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南瑶
“早上好。”
“中午好。”
“明天见。”
路南瑶最是好哄，几句朴实无华的寒暄问候便已足矣，所以和她相处向来不用花太大功夫，极其叫人省心。
她的性格很闷，如果没有开口的必要，她一天不说话也不会觉得不舒服，所以小学有一段时间，班里同学给她取外号“小哑巴”。
路南瑶不和他们争论，平静如水的表情轰退了挑衅者，后来她才知道，因为她姓路，有了老师的格外关照，班里同学才不去招惹她。
都是很久远的记忆，如今再想来，甚至记不清老师的名字，更别提和那群懵懂无知孩子有关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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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过去了，办公区依旧一片宁静。
硬要找出点变化，可能樊知英不在公司抽烟算是其中一点。
她在抽屉里放了许多小零食，闲不住的时候就拿出来打发时间。嘴里有东西，总不至于时刻都想着那几缕青烟的诱惑。
今天天气晴朗，流云稀少，窗明几净的空间里人员各自专注于手头上的事情。
樊知英弯着腰在饮水机前接热水，凌乱但不干枯的长发从脊背上滑到侧边，她无意看过去，误打误撞透过发丝看见正在擦洗金鱼缸的路南瑶。
绚丽的光映在白皙面颊，几点橙金色落入澄净瞳眸，美得动人心魂。
路南瑶并不知道自己被那双好看眼眸注视着，她今天穿了一套浅色套装，花瓣形的裙尾衬托着小腿线条，脚跟轻轻靠在椅脚上，身子往前倾一些，安静靠近球形鱼缸。她一点一点摆正鱼缸位置，让更多绚烂阳光降临在桌面上，单调的工位不由呈现出一些艺术气息。
无论做什么事，路南瑶动作都轻得像天上云朵，轻柔地触摸身边物体，不是刻意为之，却恰到好处地吸引旁人目光。
樊知英多看了几秒，双眸失神，眸底莫名漫上不易察觉的落寞。
她眸色冷了下去，想到一个词——云泥之别。倒也非常应景。
“水要满出来了。”
身边忽然传来程凌萱的提示声，樊知英收敛视线，转身关掉开关，然而漫出来的热水还是流进指缝，烫得她连忙缩手，甩掉指尖水滴。
“有没有烫到？”
程凌萱轻飘飘的目光从别处游荡回来，挑了一下眉，嘴角挂着笑容问樊知英。
“没什么。”
樊知英弯起手指细瞧，半根食指已经被烫红了，贴着肉火辣辣地疼。她无端火大，忿忿轻叹一声。
程凌萱耸耸肩，在另一边接水。
“这两天心不在焉的，遇到不开心的事？”
樊知英端起杯子，站直身体的同时视线碰巧和路南瑶看过来的眸光撞在一起。路南瑶满眼都是疑惑与担心，努嘴欲言，因为二人中间有太多阻挡，迫不得已把想说的话全部吞回去。
手指上的烫伤刺激着樊知英的神经，她移开双眼，慢慢抿了一口热水。
干燥难忍的嗓子瞬间舒服多了。
程凌萱双手握住杯子，笑着提醒：“我刚才在和你说话。”
樊知英神情顿住，她确实没有留意身边有人出声。
“我没事。”
樊知英干巴巴回了一声，过了几秒，极其突兀补充另外半句。
“谢谢关心。”
说着，攥紧杯子回到座位上。
樊知英刚坐下，无辜眼神随之而来，她假装看不见，低垂眼帘，沉着冷静翻阅手边资料。
又一次被无视了，路南瑶默默握紧手心，奶白色的双手被灰蓝色的桌面拖住，委屈地交叠在一起。
滴答滴答，时间流逝的速度似乎和心跳的频率同步了。终究，樊知英抵挡不住五味杂陈的情绪起哄，淡然抬眸，果不其然，路南瑶似有所感，同一时刻抿了抿唇。
“烫到手了吗？”
她的声音轻柔，听着恍若羽毛撩过耳尖，弄得樊知英心里不舒畅。这就好像干了羞愧的事被抓个正着，然后对方只是温声细语地说几句，字里字外没有怪罪的意思，可自己过不了心里这关。
路南瑶胸口微微起伏，唤道：“知英。”
樊知英经常会听到别人这么称呼自己，从路南瑶口中听到却恍如隔世，她静静地岔神良久，回神时发现心底的烦躁险些要溢出来。
“不疼，不要担心。”
樊知英的嗓音在颤抖，干哑的嗓子眼愈发难受。
她轻喘一口气，无法判断情绪波动缘由，但是不敢再看路南瑶了。蕴着秋水的眸子清明干净，多看一眼对樊知英来说都是折磨。
“嗯，好。”
路南瑶无名指挠着手心，整理好心情，也投身到工作之中。
樊知英心中清如明镜，像路南瑶这样远离人间烟火的人，屈身在这家公司主要是因为私人感情，而在这份沉甸甸的情感里，某个人的地位远超其他层面。
路南瑶出生于极负盛名的路氏集团，即便是只懂皮毛的门外汉，也清楚地认为，路家生产加工的建筑木材是绝对的上品，而樊知英所在公司出品的东西只能说过了路家的及格线，挨到良好的边。
但是现在路南瑶选择了这家公司，将路氏集团抛在身后。
正是因为如此，万万不能随意给出回应。
路南瑶能投注的，樊知英望尘莫及，思及这些，难免会心虚。
樊知英托着太阳穴，缓慢处理工作，午饭前去了洗手间，回来看不见路南瑶身影。
她疲惫不堪站在门口，见阳光吞没了那个角落，奈何天意作祟，只有路南瑶的座位处于午后烈阳的照耀下，绚丽鱼缸摇曳如画，斑驳陆离的光投射在洁白墙面。
这才是路南瑶该待的地方，白昼耀如暖阳，夜间皎如明月。
午饭期间，无论耳边有多嘈杂，樊知英犹如进入静音世界，执着长筷慢慢吞吞夹菜入口。她坐在窗边，任由阳光霸道啃噬手指上的烫伤，火辣感觉仍未消失，也可能是错觉使然。
路南瑶没有在员工餐厅出现，悄无声息便不见了。
樊知英进食的速度出奇慢，身边位置上的人不停地更换，她吃完盘中食物，休息几分钟然后回去。
那张桌子还是空的。
算了，她去哪里都行。
樊知英揉揉眉心，正要坐下，猛然瞥见键盘边规规矩矩放了一支烫伤膏。刹那间她的脑海里闪过路南瑶放置药膏的画面，只是一瞬，但是让人无法反驳的真实。
复杂神色在樊知英眼眸里变换，她伸手碰到药膏，转身蹙眉问程凌萱。
“路南瑶呢？”话刚出口，随即后悔万分。
程凌萱捧着手机刷剧，正看得上头，被低哑的声音吓了一跳，茫然抬头。
“好像去领咖啡和茶包了，你找她有事啊？”
樊知英避开重要问题，疑惑道：“今天不是安排了其他人，怎么又是她去拿。”
程凌萱耸耸肩，一脸无所谓：“不知道啊，可能是一些公司里无法去除的陋习在搞鬼，使唤新人做事情嘛，一直以来都这样，你就见怪不怪好了。”
闻言，樊知英咬紧后槽牙，伸手拉开椅子，一言不发侧身跨步出去。
闷声受欺负的事经历的还少吗，说一个“不”字真的那么困难？
樊知英步子迈很大，闷头进了电梯，按下楼层按钮。电梯上升时更能清楚感受重力的存在，樊知英双脚岔开一点直立在电梯里，修长的身体逐渐紧绷，头皮猛地发麻。
冲动是无法磨灭的本性。
懊悔的事只会越积越多。比如现在，她恨不得和电梯瞬间沉到一楼。
沉思两秒，樊知英眸子缓缓睁大，在电梯门打开之前按下关门按钮。
奈何一只白如瓷的手比她更快，伸手挡了一下门，认出这只手的那一秒，樊知英脊背猝不及防开始冒热汗。
这个动作相当危险，再忙也没到连几分钟都等不了的地步。
路南瑶清亮瞳眸露出不解神色，随即溢上喜悦之色，就像迎接到一场出乎意料的偶遇。
纤细的身体侧着进电梯，等门关上，路南瑶仰头看樊知英棱角分明的侧脸以及优秀的下颌线，她左手搂紧怀里物品，启唇前舔了舔上唇。
“阿英，你不出去吗？”
樊知英感到无地自容，佯装镇静点点头，从嘴里说出来的话与肢体动作南辕北辙。
“正要下去。”
路南瑶换成两手抱着三大袋饮品的姿势，没再提别的事情。
樊知英抬眸便可看见光滑墙壁倒映出路南瑶白皙脸庞，几缕鬓角墨发乖顺挂在玲珑耳后，脖颈若隐若现，似乎散发着好闻不张扬的香味。
“南瑶。”
这两个字不由自主就从口中逃出去了。
可是听见樊知英这么叫自己，路南瑶双目愣住，耳边回旋着上一次听到这个称呼紧跟上来的话。
她说：
“南瑶，从今以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路南瑶眼眶顿时红了，泪花肆意在眼里打转，轻咬上唇别开脸，颔首应声：“嗯。”
樊知英也不清楚想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堵在心窝里，几番挑挑拣拣，才说：“谢谢你的烫伤膏。”
半晌，路南瑶松了口气，电梯下降的速度好像变慢了。
“有涂上吗？”
樊知英也把头扭开：“还没有，回去再试。”
二人视线始终没有交流，一问一答中保持不容打破的界限。
“午饭吃了什么？”樊知英问。
果不其然，路南瑶沉默着不回答。樊知英看见烫伤膏的那刻就猜想，她会不会为了去外面买药，放弃吃午饭的机会，因为如果是去离公司最近的药店，来回不堵车也要四十来分钟。
答案显而易见，她会。
路南瑶内心下意识满含歉意：“我等会想办法解决。”
樊知英：“我那边还有一些吃的，你……”
说到这里樊知英自觉掐断话题，前几天在超市购物，不由自主也买了路南瑶喜欢的袋装蛋糕，她鬼使神差放一袋带到公司抽屉里，就藏在最里面不见天日的角落。
“你要是找不到其他吃的，可以……”
这段对话命途多舛，樊知英话没说完，电梯突然晃动一下，路南瑶往右边倾斜，樊知英手比脑子动得快，单手勾住那截细腰，本能把她往身边带。
电梯恢复正常，空气仿佛凝滞了。
二人目光终于在此时毫无偏差对上，没有给对方躲闪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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