸没听懂的样子。一旁的谢又晴忍不住插嘴道:“可是他又对那小妾动了心?”

        谢从安抿了抿唇,“也可能吧。只是影卫曾经亲去问过那位妾室,她竟早已察觉府上的谢葑有异,奈何顾及自身性命安危,申诉无门,只能忍了下来。这位娘子命苦,年轻时错付了终身,被夫家百般折磨羞辱。她因不甘受辱,求死之时机缘巧合被谢葑救下。后因不为家人所容,便索性给谢葑做了妾室,帮他成全了婚事上的遮掩,亦算做报还恩情。两人由来相敬如宾,从未有过夫妻之实。那些人关了谢葑,让替身仿其言行,用慢性毒药杀人取命。可惜也那替身也只学到了皮毛,未将功课做足,才被我们发现了其中有诈。”

        谢从安忽然心生感慨,“还是要赞一句澹竹君子的人品,他将谢葑的这些私事隐瞒的甚好,竟然无人知道。怪不得爷爷能将信阁交与此人打理。如此的高士才能在私册牵扯中孑然一身,以德行服众啊。”

        裳荷仍在震惊之中,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回过神来,喃喃道:“那个死在信阁的谢葑……是假的?”

        “假的。”谢又晴骄傲道:“咱们主子一下子就查到了!聪明吧。”

        谢从安伸手给她一个榧子,谢又晴揉着脑袋,吐了吐舌头,转又叮嘱仆从们处理尸体去了。

        “这个假谢葑究竟是什么人,他与我义父无冤无仇,又怎会下此毒手。小姐是否……”

        “……是否被人骗了?”谢从安顺着她的话接了过来。

        裳荷不自在的垂了眼。

        “我本也在此处有些疑虑,但是……姐姐方才许未听到,薛桂有句话与那个假谢葑说的倒是一样。两个人都问我,是不是听了何人挑唆才来寻他们的不是。”

        裳荷闻言眉头一蹙,“谢葑的确有把柄在义父手中,可这三阁中,能有地位说得上话的人,谁又不是这样。义父他澹竹君子的雅号在外,这么多年,从未用私册威胁过其中哪个。再说这个谢葑是假的,又何必惧怕这些?”

        谢从安点头,“我想着,两人会有这相同一问,必然跟近些时候族中多事也不无关系。世人皆有秘密,不过是要紧的程度不同罢了。他们这种身份,有把柄在人手中,还编纂成册。谢氏一族时局正乱,若想再多图谋些高位,必然先要去除了这些东西才是。或是被谁瞧出了端倪,利用风吹草动给他制造心魔,再加之利用,做成今日局面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人这种动物么,总是相信时势造的就是自己这种英雄,却不想自古到今,所谓的纯粹利益面前,谁人能得几分好?尹阁主做镇信阁这么多年,想必也最是清楚私册此种危险,所以才……”

        她看了看裳荷,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裳荷一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艰涩的开了口道:“难道那个假谢葑也是因为担心私册才杀了义父吗?”

        谢从安面露苦恼,摇了摇头,“这个当真不确定。这些也都是猜想,或许是他自己心虚?你义父觉察出影阁不妥,便朝长安递了消息,大概是被他知道了,心里害怕,所以动了杀机?只是不知道他用什么借口约你义父相谈,能让他答应漏夜独自前往……的确是太过危险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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