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第一个签约演员
沈约见乐浪仙眼中浑浊尽去，两腮浮上两坨嫣红，一副回光返照之相，心下暗叹，也不打断他，任他继续说下去。
“那人一指点到我的额头，可怕的魔化，居然停了下来。”
“我也没有多想，临死前，再弹一曲，还有什么比这更好？”
“我便又弹了一遍那半本残谱。”
“那天晚上的月亮，很大很亮。我一曲弹罢，冰雪覆盖的山谷之中，竟然开满了金黄色的迎春花。”
“那人负手遥望明月，衣袂飘飘，好像飞仙。”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的几回闻！”
“那人的声音醇厚磁性，好似能够直达人心。”
“他带我去了一个地方，”
乐浪仙眼中露出怀念的神色。
“那里很难形容，终年云雾缭绕，亭台楼阁也与南齐国全不相同，几乎很难见到人。”
“我在那里渡过了今生最愉快的一段时间。”
“入魔的状态让我的琴艺臻入化境，令我可以尽情地攀登琴艺的高 峰，弹出了无数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曲子。”
“可是，过不了多久，我就惊讶的发现，我再也弹不了"森罗万象"了。”
乐浪仙苦笑着道：
“入魔太深，我的身体和精神，都发生了异化，我可以弹出更难更缥缈的曲子，可我竟然再也无法弹奏"森罗万象"，”
“就像……就像一个鬼，再也弹不了人的曲子！！”
“这让我痛苦万分。”
“"森罗万象"是我一生的追求，可在我费力推开半扇门的时候，却被门后的大石头堵住了！”
“我找到那人，可他也没有办法。孽毒魔化不可逆转，我遇到他的时候，魔染已深，能暂停，却不能祛除了。”
“除非能找到祛除孽毒之法！”
“那人叹了口气，说道，自五百年前，孽毒肆虐以来，无数修士耗尽心力，却发现孽毒只能控，却不能根除。”
“我却不死心，天下修士千百万，他不行，不见得别人不行。”
“我偷偷离开了那里，再次浪迹江湖，”
“十几年后，我便绝了念头。”
“如果那人都不能解决孽毒，天下间，就没人可以了。”
“问过了许多人之后，我才明白那人到底是谁。我去的是什么地方。”
“如果所料不差，那人应该就是魔道宗师，”
“而我去过的地方，就是传说中的天魔殿！”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乐浪仙的眼中神光减弱，暂时的腮红也慢慢褪去。
“天魔殿回不去了。”
“"森罗万象"也弹不了啦，”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等着寿数到了，变成无智无识的妖魔，被人形神俱灭。”
乐浪仙握住了沈约的手，挤出一个笑容，
“在我寿元结束之前，能够遇到你，也是我的幸运。”
“虽然祛除孽毒，我依然无法再弹"森罗万象"，可作为一个人，堂堂正正地死去，也算是善始善终。”
“谢谢你了，主上！”
乐浪仙露出一个促狭的表情。
沈约心中一阵刺痛。
虽然相识相伴不到五天，自己为了学琴，给他画下祛魔的大饼，可同生共死，千里奔袭，早已经在内心深处，将他认作了伙伴。
阴差阳错之下，不但没有帮他祛魔留种，反倒直接促成了他的速亡。
乐浪仙虚弱地摆了摆手，气若游丝地说道，
“主上，弹一曲弦子，送送我吧。我就爱听这个……”
沈约黯然，将乐浪仙的身子轻轻放到舱板之上，从虚空中取出这件事的罪魁祸首--“秦三弦”。
沈约仰望星空，手指在弦上一划，左手揉抹，叮叮咚咚，弹了起来。
技法虽然生涩，可因为心情沉郁，音阶转换较少，反而有一股苍茫厚重的气象。
弹了一会儿，沈约随着琴声，低声唱道，
“百岁光阴如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来，明朝花谢。急罚盏夜阑灯灭。”
“……”
“眼前红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车。晓来清镜添白雪，上床与鞋履相别。休笑鸠巢计拙，葫芦提一向装呆。”
“……”
“蛩吟罢一觉才宁贴，鸡鸣时万事无休歇。争名利何年是彻？”
“……”
“想人生有限杯，浑几个重阳节？”
…………
这首《秋思曲》是乐浪仙教给沈约的第二首长曲。
全篇没一个秋字，却处处是迟暮之悲，光阴逝去之憾。
沈约虽然不是很喜欢其中的悲凉老气，但词义洒脱，超然物外的气魄又尽显格局，关键是曲调简单，易于弹奏，便上心练了很多遍。
没想到，竟然成了作别乐浪仙的安魂之曲。
沈约的心情正暗合了曲子人生无常，勘破一切的意象，琴、曲、唱，浑然一体，令人既悲愤又超然，胸中似乎积蓄了一团沉郁之气，直欲纵声长啸，一舒胸怀。
“好！”
乐浪仙提起最后一口气，大喝一声，在江面上遥遥传了出去。
下一刻，脖颈一歪，气息断绝。
沈约弹了两个花音收尾。正欲将琴收回空间，怀中的“秦三弦”陡然一亮，一股幽光从琴上升起，朝着舱板上的乐浪仙尸体，罩了上去。
幽光罩住尸体，停了片刻，便没入尸体之内，再也不见了踪影。
这一下出乎意料，沈约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
江风吹来，乐浪仙的尸体，犹如未燃尽的纸灰，嘭地化作漫天的星火，在空中一闪既灭，随风散入江中。
甲板上被琴歌之声吸引来，看热闹的人们，初时还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那方巾包头的年轻人，将那弹琴老头化成一篷烟火，吹落大江。方才如梦方醒，
“我滴妈，妖怪呀！！”
纷纷钻入内舱，就算牛马的味道再臭，也不敢再探出头来。
沈约心中一动，收起三弦琴，神识进入虚空，站在舞台的一侧，看着台上那个惶恐的身影。
这人一身玄色长袍，领口和袖口镶绣着白色滚边，显得素雅干练，头顶发髻上横插一枚碧玉簪，面貌清瘦，三绺短髯。
此时正站在“德艺社”的舞台正中，茫然四顾，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沈约不由得笑道：
“看来我的德艺社，距离开业大吉不远了。”
“乐浪仙！”
“你愿意做德艺社的第一个签约演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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