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骆祁晏确实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睡着了，自然也没想到两个人相安无事的就这样过了一眼，睁开眼时自己贴着床边平躺着，而另一边，骆沉紧贴着墙侧躺着，两个人隔得老远，中间还能再睡下一个壮汉。

        骆沉贴墙贴的很紧，显然睡着前特意调整的睡姿和位置，即使在睡眠中身体也紧绷着，乌黑入鬓的眉毛恶狠狠的拧着。

        也许是这两天确实辛苦，也有可能昨夜他睡得晚，直到这刻，竟然还没醒，固执的贴着墙壁。

        隐隐的，他觉得骆沉似乎在闹脾气。

        但他这脾气来的莫名其妙，骆祁晏思索了一会儿，总觉得自己最近也算是有求必应了，想不出他这气从何来。

        门外，余思晴轻轻叩门，平日他可没这个习惯，大约是因为知道骆沉昨天睡在他床上，不知道猜了些有的没的，怕他不方便。

        他叩门的声音轻，但骆沉本来就拧成一团的眉毛团的更紧，浓密的睫毛轻轻的颤了颤。

        几乎同时，骆祁晏的手掌就贴上他的眼睛，遮住光，也按住了骆沉似乎马上就要睁开的双眼，骆沉正直年少，体温略高，骆祁晏手掌带着他的味道贴上来的时候，骆沉躁动的心和没睡足导致的烦躁被迅速安抚。

        “再躺会儿”骆祁晏是命令的语气，声音却放的很轻，骆沉本来就没太清醒，被他一句话又催的睡了过去。

        余思晴在门外听见了，知道骆祁晏已经起来了，轻手轻脚的进来，为骆祁晏漱口沃面。

        直到骆祁晏已经坐在镜前由余思晴给他束冠，骆沉才再醒，他坐在床上愣神，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骆祁晏，我梦见你把我掐死了。”

        镜边的两人都是一愣，余思晴似乎还轻笑了一下，骆祁晏却是一瞬间觉得心都停跳了，第一次重生的记忆马骑灯一样的在眼前旋转，十八岁的骆沉比起现在更像个青年，但眼神却青涩懵懂，他睡前还和枕边人抵死缠绵过，再醒来那个搂着他说着爱他的人却一把掐碎了他的喉咙，他疑惑不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他问的机会都没有。

        那双眼睛，那个眼神，再骆祁晏此番重生的梦里见过无数次，以至于骆祁晏回忆起来地时候，仿佛那双眼睛就在眼前。

        最终，骆祁晏音色如常的开口：“日有所思也有所梦，你看看你平时都在想什么。”

        骆沉也似乎终于从噩梦中缓过神来，一边起身一边问：“你今天要去审那些考生么？“

        骆祁晏摇头：“他们那不必我去，让霍明他们去问就行，他们若知道更多，谢宏伯怎么可能留他们到现在？不过做了录份口供，画押作证就行。跟来的人里不见得干净……“

        又转身叮嘱余思晴：“让骆云跟霍明去，提醒着点儿，要记得详尽，不怕多，别漏了什么，多留点心，看看有没有露马脚的蠢货。看着安排下，先从顾茗问起，给后面的打个样子，在金陵城里挑个机灵的大夫进去给他们验伤，都是国之栋梁呢，打可别叫人家白挨了。”

        骆沉本在一旁换衣服，听他说到这里插嘴道：“我看那个顾茗，似乎挺听那个叫李炜的话。”

        骆祁晏笑着点头：“不错……”他笑着转头冲余思晴：“我看叫李炜的伤的可不轻呢，让大夫着重瞧瞧。这伤势么……”

        余思晴点头：“我懂得。”

        伤势自然要往重了说，伤的越重越显得行凶的歹徒横行霸道相信病况，尤其要当着这些霍明这些御史台跟来的人面说，这样骆祁晏后面直接处理起来才更省事。

        大夫医术么不必太好，嘴巴却要松一点，最好一出门就将考生们因为揭发检举舞弊一事被囚禁殴打甚至险些被灭口的事儿说出去，人尽皆知才好。

        得让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江南这几个人已经是几颗废子才好。

        余思晴吩咐好骆云，这才又问骆祁晏，扣再府里的楚鑫旺如何处理，骆祁晏只让好吃好喝的伺候好了，还没到审他的时候。

        他没带御史台的亲兵，只调了个主簿跟着，另带了自己府里的人以及骆沉，余思晴留在满园，他出了门，满园不能不留个人照看，这些事儿除了骆沉和余思晴，他不太放心，燕影的人现在还太小，做不了主。

        他也没再等张晖和谢宏伯来满园接他，直接就去了金陵府衙地牢，等金陵的官员们得了信，金陵大牢已经被景亲王府的府兵接管，不论来者何人，谁也不许进去了。

        骆祁晏第一个找的，就是单独看押的楚喆。

        因为骆祁晏有言在先，不要苛待，又有他爹打点，楚喆就算在牢里日子过得也不错，牢里虽然只有简陋的木板床，床上铺设的草席确实新的，蓬松干燥，整个牢房，竟然算的上干净整洁。

        楚鑫旺是个穿金带银白白嫩嫩的胖子，他儿子楚喆却生的相貌堂堂。

        他坐在床上，手边上应当是他今日的朝食，一盘子算地上精致小巧的包子，没多丰盛，但肯定不是寻常牢饭可比，已经放的包子皮都塌了下去，但看起来，他似乎一个都吃。

        他和骆沉想象的不太一样，他原以为金陵首富独子，他爹又肯花那么大的价钱为他铺路，不是个嚣张跋扈的纨绔，就是狐假虎威的草包。

        除了他那一身杏色的澜衫是骆祁晏喜欢的某种华贵料子外，他似乎看不出是金陵首富之子。

        李炜说，他是个庸才，可光看外表，他也是文质彬彬，一副斯文端正的姿态，他们进来面上也甚是平静，只安安静静的起了身对着骆祁晏施礼：“见过大人。”

        骆祁晏点了点头，看似随意的在牢房里转了一圈。

        骆沉着人给骆祁晏办了张圈椅和方形小几，等他转够了刚好坐下，今天没带着余思晴，自然也就没人给他备茶，好在牢头倒是个有眼色的，上赶着给他端了碗茶。

        盖碗那么大一个茶杯，杯上釉着色不好，晕成一片，骆祁晏倒是接了，转头就放到了小几上，仿佛多端会儿，那瓷器粗糙的就能磨破他的手。

        骆沉轻轻拿手试了下，牢头大概是新烧的水，杯沿滚烫。

        骆祁晏放下茶，手收在袖子里摩挲突然道：“……真是巧，你知道么？他也是住在这间牢房。”

        楚喆似乎征了一下，很有些错愕的抬起头来，刚才骆祁晏没让他免礼，他就一直拱手低头的站着，很是规矩。

        骆祁晏并没有想听他的回答，而是继续说：“别站着了，坐吧。”

        楚喆的头又深深的低下去，声音闷闷的传了出来：“……草民不敢。”

        骆祁晏笑了起来：“草民……何必如此自谦，你可是江南解元，没准过不了多少日子，我们就是同僚了。”

        楚喆没有说话，头却更低了。

        骆祁晏话里其实试探的意思，楚喆看起来并非是个肆意妄为的纨绔，据昨日霍明说，去去拘他地时候，他并未反抗，霍明请的很客气，但其中其实有不少嚣张跋扈，拒不受补，也闹了一通，唯有他，很是听话。切以他家财力，以及楚鑫旺和谢宏伯的关系，自他入狱以来，其实有大把时间搞些特权，但他这间牢房看起来确实特意收拾过，但也只是如此。

        他身上澜衫是金陵云锦，寸锦寸金，纹样却素雅，算得上低调内敛。

        他这个做派，看着确不太像是为了一个秋闱解元的名头，就草菅人命的人。

        但人心隔肚皮，骆祁晏思索自己前生，对自己看人眼光并不十分自信，故而话里话外试试他。

        他没等来楚喆的回答，于是继续说道：“我看了你那份答卷，才藻艳逸，颖悟绝伦，却是栋梁之才，若大庆未来有这样的人才…哎…可惜了，就这样死在了这间牢房里。”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骆祁晏自问自答：“……对外说的是风寒，去年金陵下雪了是不是？不知道下雪的金陵城有多冷，是不是真的能冻死人？……那样才华横溢，满腔抱负的一个人，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在这间牢房里，死前身上还背着诬告的罪名。我看他还没成婚呢，真是年轻，不知道有没有子嗣……不过就算有，罪臣之子，也无缘仕途了。”

        骆祁晏看似随意的说着，眼睛却暗自打量着楚喆，他头低的那样深，看不见表情。但却没有否认骆祁晏话中暗示他的答卷是他人所写之事。

        骆祁晏惋惜完了，便不再说话，只等着楚喆自己开口。

        好在楚喆也没让他等太久：“他，他家规严，不许……不许他婚前纳妾，其实，他自己也不愿意。金陵学子约酒谈诗，总喜约在青楼楚馆这类的地方，以为风雅，他从来也不去。别人激他，说他穷酸吝啬，他也不恼……他说金陵城的风流，自在秦淮河的水，在紫金山的秀，不必非得去画船上证明什么…”

        他声音起初有些酸涩，随着他说，那酸涩反而淡了，话语中带出点别的意味。

        骆祁晏问道：“……你同他很熟，啊，是了，若是不熟，你怎么敢放心将题给他给他看，他又怎么会尽心答这样一篇锦绣文章。你是怎么跟他说的？以他这样的人品，肯定不会因为钱财帮你,对吗？”

        这一回，楚喆沉默了需求，他知道现在所说的每一句，都有人在记，之前的话，只能算是默认，算不得实证，若找个才思敏捷的大状来，恐怕还能告一句骗供，但接下来的话，若再答，那就是谁帮不了他了。

        他罪有应得，但是……

        他想了一会儿，突然屈膝跪下：“大人，这一切的都是我的罪过，是我秋闱作弊，事后又害死同窗，请大人治我的罪吧。”

        骆祁晏等了半天等来这样一句，忍不住嗤笑道：“楚解元，楚举人，你不会觉得你现在一人认下所有，这事儿就能这么过去吧？”

        “你不会觉得你这样能保住谁吧？你的罪过？你都贿赂了谁？！用了多少银子，如何盗取的考题？！如何害死同窗，怎么动的手，又是谁帮的这个忙！你答得出么？！”

        “你应该很清楚，这事儿已经不是斩了你一个人就能了的，这案这样大，就算我抬抬手放过，你觉得他们能安心？能放过你父亲？动动你的脑子吧，抬头看看，我今日既然没带着那几个人来，不然你能活到现在？”

        “真觉得你楚家富可敌国了？！不瞒你说，若不是我将你爹的命留住，你俩现在恐怕黄泉路上作伴了！”

        “再者，听你的意思，你和那位孙思莱也算是朋友吧？他因为你仕途尽毁，蒙冤入狱，尚未而立就孤零零死在大牢里了！你，难道就一点良心也没有，就为了自己私欲让他仇人逍遥法外？”

        “楚文登，你好狠的心呐……”

        骆祁晏起先语气还算和善，随着一声声质问越发严厉，他人也向下探去，最后一句，已经接近楚喆耳边了，那句话明明放的极轻，却仿佛再扣问楚喆灵魂。

        楚喆终于支撑不住，拜了下去，他头顶在地上，脊背僵直，肩膀却仿佛轻轻的抖。

        骆祁晏靠回椅背里，声音冰冷：“……答！”

        楚喆还是跪俯在地上，语调冷静，但却能听的出隐隐鼻音：“……我同他说，那是我爹给我新找的先生留的作业，我实在答不出了，他原本不愿的，他说先生留我作业，是为了考我学问，找他人替答，就算答得再好，也没有意义。我骗他，说我爹就要回来了，肯定要同先生问我的学问如何，他若知道我答不出，肯定要气死了，我想让我爹高兴……”

        “他为了你竟愿意违反自己的原则，他对你可真是不错，而你呢？你做了什么？嗯？利用他考上了解元，他却因为发现自己作弊，而方寸大乱，交了份不知所云的答卷上来，名落孙山……”

        “……我没想的！我不想的！我没想抢他的解元，我告诉他随便答答就行，我从不想当什么解元，我让他随便答些就行，我不过，是想过了秋闱……”

        骆祁晏挑了挑眉，想听到的信息，大多都听到了，楚喆既然没想考中解元，自然更不必花那样大的成本去贿赂那么多人，生生改了考试规则，这里面，果然有别的人。

        “起来吧，我不缺人跪我，既然你已经想通了该怎么做，那就慢慢说，能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明白么？”

        楚喆听到这话，怔了一怔才起身。

        他脸上似乎还带着浅浅泪痕，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骆祁晏提示道：“不如先来说说，你才这样年轻，不过秋闱罢了，你为何出此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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