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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38章


“我从来都知道,我跟思莱不同。”楚喆苦笑:“我实在没什么读书的天赋,我其实已经考了十二年了,次次名落孙山。”

        他父亲楚鑫旺,是家中长子,他原是锦州人,家中不富裕,父母却很能生养,他是长子,前面有个姐姐十三岁那年就被嫁了出去,后面还有四五个弟弟妹妹,姐姐嫁人那年,他十二岁,一个人背着行囊跟着同乡的走商来到了金陵,他那时想的是要赚钱,赚大钱,再也不要让妹妹为了半月口粮就嫁出去,再也不让谁能欺辱他。

        大概是他确实有些经商的天赋在身上,竟真的渐渐发达起来,走在金陵城里,谁都得叫他一句楚老板。

        然而,士农工商,从商终是末流,人家面上不说,背后骂的却更多,他想在金陵城好好的做生意,赚十两银子,至少要送出去八两。

        二十岁那年,他终于要娶妻,姑娘是从前带他来金陵的那位同乡之女,两个人也算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然而直到他意气风发上门提亲,却被同乡请走了,他家的女儿,要嫁给金陵城一位刚刚中举的举人。

        那举人穷的彩礼都掏不出来,若不是娶了那位姑娘,他家过日子都只能靠他母亲为人浣衣过活。

        为了嫁给他,同乡送了八间铺子。

        于是,楚鑫旺又想,只有钱是不够的,只有读书考取功名才能真的出人头地,受人尊重。

        可他自己已经来不及了,全部希望便落在独子身上。

        楚喆生下来,就被给予了厚望,三岁就请了先生教他读书识字,先生都是极好先生,金陵城里最好的。

        可他也确实没什么天赋,三岁识字,十年光景,冬寒抱冰,夏热握伙,却也考了五年,才进了县学。

        跟孙思莱做了同窗,弱冠那年,家里的先生想为他取字:乘风,楚鑫旺不同意,亲自为他取了文登二字。

        可偏偏,他考了十二年,却依然只是童生。

        楚鑫旺家中兄弟多,全靠着大哥一家生活,各个都很能生养,都知道他读书不行,明里暗里的总是刻意在楚鑫旺提起,就等着又一日楚鑫旺对他彻底失望了,将自己的儿子过继过去。

        楚鑫旺产业遍布大庆,并不常在金陵,但每次回来,楚喆总得挨上一顿。

        三年前,他二叔的嫡子中举了,虽然在次年在春闱中未能考取功名,但到底成了楚家第一位举人。

        “……所以你父亲着急了?”

        楚喆摇了摇头:“……是我,是我去求了父亲……有人告诉我,此次秋闱是我唯一的机会,纪念的主考十分贪财!只要我肯花钱……三日后,便给我送来了考题。”

        骆祁晏打断道:“只给了子史论和时务策?”

        楚喆答道:“不止,只是我怕思莱发现,只让他帮我答了这一道,我……呵”楚喆苦笑一声:“说来大人可能不信,我脑子这样本,记性却不错,大经义就算没有考题,也不会出错,诗赋一道自然比不上思莱,但也尚可。我只有那两道求了他,却害了他的性命。”

        骆祁晏笑道:“你这上一份供词上可不是这样说的……”

        楚喆垂下头,声音发颤:“我……我没有办法啊,我没有办法!这事儿这样大,就算我愿意认罪又能如何!他能告到哪儿去!告知州吗?还是告到转运使?!此事牵涉那样广,就算告到京城去!又能如何!我没想会闹得那样大,我不知道会害死他,我进了考场才知道改了出题方式,我那一刻就知道此事绝没有那么简单,但我不能说啊!我不能告诉他!就算我愿意把命赔上,我父亲呢!我做了这般蠢事,怎能再扯我父亲下水!”

        楚喆越说越激动,掩面痛哭起来:“我求他,就算为了自己也绝对不可以说出去,我保证了我只有这一次,我只求个一个举人身份……可他不听,他说他读书做官,为的是入朝为官,为的是能让大庆的天变得清明,若是他明知道有问题却不去,那他就也是大庆这污秽中的一个。”

        “《孟子》有云,曾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骆祁晏叹道,原来如此,考场之上,楚喆都能看出问题,他能写出那样锦绣文章,怎么会看不出,却依然做了那样的蠢事。

        楚喆抽泣许久,才终于止住泪:“……是,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后来,后来谢大人找上门来,说思莱告我,说要尽早了结此事,父亲又给了他许多钱……思莱就死了,呵,死于风寒。大人,楚喆所知便只有这些。此事皆因我起,无论是何刑法,草民愿一力承担,父亲不过是……他年纪大了,身体还不好,还望大人高抬贵手,绕过他的性命吧,他这一生,他这一生最大的罪过,就是生了我这样一个儿子。”

        他再次跪拜下去,头深深地埋在地上,骆祁晏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面无表情,仿佛一尊无情又悲悯的神像。

        许久,他才问道:“李主簿,都记下了吗?”

        牢房外,李主簿将抄录好的供词举过头顶,递到了他的面前,骆祁晏随意用两只指头夹着随意翻了翻:“张大人和谢大人此时在哪儿呢……“

        有人听到来报,说是两位大人以及金陵州判都等在大牢门口,刚刚来求见过,但骆祁晏提前说了不许打扰,故而没有来报。

        骆祁晏笑:“那就别走了……江南转运使张晖,金陵知州谢宏伯,金陵州判郭耀,以及那十位出题的考官涉嫌受贿泄题舞弊,徇私枉法都先给我关起来,这些个可都是大人物,怎么也得一人一个单间,隔得远一点,别让他们互相打扰,懂吗?”

        有人领命去了,骆祁晏突然转头,看了看角落瑟瑟发抖的牢头:“差点把你忘了,你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也你水烧的很好,也给你自己安排个单间吧?不过此地你更熟,不如你自己挑一个?”

        话音未落,那牢头拔腿就跑,却被骆沉一脚踹在了地上,那人看骆沉穿的不错,年纪又小,还想跳起反抗,骆沉蹙眉,一脚踹在了他小腹上,这一脚力度和刚才那脚不同,那牢头被生生踹飞后砸在墙上发出了闷声,一时间竟然晕了过去,骆祁晏上前,踩在他手肘关节里,将他碾醒:“王爷恩德,赏自己去挑一间牢房,听懂了吗?”

        骆沉位置踩得巧妙,疼的那牢头忍不住尖叫出声,骆沉踩在他手肘的脚踹在他胸腔之上,大约是踹伤了肥,他气息顿时弱了下去,声音顿时小了不少,牢头惊恐的看着眼前少年,不知是不是角度问题,少年那张俊秀漂亮的脸显出几分阴戾,他将一只手指放在唇间:“嘘……王爷不喜欢声音大。而我不喜欢说第二遍,你现在知道自己去做什么了吗?”

        大约是被骆沉那副样子吓坏了,那牢头竟然聪明起来,他用自己还动得了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了起来,钻进了一间牢房里。

        又有王府府兵压了几个牢头过来,都是自骆祁晏进来开始就企图以各种理由往外跑的。骆祁晏笑道:“哎呀,还说给他个单间呢,但他们终究是同僚,坐在一起才热闹,送他们进去。”

        然后转过头来,又对跪俯在地的楚喆道:“……文登,我看你虽然读书不行,但也是个聪明人,总不至于让人当了靶子还要为人遮掩吧?”

        楚喆抬头刚要开口,就听骆祁晏补充道:“你可想清楚了,我可给你留着机会呢。”

        楚喆垂了垂眼道:“是张炆,张叔平。他,是我和思莱的同窗,平日里,我们交情不错,只是,我没有什么证据,那日我们吃了酒,在永春楼,只有我们,他说今年考官十分贪财,此番是我唯一的机会了……只是,我没有别的证据。我也,只是怀疑罢了。”

        骆祁晏轻笑了一下,将口供递给楚喆:“查查有什么错漏的,再自己将这句补上。签字画押吧……”

        骆祁晏站起身来:“行了,我们去看看别人,哦对了,竟然楚公子提到了,那就将张晖请回来问问话吧。”

        等出了楚喆的牢房,孙主簿一边捧着口供,一边拍骆祁宴的马屁:“王爷深谋远虑,高瞻远瞩,竟然将此人捉来时就将他放在同一个牢房里……”

        孙主簿的马屁还没拍完,就被骆祁晏一声轻笑打断了:“……我哪有那份闲心?自然是骗他的。”

        孙主簿的马屁被憋了回去,他显然在此道上不太擅长,一时间竟尴尬的说不出话来,只好强行转了话题:“……那个,王爷,解下来……?”

        骆祁晏心情不错的时候从来都是个好脾气,耐心为孙主簿解答:“既然楚生已经交代了买题的事,那自然是去问问其他几位考生,他们的考题又是从哪儿来的。”

        供状上提到的考生除了楚喆,共有八位,霍明押他们来的时候很客气,他们也信了只是配合调查,他们牢房比楚喆那间还要大些,骆祁晏并没让他们单独关押,而是四人一间,收拾也十分干净,但终究是在阴冷潮湿的大牢住了一晚,此时正聚一起怨声载道的报怨。

        骆祁晏命人把那张圈椅在两间牢房对面,舒适的坐了进去。

        几个人见他这副姿态,匆忙站起来喊冤。

        他冷着脸,全然不见刚才那副耐心姿态,将那杯已经不烫手粗瓷盖碗摔在地上,牢房的地斌没有铺砖,地上只是被踩实的土地,粗瓷盖碗却摔出了不小的一声动静,碎片和水飞溅,吓住闹哄哄的众人。

        “冤,就不必喊了,你们干了什么,自己也清楚。科考作弊啊,可大可小,大的么,斩立决,小的么,本王可保三年后还可以继续参加科考。本王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咱们论功行赏,你们知道本王想听什么,谁到最后,已经没有什么新鲜的可说的,那就别怪本王无情了。明白的话,就可以开始了。”

        几人中自然也有聪明的,生怕有人开口,连忙喊道:“我们都是冤枉的!不知道大人想听什么!”

        骆祁晏笑了起来,与他平日的笑很是不同,他嘴角勾着,眼神却轻蔑,仿佛听到了什么愚蠢的笑话:“你们是读书人,本王不愿意动刑,不过本王的耐心只有一炷香,你们现在自然可以什么都不说,一炷香后,别人该怎么审,本王就怎么审。哦对了,那时候,这条规矩还是一样作数,去,骆沉,把香给他们点上。”

        听到此言,几个人表情顿时变了。

        这几个人互相也算了解,都知道对方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若真是上刑,恐怕没几个人撑得住,到那时皮肉之苦也受了,若是比别人多坚持一会儿,可能还有性命之忧。

        骆沉的火折子还没掏出来,刚才那位聪明人就喊道:“我说!我说考题是从卓文书院李先生那里买来!他出题人之一!我在他门下读过几年书!是他找的我!我出了一千两黄金给他!我接着对诗名义引李炜帮我做了诗赋各一首!”

        他还没说完,就有人有人喊了起来,七嘴八舌乱成一片。

        骆祁晏嘘了一下:“嘘,一个一个来,得让孙主簿记得过来呢……排到后面的也别怕,只要你交代出来的和前面不同,本王就记你一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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