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宋瑜是从来没听到过这些往事的,“那我三堂叔是祖父从外头抱进来的?是我祖父的……”说到这里,她轻轻倒吸了口冷气。
不是吧不是吧,她三堂叔看样貌看气度都不像是外室子啊。
宋国公夫人挑眉,示意她慎言,“你记住,你三堂叔是你的三堂叔就好,左右是你亲人。”
宋瑜捂住唇,保证不胡说八道,不管怎么样,她三堂叔都是她的亲人。
“不过我三堂叔的事情,祖母知道吗?”宋瑜的祖母任氏现在可还活着呢,不过是出了家、了断了红尘琐事。
宋国公夫人瞧了她一眼,“我嫁过来的时候你祖母就已经上山了,我哪里清楚?”
宋瑜的祖母任氏曾经立下誓言,有生之年不回京城、不见宋家,这其中就包括了她的亲生儿郎——宋国公。
宋瑜一直觉得自己家里人丁单薄,也没什么幺蛾子事情,也没太多隐秘,但是现如今才晓得,不知道不过是她问的少,好多时候她确实有点没心没肺,看来以后她要做个有心人才是。
她轻轻叹了口气,总觉得现实比梦境还要复杂一些,像一根根纠缠在一处的线不知道指向了哪个方向。
用了午膳,她先去了大殿,里面供奉着她祖父的长生灯。
毫不意外,她见到了她三堂叔。
宋让坐在书案前,一只手拦着衣袖,一只手提笔慢慢在黄纸上誊写佛经。眉眼半垂,专心致志,有种不能言喻的悲悯,好似真成了誊写佛经的神佛。
小窗半开着,光影遮去他大半身姿,若是不注意,真当发觉不了有人还坐在这里,袅袅的白雾从香炉中飘着晃悠着升了起来,梁上悬挂的轻纱悠悠荡荡,远处僧人诵经的声音隐约可闻。
宋瑜上完香后并未直接走了,而是寻了个方便位置去看她三堂叔。
她用尽学过的还能记住的那点儿墨水,绞尽脑汁才想起出来点词句去形容她三堂叔。
身在红尘,心在方外。
她三堂叔无论在哪儿,都好似自成一方小天地,好多事情,宋瑜在意的要死,可是她三堂叔却轻飘飘的就掀过了。
大人是不是都是这个样子?
宋瑜自问自答,也不全是,也有像她娘亲那样的,活得都是烟火气儿。
靠着柱,她等着她三堂叔誊写完了一整张佛经,正欲喊人,却发觉那人将抄好的佛经直接投进了书案旁的小火盆里,火舌瞬间将一张薄纸吞没得只剩焦黑的尘。
一般的佛经都是诚心诚意抄好后就放到牌位前供奉的啊,她三堂叔怎么就写一张烧一张呢。
宋瑜跑得再快也没来得及将那张佛经抢救回来,她瞧了眼小火盆,很好,里面焦黑的尘积了厚厚一层,再瞧瞧桌面上,除了一张新准备誊写的佛经和一沓黄纸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痛心疾首,虽然路上遭了盗匪,但是她们也是上午便到了的,那她三堂叔到现在究竟誊写了多少张啊。
“三堂叔,这个佛经誊写好不用烧的,供奉到祖父灵位前就好的呀。”
然而,宋让并未理她,依旧是写一张烧一张的做派。
她见状下意识伸手去拦。
黄纸发出脆响,宋瑜才后知后觉松手,抬头便对上一双黑眸,她改为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三堂叔,别烧了,不然什么时候才能誊写完一本佛经供在案前啊。”
“我不用供。”
宋瑜哪里相信,供经书于排位前是孝义的表现,本朝的风气就是重读书,重仁孝,读书人在考校功名之前先考校的就是孝道,今上又格外重视孝经,如此一来,读书人和当官的哪个敢犯了不孝的罪名,稍一弹劾,可就是滔天的死罪,她三堂叔曾经中过探花郎,哪里会不知道这其中关窍的厉害。
一时间两人就僵持在了一起。
那双清冷的眼睛掠过自己被扯住的衣袖,主人率先发话,就好像在对待一个不知道事情胡闹的小孩儿,“你若是不信,便去牌位前找找,没有我的。”
此话一出,宋瑜果然乖乖松了手,她竟真的跑去找了,先是对她祖父磕头叩拜求原谅冒犯,然后便一一扫过牌位前摊开的佛经,一水儿的她爹爹的,宋瑜甚至看到了更久远以前的,找到了几个远的不能更远的旁支叔伯的,但是直到看完依旧没有她三堂叔的,一本也没有。
她惊了,又小跑回去,“怎么会一本也没有?难道每年的三堂叔都烧了吗?”
“嗯。”宋让已经重新执笔开始誊写了。
“没有供奉,三这是不孝的罪名啊。”宋瑜急了,这事儿要是被谁知道,她三堂叔岂不是要被口诛笔伐?
然而,誊写佛经的正主不慌不忙,依旧是嗯了一声。
她三堂叔莫不是真将生死看淡了吧。
然而宋瑜拦不住,她三堂叔已经将方才被她截下的佛经又扔进小火盆了。
她试图强调一下供奉佛经表示孝心的重要性,“三堂叔,不能一本也没有,你想想,这是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
“你不说就好。”宋让提着笔,继续誊写,他几乎不用怎么看原经文,更像是在默写。
“可是万一呢。”宋瑜当然不会说,但是总归供奉了才是最保险的,她又试图劝着她三堂叔。
“没关系的。”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全然无惧。
这就没办法了?不,办法总比问题多。
宋瑜下定了决心,直接坐到了她三堂叔的一边,轻声道,“我也想誊写,三堂叔。”
正在誊写的年轻郎君手里的笔顿了顿,手臂移了移,然后他站起身,让出自己的位置,避开宋瑜,“稍等。”
不多时,一张新的书案也被搬了进来。
宋让直接坐到了新的书案那里,与宋瑜隔着整个宝殿的距离。
宋瑜想起来自己三堂叔方才的小动作,又记起她三堂叔喜洁,幽幽叹了口气,她怎么把她三堂叔这点给忘了呢?
现如今直接把人逼到了另一边去,悔也不是,不悔也不是。
余光扫到了书案上的誊写佛经刚到一半的黄纸,宋瑜忍不住庆幸,还有这个,照着这个来,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吧。
她提起笔,拿了张新的黄纸,将佛经翻到了第一页,重新誊写起来。
一时间,大殿里只有纸张移动的轻响和火苗的声音。
宋瑜微微抬眼往前看,忍不住咂舌,对面的三堂叔几乎完美复刻了方才的模样,书案边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小火盆,火舌吞噬了一张张墨迹犹新的佛经。
她三堂叔或许有点小固执?
宋瑜并未想太多,重新低下头慢慢写,写的腰酸背疼了,便抬头活动两下。
她三堂叔倒是一直是一个样子,连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都没有,宋瑜不自觉放轻了动作,像是恐怕惊吵到对面在誊写佛经的人似的。
誊写那么多却不供奉,是为了什么誊写的呢?
宋瑜想不明白,腹诽几句,又老老实实低下头重新誊写。
再抬头的时候,天都黑了,大殿里不知道何时已经有僧人进来点了灯。
宋瑜将新誊写好的佛经抖了抖,确保墨迹干了才将它和其它经文放在一处,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脖颈,揉捏了几下,觉得不可思议,她自己居然写了这么久,还这么专心?
她看向对面,她三堂叔还在写,一直都是那么个样子。
都不饿的吗?
她边嘟囔着边瞧了眼天色,一脱离出状态便觉得肚子空空,“三堂叔,你用膳吗?听说这里的素斋还不错,不然我们一起?”
对面的人摇了摇头,手上的动作停也未停,还是很专心致志。
宋瑜便不再喊,她试着自己站起来,然而坐了太久,双腿已经麻木到失去感觉,此时一动,又酸又痒。
而她,偏偏怕痒怕的厉害。
唉。
宋瑜不敢动了,她只能两只手摁紧了桌面,慢吞吞的动着腿,强忍着酥麻感一波一波过去,然后打着颤儿站了起来。
“那三堂叔,我先走了。”
“嗯。”
宋瑜出了大殿,便瞧见了自己的婢女,直接软了腿靠在婢女身上,“真痒。”
婢女心神全放在她出来了,并没听清她的话,疑惑的问,“小姐方才说什么?”
宋瑜默默摇头,“没事儿,你一会儿交待寺中僧人,让他留一份热素食在笼上,若是三堂叔过了两刻钟还未去用膳,就让他千万记得去喊三堂叔用膳,实在不行,就送到三堂叔院里去。”
婢女点了点头。
宋瑜撑着自己有些疲惫的身体用了膳,回了房后换了衣物,解了钗环,躺在枕上不久便睡熟了。
一个梦再次成形。
那是她祖父的祭拜已经过了有些日子的时候,
宋清薇喊着她一同去宴会上玩耍,中间她的茶水里不知何时被人加了些肮脏物,婢女还被支走了去,设套的人留她独自在被锁上的房间。
一个登徒子从屏风后绕出来,直接就往她身上扑。
宋瑜趁着自己些许清醒,直接摔碎了瓷器捅伤了那登徒子,但是男女力气悬殊的很,况且她又中了药,眼前的人影越来越摇晃,体力也渐渐不支。
正当她满心绝望时,谢长廷踹开门闯了进来,直接拉着她出去。
梦境里的宋瑜自然认出谢长廷就是那个曾经救自己于盗匪手中的侠士,谢长廷便堂而皇之成了宋瑜心里的大恩人,还顺带坐实了身份,给自己了一个好极了的开场。
瞧着梦境里的谢长廷假惺惺道,“原来那日救的是你,真是缘分哪,”
宋瑜一个惊醒,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她唇角勾起冷笑,一而再再而三的设计,可不就是缘分?
这样的缘分,这辈子她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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