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10议论
算不上宽敞的居中房舍，被两道悬挂长帘的窄门分隔成大小相等的三块地方。中间的类似于前堂，在中心的位置摆放了一张竹制的方形地桌，伴四件起了毛茬的苇草坐席。
阿杳粗粗地看了一眼，脱下自己水蓝色的绣有绒毛白兔的缎面丝履，露出两只裹了布袜的可爱小脚，乖巧地跟在诸葛亮的身后。他往左走，她便照着转身；他往前行，她便依着踩直……边走，边能听见内室里传来的言语交谈。
一个高亢活泛的声音雀跃地说着：“元直，快给我讲讲博望坡之战的情形。”
另一个低沉稳重些的调侃道：“你适才不是还说只想闲散度日，不愿理睬外界俗事的吗？”
还有一个清朗熟悉的附和，“别说，前两日，这厮就偷摸摸地找过我，问我要不要一同学着元直你，去新野拜见刘皇叔。”
高亢活泛的没好气，“我崔某人的鸿鹄之志不劳二位仁兄操心，尤其是你，徐元直，你只需要认认真真地演战就行。”
低沉稳重的不以为然，“这不是孔明被叫出去了还没回来。”
高亢活泛的感慨：“也不知道是邻家那个卖花的丫头，还是山下那个杀鸡的老妪，她们天可怜见的，被那厮虚伪的皮囊给骗了。”
清朗熟悉的含笑揶揄：“你怕不是被嫂嫂管治得太严，心生妒忌？”
“庞士元！”
阿杳听着，走到门前，望着正准备打起长帘的诸葛亮，眉眼弯弯地憋着笑。
诸葛亮摇摇头，也是莞尔。
门帘掀开，阿杳瞧着，这里应该是一间书房。在上位摆了桌案、柜架，下位铺了葵草地垫，地垫上坐着三个容光焕发的素衣青年，其中一个，是曾经见过的凤雏先生——庞统，庞士元。
看到庞统的一瞬，阿杳才恍然，自己大概是脑子坏了，竟然会答应诸葛亮的邀约。
但是，此时避退，已然不及。
阿杳手足无措地呆站了一会，直到诸葛亮一一介绍道：“这三位是亮的好友，颍川徐庶元直、博陵崔钧州平，以及你应当认识的襄阳庞氏公子庞统。”方有所反应地福了福身。
此三人中，徐庶与崔钧年纪较长，皆过了而立之年，蓄有胡髭。
他们看见阿杳，也并不比阿杳泰然，惊讶地面面相觑。庞统最先回过神，绽开一个促狭的笑，状若熟稔地说道：“小阿杳来了。”
随之，徐庶与崔钧也礼貌友好地笑了笑。
崔钧悄悄地拿胳膊肘戳庞统，“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你提前见过的，世交黄家的，许给孔明的那个丫头？”
庞统点点头。
“举止长相确实不错，就是不知道，富贵人家出生的能不能受得了这隆中的凄苦。”
庞统轻声，“你可别小瞧她，我在她手上都是吃过亏的。”
崔钧啧啧称奇。
阿杳在诸葛亮的带引下，位于靠近上位的下位尽头落座，面对着一幅巨大的汉地九州舆图。舆图描绘详细，除却基本的疆域轮廓，还标注了山脉、水流，甚至连微小的植被、沙地都清晰可见。
徐庶起身，走到舆图近处，指着南阳郡一隅，写着博望坡的地方，清了清嗓子，说道：“此次，刘皇叔与曹将夏侯惇一战是在此处。此处地势险要，南北高山，西傍河水，多丛林陡坡。夏侯惇领兵五万，以雷霆之势奔袭而来，刘皇叔区区九千，不足以应对。遂心生一计，先亲率部众三千，自陡坡而下，稍作交锋，便佯装不敌，以诱夏侯惇深入。待夏侯惇迫近营垒，更假意惶恐，命将士焚火烧寨，四处逃散，以消夏侯惇心中疑虑。最后，在密林山道间，隐蔽埋伏，等暮色沉沉，视物不清，就一举反攻，杀夏侯惇个措手不及。”
这场战役，阿杳有些印象。在史书里，它不过寥寥数笔，没什么值得特别说道的，因为后续战力不济的问题，并未对曹操乃至整个天下大势做出影响。但是，到了演义小说，它作为诸葛亮出山后的第一战可谓浓墨重彩、举足轻重，直接前瞻了赤壁之战的胜利。
阿杳转头，不动声色地去瞧坐在近旁的诸葛卧龙。此时的他，还没有成就那般显赫的威名。他低敛着眉眼，若有所思地翻弄着宽大的衣袂，少倾，像是寻着了什么，绽开明朗的笑意，而后，略微侧身，对上阿杳的双眸，弯了弯眉眼，把手伸到阿杳的裙边，摊开，露出两颗澄黄的春杏。
阿杳愣了愣，没成想，他竟然是在给自己找吃食。
阿杳受宠若惊，没敢伸手去接。
庞统见状，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俯下身子，一把从诸葛亮的手里夺过那两颗春杏，随手扔到一边，唉声叹气地说道：“你未免也太迂了，这种水淋淋，黏滋滋的酸果子，怎么会有姑娘喜欢吃？”说着，他从腰间解下一个绣着桃花绿叶的香囊丢给诸葛亮，信心满满，“用我的，保准比你的好。”
诸葛亮浅笑晏晏地接过，先是扯开仔细地看了看，见是几块花瓣状的小巧精致的糕点，闻起来馨香清甜，便换了个手，递到阿杳面前。
阿杳想起蒯娴，觉得还是蒯娴更喜欢类似的小零嘴。
但是，人家都拿过来了，她不好意思拒绝，于是，挑了块小的，浅浅地尝了一口。
崔钧忍无可忍地咳了两声，假装没有看见地拍手大叫道：“刘皇叔好计谋！”
庞统噗嗤一笑，随之回应，“确实是有勇有谋，不过，我还是觉得刘皇叔势单力薄，成不了大事。”
徐庶不知道他们的小心思，认真地反问：“纵观四海，士元，你想择谁为主？”
庞统理所当然，“江东孙权。”
“为何？”
“生逢乱世，北方割据，曹操与袁绍，虎豹之争，纵胜负已分，亦元气大伤，此为江东之天时。长江险阻，易守难攻，州郡沃野，物阜民丰，此为江东之地利。富春孙氏，小子虽幼，但色厉志坚，且有张昭、周瑜之辈鼎力辅佐，此为江东之人和。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统心向往之。”
言辞凿凿，徐庶与崔钧信然。
崔钧惆怅道：“若非是曾经见过这乱世的凋敝腐朽，我也希望能和你们一样建功立业。”
阿杳不解崔钧为什么会这么说，疑惑地望向诸葛亮。好像，在座的，除了诸葛亮也没有谁可以供她问询了。诸葛亮笑笑，悄声解释，“州平他年少的时候做过官。他的父亲是先太尉崔烈，不过他爹的职位是花五百万钱买来的。州平憎恶他父亲的贪慕虚荣，更憎恶汉室卖官鬻爵的龌龊之举。后来，他的父亲战死，他也就看透了名利，辞了官来隆中隐居。”
“倒是个……”
阿杳的话还没有说完，崔钧便眯着眼睛叫唤了一声，“诸葛孔明！”崔钧看了看诸葛亮，又看了看阿杳，一副不忍直视地用衣袖遮住眼睛，“少在你家小丫头面前乱说崔某的坏话。”
为什么是他家的？
阿杳的脸莫名其妙地热起来。
诸葛亮反驳，“人家还是个小姑娘，你不要胡言乱语。”
徐庶终于明白过来，笑吟吟地说道：“我瞧着，这丫头胆敢只身一人来寻你，就不会是普通的小姑娘。不如，趁着机会给她说说你的志向？”
崔钧疑惑，“你怎么知道她是独自一人……”
庞统打断道：“元直说得在理。你既然与人家定下了婚约，总得告诉人家往后几十年跟着你，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阿杳觉得，他们大概是在拿自己当枪使。顷刻，脸也不红，心也不慌了。其实，她也很好奇，诸葛亮的志向是什么。毕竟，比起心中那一点情窦初开的心猿意马，还是有棱有角的现实真相来得更为稳妥可靠。
然而，诸葛亮就只是四两拨千斤地说：“我瞧着不是人家想听，是你们想听。”
徐庶与庞统一致地颔首。
崔钧跟着也点了点头。
阿杳看着他们，虽觉得有些逾越，但还是狡黠地说了句：“其实，我也是想听的。”
此话一出，其他三人的神情更是雀跃。
诸葛亮淡淡地望了阿杳一眼，转首，去瞥其他三人，突如其来地询问：“你们知道襄阳城东距离隆中多远吗？”
“几十里。”庞统随口答。
诸葛亮又问：“驾车要多久？”
“两个时辰左右。”徐庶道。
“一天有几个俩时辰？”
崔钧木讷，“六个啊。”
庞统恍然大悟，笑逐颜开地对徐庶与崔钧说道：“孔明这是在赶你们走呢，人家小丫头来一趟不容易，让你们不要耽误人家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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