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无言巧合
裳荷听完,再次陷入深思。
庭中又有纸伞冒雨前来,是谢又晴支了仆从,报说前头的车已备好。
谢从安牵了裳荷就走,两旁忙都追来撑伞。临上车时有人送上个大大的竹匣。谢从安接过打开,忍不住发出惊叹。
她出了香铺后曾吩咐核查谢葑死前所说诸事。这才多大时候,竟然都已查验回来了!撇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势力拦阻不说,自家这影阁和信阁的效率相当不错!
展开细读,顿时无语凝噎。
这世间的巧合机缘,有时候根本毫无道理。她着实不知该去如何评论。
谢葑送命的起因,要从他几年前参与的一次族中集会开始。
那一行,他与一房远亲久别重逢。后续几年中,此友新添了个小孙女,玉雪可爱,机灵乖巧。有一事最是可惜,此女先天不足,身患疴疾,终日以药傍身。
谢葑虽已成家,此生却未能有个子嗣。虽说有冯英在前,但那连猫狗都嫌的混账怎能与这玉雪团子相比。对于这个女娃,他既喜欢又心疼,小丫头偏也喜爱与他亲近,常将这位老人哄得不知该怎么疼她,恨不得心肝都挖了出来。所以,更在这孩子常需的用的药上留了心。
影卫奔波,总少不了用药,影阁自有一队人手来搜寻珍稀之物,这也是为何谢家人在药材生意上多有牵扯。影卫所巡的地域之大,并不仅仅限于大乾。而这一留意,却让他发现了金阁在药材采购上的一些微妙之处。
有些药材虽然珍贵,凑整几味便是极为凶猛的毒,用之能杀人。当然,这本也就是影卫会用的行事手段之一。可要细论起来,此事只能说是万事天定,巧合自行。谢葑本人就略通医理,所以极快就发现了这其中的问题,若换做旁人,未必能这样快就察觉出其中蹊跷。
除下搜库确认,谢葑又另外派人暗中到药铺去求买,结果自然是两处皆空。他不得其解,便发了签子令影卫细察里头的究竟。虽然这一番行事已经谨慎提防,可惜还是惊动了背后之人。
线索一路查至了亲友家中。谢葑当夜辗转难眠,琢磨几日后,带着所有细则去到其府上,打算与之当面劝说。
他想弄清楚这位亲友是何故入局。若是被迫,定要将其解救出来才是。
结果显而易见,谢葑不但被关了起来,还被喂了慢性毒药。
一口气翻完所有,谢从安闷不作声的灌了半晚茶,骨子里的冷意仍令得心绪难以平复。
眼下虽未清楚谢葑这位被抹去名字的亲友在内的牵扯,药材这两字最近生事的频率也太高了些。
她曾从刑狱归府后查问过族里接触药材生意之人。若没记错,其中一个便是谢元风的姑父。
再往深处一想,心中大概有数。
谢葑还另外查出了几件事,当时听说已是汗毛竖立,现下一一都被确认,谢从安更觉得如坠冰窖。
原来,当日在刑狱里真的有人做手脚。她被下了药,苏亦巧也因无力抵抗狱卒的侮辱才落得那般凄惨。
此事想来只有后怕,其余便是庆幸她还有个侯府千金的身份傍身。
来回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谢从安的心里才算平静一些。
现下与药有关之事有三:刑狱中她中了毒,幽兰苑韩玉中了毒,闲鹤亭爷爷中了毒。这些显然都是府中有人勾结了外贼。胆敢对主子做下这些事,最终目的想来也是要将她这个家主除去,跑不出两兄弟的手笔。
先前为着查清老管家的嫌疑,她不管不顾的跑来康州,却不想竟然歪打正着。现在看来,或许从三阁入手,反能查出些线索。
至于那位谢葑旧友,究竟是该去拜访询问,还是直接杀了示警,她的心中尚未有答案。
对面的裳荷对着绒毯上一滩洇开了的湿痕出神。谢从安想起方才的几番对话,试探着道:“姐姐可曾奇怪为何薛桂要与你信阁过不去?”
裳荷看向她,双眼发红,没有答话。谢从安耐着性子又解说一番。
“信阁会对重要人物造下私册,此事三阁的历任阁主都是知道的。薛桂想要藏私,并非什么难懂的行为。只是照这般推理,他更不该轻易与两阁起冲突才是。”她说着又去看裳荷的反应,“金阁之中善经营者多,善武者寡,若需打手护院,又多碍着族中管束,只能从影阁调取。所以薛桂当是愿以亲近谢葑的。如此说来,他的确是不支持信阁另起信索。金阁对信索前有阻拦,后又蓄意将此间争斗闹的人尽皆知,甚至直递到我面前来要求公道。他本人又在信索受创之后,软硬兼施的收买人心,如今眼见是接手的最好时机,忽然又撒手不理,一副嫌弃的模样。不知究竟是何原因?”
裳荷面上忽然多了抹可疑的潮红,“家主所说句句在理,裳荷对此也有一番推断。大抵信索深入金阁,薛桂怕查出自己的私事,便有心破坏。后来发觉信索的好处,又改为收买。再又发觉仍是难行,便想着借谢葑之手让他与义父施压。据我所知,他私下与贾高师也有来往,亦或是有心借势。……信索的存在必然威胁影阁,谢葑不会坐视不理;义父又将信索交与我手,贾殊心有不满,薛桂便得以借刀杀人。最终不论动手的是哪一个,他都可隔岸观火,坐享其成。”
原来每每将金阁的作为上报时,义父竟然是那样为难。
裳荷喉间酸涩,忍了几忍还是骂了出来:“薛桂此人心肠歹毒,简直死有余辜!”
见她忽然激动,谢从安看她一眼,“当初爷爷应是也觉察了影阁有异,正逢尹阁主将影阁的变数尽数报了上来,这才有了侯府支持信阁另建信索的决定。这些其实也都是为着往后清洗影阁做的准备。前后算来将近两年光景,若不是侯府被扯入是非,前时我又大病一场,这些安排的确早该收网了。”
谢从安心中感慨万千,“难怪古人说世间事,一啄一饮皆乃天定。想来正是因为长安没了动静,那个假谢葑才会放松了警惕,做出令小妾怀孕的蠢事。这才能被我们抽丝剥茧,查了出来。”
马车壁上忽然发出声响,似有人敲击。
谢从安深吸了口气道:“说。”
不知从何处传来极低的声音,字字清晰入耳。
“县衙的消息说,尹羿的确是被假谢葑所杀,原因不详。”
“不详?”谢从安嗤笑,“那他们怎么结案?”
“衙门那处尚未结案。如家主所说,假谢葑是怕自己的身份泄露才动手杀人。此事被影阁压着,外头无人知晓,以至衙门也查不出动机,不敢轻易结论。”
也就是说那个秦师爷还会往下继续挖……
谢从安皱了皱眉,“帮衙门找个合适的缘由吧。”
“是。”
她掀开帘子,朝外看了看,感叹道:“当初建立三阁的祖宗们可实在是明智伟大。”谢又晴趁机扒去瞄了一眼,“主子,咱们就快到了。”
路旁檐下的灯笼晃过,照见一排跟在车边的丫鬟。
裳荷见了这阵仗,不由面露疑惑。
“此去尹府谈事,特意安排的。”谢从安随意一笑。
裳荷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就不问缘由的跟了这位不被义父看好的家主。她私心觉得这女子不如义父口中那般无能。几番交涉下,虽然有些话总是不肯明说,比之往昔,那些惯见常有,藏在暗处的恶意与讥讽是一点也没有的。
这一路过来,每次见到的反而都是她在反抗,亦或自救,并非像那些贪婪之徒,万事只为践踏、掠夺。
裳荷跟着下车立定,只听已经走远出去的家主道:“都怪此事赶的急了些,麻烦傅师爷与方县丞这么晚又折来此处,从安着实愧疚。”
她抬头瞧见有两人正对着此处作揖,面目具在影中,看不真切,身形的确看来是男子无疑。
“谢家主客气了,咱们正是应该体恤民情,跑一趟也应当。”
果真是方县丞的声音。
裳荷惊讶的再看一眼,却被人扯了扯袖子,回头只见谢又晴笑道:“裳荷姐姐跟上呢。”只得顺从的跟了过来。
她想了几想,极轻的唤了句小姐。没想到距离半步之远,谢从安竟然听见了。
她回头朝裳荷做了个悄声的手势,又朝谢又晴招手,一双杏眼又笑做月牙,“姐姐有话回去再说。”
裳荷低下头,有雨在方才落车时坠在袖口,银缎裹边的镶绣间晕出个深色圆点。
这些布料花样她统统都不懂,却知这一身层层叠叠的华服必然贵重。
此刻的她感觉自己如幼年间见过的菱花镜筒,里面碎裂杂乱,摇来晃去倒不出分毫,旁人见了却会赞上一声漂亮。
裳荷深吸一口气,默默跟着,由大门入了尹府。
夜色深重,浓如玄墨。这般的天气,四下早已静无人语。一路过来,周身细雨伴着步履轻快,前面四名婢女在两侧举着香笼灯火,仔细为她三人照着脚下,后头四个遮伞捧茶,不敢远离半分。
浸饱了雨水的地面映出摇曳灯影,缠绵优雅的香气随身,裳荷突然有些恍惚。
今日过得辛苦,此时已算不清是几更天,更不知尹夫人可曾睡下。这时候去请她起身,可是会惹她生气吧。
想起这府里另一个姓尹的人,她眉间瞬时绷紧。
“裳荷姐姐,仔细脚下。”
谢又晴脆生生的嗓音传来,裳荷忙的住脚。这才发觉已行到了花厅。
透过开着的门窗,一眼望见堂中灯火通明。穿戴整齐的尹夫人坐在主位,右手下是她的宝贝儿子。两侧站满伺候的丫鬟小厮,连尹府的管家都在底下立着,看过去一片眉头紧锁的紧张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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