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来犯
崇华三年深冬,蛰伏多年的乌赫部落悍然进犯大周西境,一月内连破两城,终于在立冬这一日,兵临甘州城下。
八百里加急的战报在一个滴水成冰的深夜被送入上京,直抵深宫,刚歇下就被叫起的崇华帝匆匆披衣而出,在烛光下睡眼朦胧地扫了一遍战报后,睡意荡然无存,立刻连夜召了几位重臣进宫。
自西境开战以来,兵部几乎日夜不休,以兵部尚书宋濂为首的一干重臣接到消息时,正围在一起商量粮草事宜,战报和宫里的口谕一同到来,众人皆是一震,兵部侍郎谷充愕然道,“去往甘州的必经之路上有哑口河,水流湍急,蛮兵水性又差,怎么这么快就渡了河?”
“哎哟我的大人,这个咱家也不知道啊,”来传信的内侍哭丧着脸道,“宋大人,您赶紧进宫吧,陛下等着呢!”
宋濂和气地拱拱手,“那请公公门外稍待,我立刻动身。”
待那公公出门去,宋濂才开口道,“前些日子,故友来信,说今年西境的冬天来得早,又格外寒冷,哑口河上竟已结了一层冰。”
“即便如此,此事也很不对劲。”站在阴影里的护龙卫统领于峥开口道,“乌赫在五年前那场惨败后伤了元气,这些年又连番遭遇天灾,此番就算倾全族之力,按理说战力也不该这样强。盘宁和青州都是边关重镇,兵力充足,怎么跟纸糊的似的,一击即破呢?”
他这话一出,屋里的几个人都若有所思,将目光集中到了宋濂身上。
宋濂叹口气,“诸位,我不瞒你们,蛮人的‘海木青’……死灰复燃了。”
“什么?!”谷充脸色发白,“不是说赫术自己也觉得这些怪物不应存活于世么?”
“探子来报,乌赫新选出的蛊主深得赫术的信赖,不知用什么方法说服了他,”宋濂目光沉沉,“甘州如今危在旦夕,而甘州后面就是淮都,淮都前有永河,背后却是千里平原,若是长驱直入,那么上京”
他没有说完,在场的人却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宋濂站起身来,望了望墙上的地图,以青江为界,大周的北半江山已被描成灰色,一条暗红色的线从上京开始,一路穿越青江,画到了北方旧都金安,像一道山河破碎后蜿蜒九千里的遗民血泪。
两年前北燕发兵二十万南下,歌舞升平了十来年的大周反应不及,连连败退,最后竟生生丢了北半江山,仓皇南渡,建章帝死于乱军之中,太子李翊被俘,吴王被匆匆忙忙推上帝位——正是如今的崇华帝。
眼下跟随李氏南渡的百姓刚在江南落了脚,朝堂内外诸事还是一团乱麻,乌赫部落骤然发难,若是真的突破了淮都,那么上京危在旦夕,只剩南半江山的大周也离亡国不远了。
“谷充,你亲自去趟顾府,把今夜的消息告诉顾大学士,”宋濂一边整理衣冠,一边飞快地吩咐道,“老于,你修书一封,盖上我的私印,请谢公子快马送往雍州,”他眼睛里闪着莫名的光,把声音压得极低,“一定要确保比圣旨更早地送到那位的手上。”
于峥一惊,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您是说,陛下将要起复——”
宋濂抬起手制止了他,轻声道,“我估计得不错的话,明日圣旨就会出京。”
他迈出房门,寒风迎面而来,旁边的于峥慨叹一声,轻不可闻地道,“山雨欲来风满楼……有人的清闲日子到头了。”
这天晚上,重明殿的明烛亮了一整夜,天边破开一丝鱼肚白时,殿门才重新打开,文武重臣们鱼贯而出,除了像宋濂这样天赋异禀的活牲口,其他人都眼下发黑,脚步虚浮,两个老臣还是被内侍背出来的。
文武重臣来回扯皮好几十回合,总算定了下来:半年前辞官归家的定国公姜淮被起复,重掌西境军权,踞守甘州,驰援四方。
一夜商讨,西境将领来了一次大换血,粮草等后备事宜也有了初步的章程,宋濂却依旧提着一口气,他匆匆走出宫门,径直进了马车,“走,去拜会顾太傅。”
等他穿越大半个上京城赶到城西的一处旧宅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宋濂披着一身清寒的露水走进内院,正好看见前太子太傅顾元将煮好的茶倒出来,隔着轻烟对他哼了哼,“你来得倒挺巧。”
顾元刚过知天命之年,面目未见得有多老,头发却已花白了。
南渡之前,他是建章太子李翊的太傅,又做了皇太孙李晔的启蒙老师,深得先帝倚重,在朝堂内外都炙手可热,可惜战乱中不仅太子被俘,皇太孙失踪,跟着太子一道走的顾家人也死伤大半,消息传来后,顾元一夜白头。
崇华帝登基后,曾多次请顾元入朝,只是他再无心国事,请辞后来到了城西这座旧宅,成日闭门不出。
宋濂恭恭敬敬唤了声,“顾老,”然后不拘小节地瘫坐下来,抱怨道,“袁正这帮老东西狗屁不懂,都这个时候了,还在粮草军备上抠抠索索的,跟他们扯皮耽误了不少工夫。”
他说了一夜的话,只觉嗓子冒烟,接过那杯茶就牛饮而尽,压根没品出味道。
“你这莽夫,”顾元辛辛苦苦煮的茶被这么糟蹋了,瞪起了眼睛,“老夫当初怎么就眼瞎收下了你——”
宋濂一点不往心里去,笑嘻嘻地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晚辈出身草莽,欣赏不来这些风雅之物,您老人家多担待——再喝一杯!此番战事一起,怕是喝不到您的茶了!”
顾元手一顿,抬起眼来,“圣旨下来了?”
“陛下今早就让内阁拟旨了,圣旨和虎符先行,监军随后,”宋濂点头,“国公爷官复原职,率霄云骑坐镇甘州,驰援西境全线战事。”
顾元微微蹙眉,“霄云骑如今在青江沿岸,赶得过去么?”
“来不及,所以我提前让灵鹊的谢之焱送信去雍州了,”宋濂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请国公爷以大局为重,动用镇灵司留在西境的三千精锐。”
“镇灵玉无主,若是镇灵司内部无异议的话,倒是无妨,”陆方道,“但是这到底是无主的天子私兵,若是被监军发现了,又捅到了陛下那里——”
“顾老不必担忧,”宋濂笑了笑,“陛下已经定了下来,此次的监军是我。待我处理好兵部一应事宜后,今天下午就启程。”
他忽然起身,行了一个大礼,“所以我此番前来,就是想请顾老在我离京之时,多多担待些。”
顾元瞪他一眼,“我一个不在朝中的老头子,担待什么?”
宋濂只是笑嘻嘻地看他,一副癞皮狗滚刀肉的模样,“那便多谢顾老了。”
“谢什么谢!老夫答应你什么了吗?”顾元骂了一阵,瞥见宋濂两眼下面的青黛色和憔悴的笑脸,又不太骂得下去了,无力道,“滚,多大岁数的人了,耍赖时跟李晔那小子一样——”
他忽然顿住,手上一抖,茶杯里的水也漾了出来。
皇太孙李晔是建章太子的独子,自幼天资过人,五岁时就在顾元这里开蒙,深得其皇祖父喜爱,可惜在南渡时与太子妃一道失踪,后来太子妃的遗体在山崖下找到,李晔却不知所踪,生死不知。
顾元喃喃道,“南渡时皇室子弟因为被追杀,比寻常人还惨一些。就说当今圣上,听说几房侧室和女儿们都死在了北燕追兵乱箭下,三个儿子里面也有个小儿子死在了过桥之前,只是老夫没想通,保护皇太孙的人分明是最得力的护龙卫,怎么还不如其他人的府兵呢?”
宋濂笑容渐收,轻手轻脚地取过顾元的茶杯,借着晨光看着这位昔日在朝堂中如定海神针一样的人,分明觉得他老了。
家国蒙难,山河破碎,亲人惨死在北燕的铁蹄下,一心辅佐的储君成为敌国的阶下囚,寄予厚望的皇太孙也不知所踪,生离死别,老爷子尝了个透彻。
“顾老,我过来还有件事,”宋濂轻轻道,“定国公自雍州来信,他应当是找到皇太孙了。”
顾元猛然抬起头来。
“还得多亏了他家小女儿姜宛,在马场跑马时意外发现了蛮人的蛊穴入口,”宋濂看到顾元果然变了脸色,叹了口气,“是的,顾老,皇太孙被蛮人劫走,做成了蛊童,此刻命悬一线。谢家人已经得到消息,赶赴甘州。”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顾元的脸色已经变幻了若干回,待宋濂说完,他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来,浑浊的老眼此刻亮得惊人,“老夫懂你的意思了,你放心去甘州,上京这里自有老夫看着,谁也别想去动皇太孙。”
他倾身向前,轻不可闻道:“哪怕是当今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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