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其言也善
江风徐徐，吹散了白天的暑气。
今夜无月，疏朗的星空，深邃辽阔。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沈约从回忆中醒过神来，遥望河面上的景色，不禁心醉神驰。
渡船并不是垂直横渡，而是斜斜地顺流而下，去往对岸。
因此即使坐在船尾，依然可以看到对岸，远远地一座大城的轮廓。
此时应是华灯初上，无数星火连缀，将黑沉沉的城墙描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边。
“自古京城繁华地，无边燎火彻明开。”
成功甩脱了追兵，眼看就要达成此行的目的，沈约诗性大发，连申屠这种崇尚武力的女将都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叮铃咚咙……”
沈约移目望去，只见乐浪仙不知何时，爬上了船舱的顶部，雪白的船帆之下，两脚下垂闲坐，踢弄着他那双破芒鞋，弹起了三弦。
三弦琴虽然只有三根弦，但音色丰富，音域宽广。可以铿锵有力，内蕴金戈铁马之气，也可以细腻婉转，表达柔美哀愁之情。有“三尺檀龙”之称。
在山谷中等待的几天里，沈约跟乐浪仙学习三弦，即便是他这种忠实的曲艺爱好者，也差点儿打了退堂鼓。
是啊，哪有禹王鼓来的简单。
沈约虽然学过粗浅的音乐理论，看得懂现代乐谱和简谱，并常年混迹少年宫乐团。
却是混在打击乐那一伙儿里，是凑数的“滥竽”。
每次不是摇沙锤，就是打三角铁。
最核心的一次是在小乐队里打大镲，脖子上挂着红绳联结的两个草帽一样的大铜片，心里默念个一二三四，便咣地一声，撞击一下。
耳朵眼儿里要是不塞点东西，几次排练下来，必定听力骤减，嗓门倍增。
因此上，对沈约来说，最难的是调音定弦。
光是听弦辨音，沈约就学了三天，这才大致达到，琴弦一响，能够立刻识别音阶的程度。
至于剩下的板、粘、揉、扣、滑，弹、挑、滚、分、扫、等等手上技巧，就需要天长日久的练习了。
好在常年打镲，节奏感还算不错，在第四天上，已经能跟着乐浪仙放慢一百来倍的速度，弹唱一曲。
云霞岭山道之中，魂力告罄之下，沈约现学现卖，硬撑着弹唱了一曲。
不知“秦三弦”是不是“饿”了，原本需要百节魂力才能启动的祛魔异能，像是给新手的首充打折大礼包，只用了一点点魂力，便迫不及待地勾了燕师徒的孽毒而去。
…………
乐浪仙稀疏的银发飘飘，双手手指轮动，一串串音符，从蛇皮琴箱中荡漾而出，琴声舒缓清脆，令人心神渐渐宁定，烦忧尽去。
未几何时，乐浪仙沧桑的歌声，随风而起。
“尘红浪白正茫茫，未必蓬莱即我乡。说士空争三寸舌，草无徒转九回肠。梦来谁见身为蝶？仙去人传石是羊。识得浮生原暂寄，笑看傀儡各登场。”
歌声苍凉悠扬，配上铮铮的琴音，给人一种浮生若梦，黄粱易醒的虚无感。
沈约皱了皱眉，
琴弹的好，歌唱得也妙，只是这词……，有点丧气啊。
沈约一直不怎么喜欢这个调调。
“老乐这是被"职业丧师"燕师徒给传染了么？”
这种看破世情，天下皆醉我独醒的调调，给别人听，是装叉，自己要真得信了，就是自虐。
“如此良辰美景，老乐怎么唱这种曲子？”
乐浪仙歌声婉转低沉，渐渐小了下去，铮铮憧憧的琴音，也戛然而止，江面之上，只余涛涛流水，拍击船舷之声。
“哎哟，不好！”
沈约纵身跃上船舱顶部，伸手向乐浪仙的肩上拍去。
乐浪仙的身子犹如一张纸片，应声而倒。
沈约连忙抓住肩头的衣裳，将他拉了回来。
乐浪仙原本黝黑的脸上，一片晦暗，仿佛一张揉皱的牛皮纸，毫无人色。
沈约魂力如丝，瞬间扫描乐浪仙的形神两个层面。细查下来，不禁暗暗叫苦。
难怪“秦三弦”那么痛快启动，它不但将燕师徒身上的孽毒抽吸一空，连乐浪仙身上为数不多的孽毒，也全部卷走。
乐浪仙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他本来被孽毒魔染，不知什么原因，魔化进行一半，却停了下来。
浪迹天涯多少年，如今，寿元将尽，孽毒蠢蠢欲动。
按照沈约的推算，此消彼长之下，孽毒将不再受控制，届时必将全面魔染，堕 落为妖魔。
沈约原想在他化身妖魔之时，将他超度到天魔谱上，留他神魂一点火种，说不定将来有破土发芽，再世为人的机会。
可魂器“秦三弦”突然将他身上的孽毒抽离，肉身立刻变得像一张破漏的渔网，再也兜不住他的生命之火，神魂如涨潮时的沙堡，开始快速崩散。
如果禹王鼓还在，或许可以借助北邙派的阴魂邪术，将其提炼成“阴魂珠”，延续神魂之火。
可现在，沈约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乐浪仙生命迅速流逝。
乐浪仙淡然一笑，枯黄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怀抱三弦，斜靠在沈约怀里，原本晶莹的橙黄眼珠，一片浑浊，直愣愣茫无焦点，好似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本是一介游民，早已忘记来自什么地方……”
“这辈子，没别的爱好，就喜欢三弦儿，琴声一响，我这心啊，就舒坦……”
“很快，我就成了南齐国有名的游艺弦师。”
“可是，艺无止境啊，知道的越多，就越明白自己的不足，”
“我听一位垂死的老弦师说，三弦琴的最高境界，是一本叫"森罗万象"的谱子。”
“我走遍了大半个南齐国，见过了无数有名的琴师，没有一个人听说过这个谱子。”
“最后终于在一帮盗墓贼手里，淘到了半部琴谱。”
“没有开头，没有结尾，只有中间的一段儿，”
“可我坚信，就是那"森罗万象"琴谱，”
“因为，这个谱子太难了，”
“以我的技艺，居然弹不出和谐之音……”
“我快疯了！不敢给别人看，可自己又钻研不出，那几年，憋得头发全白了，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就是这个时候，沾染上了孽毒。”
“人人都怕孽毒，可我却得感谢它。”
“琴艺这东西，不疯魔不成活。虽然明知道孽毒会要我的命，可是它污染魔化之时，我的琴艺不知为何，突飞猛进！”
“终于有一天，我完整地弹出了那半个曲子！兴奋啊，开心啊，从来没有那么快乐过！”
“可我的命也到头了，魔化已经深入骨髓，再也无法回头。”
“就在我马上就要失去神智，变成妖兽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现身在我面前，要我为他弹上一曲，”
乐浪仙的眸子转动，落在了沈约的脸上，
“他跟你一样，也有一双血红的，带着白心儿的鬼眼……”
(https://www.uuubqg.cc/63819_63819522/46200714.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