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寒蝉惊雀
孟粱走到陆若身旁，愧道：“大人，我实在摆脱不了他。”
陆若的目光却略过孟粱看向李曳。
“我们好久未见，终于来找我了。”
孟粱惊诧地抬头看向陆若，充满不解，“你们认识？”
陆若走上前，她鼻头狠狠地一酸，几欲垂泪。
李曳没有说话，他就这么静默，不动声色。他仔细观察着陆若的神情，待他看透了她，才幽幽道：“我来是想见孟粱一面，与她待上一段时间。”
陆若似丢了魂魄般，孟粱从未见她如此。
陆若重新面向神像，收拾了情绪，道：“孟粱，接下来你跟着他走。”
孟粱惊于陆若的回答，“他是什么身份？”
她轻道：“他是李曳。他曾是万俟巽的臣子，蜻蜓左卫，你都知道的。”
“我知道，他是我们的敌人。我一点儿也不理解这个安排。”
“是我的命令。”
孟粱不语。
李曳呵呵笑了几声，陆若与孟粱都向他看来。
“孟粱，你连元使大人的意思都不听从了么。元使大人的意思不就是卞清河的意思么，你想不到吗？”
孟粱看向陆若，寻求她的认定。
陆若道：“是的。”
好在大殿中只有烛火的明亮，惨淡的光线照不出她眼中的湿润。陆若将目光移向随便某处，喉咙间涩涩的，她都快认不出那是她的声音了。
“按我说的做。”
孟粱默然。
“既然吩咐好了，我先离开一步，你们聊。”
李曳走出大殿，帮她们关上大门。
“你与他相识？”
“不说他，我有重要事情问你。”
陆若换了个话题道。
李曳不在，她仿佛轻松不少，孟粱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请说。”
“秦绪连离开了沐城。”
“是。”
“为什么不阻拦？”
“闻部的事情我不想参与过多。”
陆若忽觉口舌发干，不知从何讲起，抬眼见孟粱更是难以开口。
“她是被囚禁在沐城的。”
萧意猜对了。孟粱按耐住惊讶与好奇，等着陆若继续说。
“闻部新任总使吴神一不让她离开。她一走，又要起波澜。”
“吴神一为什么要软禁她？”
陆若轻轻一笑：“别装了，她是你师姑，你很在意这件事。心里忍了很久了吧。”
孟粱凝重地点了点头。
“她的夫君正是吴神一。生熙十五年，大将军林夏牧因楚弋王·南宫徊而死，她也受到牵连，被迫去往沐城，一待就是五年。”
孟粱从未想过秦绪连竟然因为师傅的事情而失去了自由。师傅被父亲一派的人发现谋逆证据，处以死刑。如此说来，师姑也是。
生熙十五年，十三岁的孟粱在知道后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自处。她无法面对师傅，无法面对泓山，无法面对一切。她的亲人杀了她的亲人，她快疯了。她强忍着泪去找父亲，父亲早吩咐了徐欢把她拦在门外，只通过别人的嘴巴告诉她说，要分清家事与国事。她与夏野拼了命去找证据想证明师傅没罪，他们又哪里找得到。皇子叛乱，只是君王一句话就认定的事实。
孟粱都不知道她哭了。她明明没有感到眼泪。一摸脸上却全是湿的。
“她离开又会起什么波澜？”
“她会去找当年让林夏牧身死之人。”
孟粱想了想道：“君···南宫行已经被俘，生不如死。”
“不是他。真正的原因不出在南宫行身上。”
“那是谁？”
“你的父亲。”
陆若先道：“先别问下去，先听我说一个消息。”
“根据秦绪连离开前提供的线索，我们找到了白凡。霞壑山庄庞大的产业里有一家书坊，唤作“镜面书坊”。坊内有一本他们长期发行的《月下志》，其中有一作家白凡。从时安五年（即满域攻打南嘉域的前一年）起，白凡就在《月下志》中每隔十五日发表一篇文章，每篇都有配图。经过研究，那些配图完全符合我们泓山的密码。结合文字信息来看，是满域军事计划，有部分战略部署等内容。”
“他是我们派出去的人？”
“我们翻阅所有记录在册的泓山名单，上面没有他的名字。”
“满域知道这些了吗？”
“数日前神秘高手祭童杀死白凡，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是故，柳家覆灭。”
“这不正常，有阴谋。”
“对，但今天不讲这事。”
陆若拉着孟粱坐了下来，“有些事我们觉得你还是要知道，我说的时候你不要问，一直听着就好。”
孟粱察觉到了她眼神中无限的悲悯，她预感到了之后自己将有多么痛苦。
陆若的表达很清晰，可是孟粱真的觉得她每一句话都是荒唐。整个人仿佛灵魂游离在外，听她讲述徐氏的存在，祖父、父亲、哥哥他们的百年大计，她像是听话本子里的一个故事。
孟粱一点也听不懂，她还想笑，想着陆若是从哪里听来如此离奇的杂谈。
“这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在讲话本子里的故事给我听，想让我解出里面的密码？”
陆若道：“是真的。”
孟粱立刻辩驳：“不可能。你可知我家曾为了守卫疆土付出多少。大伯，叔父，表哥都不在了，爷爷怕再失去亲人拼了命也不让父亲上疆场，本来父亲也是拥有一身本领的。所以后来为了他未完成的心愿，从小就把我带到了泓山。你说他们都是满人，主导宋满战争，我是怎么都不信的。”
她又想到一点，急忙道：“是不是万俟巽在编扯胡话抹黑父亲！”
孟粱经历过很多黑暗时刻，那天在滴血的刀下她闭上了眼，想着自己的一生如此便可以结束，可是刀没有落下。
她的一半意识浑浊，另一半意识清醒的回忆家中神秘的点滴。
她对着陆若恍惚道：“我父亲确实为了家族势力做了很多事情，每个家族都会培养自己的势力，他也为了这害了不少人。但不能因为这如此污蔑他，如果是这样我一定反抗。”
“你先冷静下来，慢慢听我说。”
陆若把孟粱摁住，深吸一口气道：“这是在满域朝廷的禹部查到的，卞清河大人又派人多次查证，确是真的。”
她凑得很近，孟粱清晰地看到她的睫毛的长度，以及，眼中的怜悯与真切。
孟粱思绪混乱，她现在无法冷静下来，也无法控制自己说的话。
她慌乱道：“他们说谎了，是万俟巽在欺骗你们。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一切都是敌人的阴谋！”
孟粱无助极了，双臂环抱住自己，躲在膝盖下。
陆若给她清醒的时间，这些事得她自己想清楚。
她的心脏急促的疼痛，像是被斧劈刀削。
“我要证据。”
她抬起头，血红的眼睛盯着陆若。
“你父亲在归城，你母亲、妹妹等人也都在。”陆若慢慢说道：“我们能知道的仅有这些。你的哥哥徐澄契他一直在找你。”
原来啊！从几百年前计划就开始了。我们在峡宁平安的生活不是幸运，是父亲安排好的一切，我们本就是满人。我周围一切都是用谎言堆砌的。
孟粱一直想知道的父亲为何排除异己、滥杀无辜，师傅为何被枉死，泓山为何不出动等缘由终于得到解答了，可是这答案压的她站不起来。她僵硬地蜷缩在地上。
“我和你说这些就是为了让你面对他们。”
“我能怎么做？”
孟粱向陆若寻求答案。她正在奔溃的边缘。
“我不知道怎么做，不知道······”
陆若抱住她，像哄孩子般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暖有力：“越混乱越要保持理智，你想想永远停留在廊洲的萧会、惨死在沐城凤凰台的将士、被满军发现致死不投敌的同伴、保卫家国倒在边关的那些人，还有机会做事不幸运么。他们的信念，灵魂汇聚在我们每一个还活着的人身上。我们与他们一体。现在，帮助你自己活下去。”
陆若坚定地看着孟粱，她抽出头上的簪子，插入孟粱的发髻中，柔声道：“我让人取回你母亲的玉簪，现在还给你。且当没有家人，且当这是你母亲的遗物，请你满怀仇恨与希望，去归城，帮助泓山。”
李曳找到了她，不管出于何种考量，她都会跟他去归城。孟粱不能让自己成为泓山的危险因素。
过了良久，孟粱才道：“我能换个身份吗，我不想再是孟粱。”
“我明白。卞清河大人让我与你说，不要为这件事太伤心了。孟言微之事与你无关，他是他，你是你。你是萦部·夏泉，是白叠子，这么多年来，你又有多少时间是孟粱。泓山永远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陆若拍了拍她的背，她得留她一个人独自思考的时间，于是站起身道：“我先出去会。”
“那你与李曳？”
孟粱也站了起来。
陆若沉默了片刻，道：“我与他的事，是我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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