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宿命之敌

那鹿首切齿负痛站起，手持半截骨矛撑起身躯，探手将头颅重新插入脖颈，望见李雪笠这般情形，厉声说道：“紫血一脉之人，果然是千百年和我纠缠不休，如同宿命一般，那便你我今日做个了结罢！”

        李雪笠并不答话，他身形一晃，在原地倏忽不见，一阵啸风声中，下一刻便出现在半空，与那鹿首妖物的头肩等高，手中陌刀化为一道银芒劈下，只冲那鹿首头颅而去。

        那鹿首妖物吃了一惊，未曾料想道对方重伤之下，来势还能如此之快，它后仰而倒，头颅堪堪避开斩击，但又有两臂在李雪笠挥砍之下断落在地，半身为鲜血狂喷而染，滚在地上狼狈不堪。

        后面吐蕃武士看得清楚，大喝一声，说道：“干得好！”

        黄衣番僧沉默不语，看着李雪笠握住刀柄的右臂上，盔甲缝隙中不断有细小血珠喷射而出，再看李雪笠所带面具周围，血色雾气随着他呼吸袅袅腾空，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那鹿首妖物倒地翻滚，压塌数株古木，血流盈野，它挣扎跪地，□□道：“你……你这巫妖后裔，着实不错，能将我逼入这般境地，不曾辱没你先辈的名声。不过……从现今开始，我即便是赌上所有，也要为主人搏上一次，我要以主兵主座下四灾星的身份，做你的对手！”

        说罢，它肢体伏地，昂首狂吼，结界之内的碧色之光瞬时间收敛于穹顶一处，如同瀑布般贯入鹿首妖物的头顶，结界屏障登时消退而去，但面前那妖物身躯变幻，由人身成为一巨鹿之形，头上生出八对树叉状之角，通体为白色晶石覆盖，在它所立之处，洪水横流，山石崩裂，渐成汪洋恣肆之势。

        黄衣番僧和吐蕃武士见得脚下水已经没过膝盖，这般情形让两人惊骇不已，当下不敢耽搁，疾速飞奔而退攀爬上远处一处古木之顶，喘息未定，向李雪笠那边望去时，但见洪水已经没其腰胯，但他屹立不动，依旧在和鹿形妖物对峙。

        那鹿形妖物在波涛中如履平地，以庞然巨物之躯，缓缓向李雪笠逼迫而来，身上的晶石躯干散发璀璨之光，犹如刚玉一般坚不可摧，只听得它说道：“我本是敖岸之山的妖兽，上古为水之灾星，陪兵主战至他最后一刻……今番出世，原本不想轻易施展全力，怕让对头觉察，招致天谴神谕之责，但为了能让主人复生，必须在此解决掉你，我便是粉身碎骨也不惜了！”

        黄衣番僧和吐蕃武士遥遥望见这般情形，都是暗暗心焦，不曾料想这妖物神通若此，那武士低声叫道：“那汉人是傻了么，洪水来袭为何不抽身而退？铁甲在水中本就笨重不堪，行动不便，立在那里，岂不是坐以待毙？”

        那番僧面带忧色，摇头说道：“既然那妖物能制御洪水，在那汉人所立之处造出沼泽流沙漩涡，又岂不是易如反掌，它正是想用地利之便困住对手，而后一击必杀。”

        吐蕃武士倒吸一口冷气，只听得那鹿形妖物又说道：“你披甲之后，的确力量堪比鬼神，但铠甲之下的肉身只怕早已残破不堪了罢，若是再拖延个些许时刻，只怕你心脉便要承受不住，吐血而亡了。”

        番僧和武士听得鹿形妖物如此言说，登时冒出冷汗，这妖物见识分毫不差，竟然窥破了李雪笠此刻危若累卵的处境，但听它又说道：“只可惜我的时间也不多，无法将你生生拖死，只能使出全力，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了！”

        说罢，那鹿形妖物昂首咆哮，头上的尖角变为数柄利刃，合并为一，尔后踏波疾奔，将头顶利刃直刺向李雪笠胸膛，所过之处，波涛如墙般分为两列，竖起丈余，其冲击之势如若无可抵御一般。

        树上的两人看得心惊胆战，从背后看去，但见得李雪笠立在波浪之中，竟是分毫不能移动，果然是为那妖物的水遁法术所困，转瞬间洪水已经没至他胸膛，此刻那妖物头颅上的巨刃也疾刺而至，轰然巨响中，好似正中李雪笠前胸。

        正当两个吐蕃人看得心惊肉跳之时，突然听得旁边有叫嚣吼叫之声，举目四望时，方才发觉结界早已打开，周围地形变幻，却不是自己熟悉之地界，脚下洪水泛滥之势已经漫过山坳，呼啸盘旋，将周围无数格斗搏杀中的妖物和人类也卷到附近。

        黄衣番僧两人见得结界破除，听得周围有人声呼喝，心中一宽，急忙大声叫喊，呼唤援手，还未等喊叫两声，只听得旁边树上巨震一声，似有一物坠在树干之上，急忙看时，木屑乱飞中，但见得一头形似熊罴的妖物探爪凿入树干，斜立于其上，目不转睛望着漩涡中心交战的两者，露齿嘿嘿而笑，似乎根本不曾将旁边番僧两人放在眼中。

        两人倒吸一口冷气，但又见得激荡波涛中浮起一物，黑沉沉背阔如屋宇，躯干若龙虱而人首，那妖物在水中沉浮自若，它望着鹿形之妖，昂首窃笑道：“四大灾兽之一竟然显出了真身，还弄出了这般浩荡阵仗，真是稀罕，却不知是什么人物能让它全力施展法术？”

        “那人多半已经死了。”树上的熊罴妖物瓮声说道：“这样的情形，连蛟龙也要避让，没有哪个人类能抗住这一击。”

        正当此时，但见得漩涡中心那鹿形妖物面上显出骇异之色，头颅微微颤抖，厉声咆哮道：“这般情形下，受困于我施展之术，你怎能挡住我全力一击？这不可能！”

        但见的波浪若排山而涌，在波涛缝隙之中，众人见得李雪笠双手持刀，格挡住鹿首妖物刺心一击，那妖物头颅上的巨刃竟然半点未曾伤及于他。

        众人和旁边妖物见了这般景象，皆是瞠目结舌，李雪笠此刻却只觉得双腿一麻，两条胫骨似乎已经断裂错位，瞬间有脱力之感。

        趁对面鹿形妖物还在张口狂吼之际，李雪笠伸出左手运力，抵住妖物刺来的巨刃，右手卸刀，闪电般回旋劈了回去，正中那鹿形妖物的脖颈之处，金石交鸣之声震荡清越，远远传开而去。

        旁边的妖物和番僧两人见得这般情形，都是吃了一惊，但见得鹿形妖物脖颈之上的刚玉晶石现出一片裂纹，随后隐约听闻有碎裂崩坍之声，鹿形妖物骇然作色，连退数步，低头望向自己颈部不断碎裂延伸的伤口，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在水中沉浮的龙虱妖物尖叫一声，说道：“这个人竟然能斩伤灾兽，着实可畏了，到底是什么妖人？今夜还有这等人物在此？”

        那熊罴也倒吸冷气，望向李雪笠，随即哮吼道：“那人伤了灾兽，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你仔细看他模样！”

        此刻的李雪笠已经为洪水席卷，身躯冲撞在林木之上，他用刀柄勾住树叉，勉强固定身形，再看他左臂时，肘部已经向后弯折变形，如同随时都要掉落下来一般，身上盔甲缝隙中血流不止，周围水流早已尽赤。

        龙虱妖物和熊罴之妖相互望了一眼，好似在交换意见，有些犹豫不绝是否要上去围攻李雪笠，此刻那鹿形妖物的脖颈晶石不断碎裂坍陷下去，它眼中绿芒黯淡许多，周围盘旋咆哮的洪水之势也渐渐减弱，不多时地面原貌也缓缓露出。

        此刻周围林中已经聚集了不少大小妖物，为血腥之气和生人味道吸引，疾奔或缓行而至，围成一圈，迫于那鹿首妖物的气息，一时间不敢逼迫太近，望着圈中的三人吐舌低吼，窃窃而语。

        吐蕃武士见了这般情形，心中焦躁，昂首观望时，见得夜空异光中一直鹰隼身形划过，登时心中一喜，低声说道：“朴容萨就在附近，我们有救了！”旁边黄衣番僧屏息片刻，将单手上举，从掌心打出一个金色“卍”字符，那字符升至半空，良久乃灭，想来是向外间发出求助讯号。

        正当此时，李雪笠和那鹿形妖物背后，有四五个手持斧盾的妖物按捺不住，走上前来，靠近那鹿形妖物，开口说道：“伏逐神君，我等看你好似和这人缠斗已久，也请让在下加入战局罢，这山中生人不多，我等尚未尽情飨宴。再者看神君身负重伤，好似不能轻易将他拿下啊！”

        上前的几个妖物身躯魁梧，体形似人非兽，形如巨犀战象，肩生多个头颅，手执钝器，皆是为李雪笠身上血腥之气吸引，仗着自己强横有力，要来和这鹿形之妖分一杯羹。

        那鹿形妖物望向那几个上前的犀象妖物，神色复杂，它忍住脖颈上的不断蔓延的痛楚之感，说道：“你们几个……”

        那些后来的犀象妖物见鹿妖气势渐弱，又见得李雪笠倚树喘息不定，手足似乎已经多处折断，全靠一柄陌刀支撑不倒，料他已无抵挡之力，便狞笑一声，不再多言，飞身袭向李雪笠所在方位。

        眼见得几头妖物将李雪笠团团围住，各执兵刃便要击来，李雪笠身上铠甲鳞片突然自行震响，发出格格之声，泛出森然冷光，李雪笠只觉得筋断骨折之处一热，仿佛筋肉血脉之中有细小铜环，将骨折之处一一束缚对齐，强行续接而上一般，原本反转弯折的左臂倏忽扳正，他惊骇之下，只觉得手足登时恢复自如，有如绝处逢生一般，登时重新将陌刀牢牢握住。

        那领头的妖物望着李雪笠，嘿嘿而笑，正欲变幻身形，露出野兽之态之时，李雪笠身形瞬时间消失不见，它惊觉不对时，只见得一道冷森森之影自身旁掠过，接着便是皮开肉绽，骨肉分离之声，弹指之间头颅便高高飞扬在空。

        旁边几个妖物见这般情形，登时鼓噪暴怒，举起斧锤，喝道：“此人当真卑鄙，趁着兄长躯体尚未变幻完成，便下此毒手！”

        那鹿形妖物见李雪笠这般模样，登时一声哮吼，似是发出号令，原本在远处逡巡的更多妖物也一拥而上，将李雪笠团团围困在中间。

        黄衣番僧望着下方和纠缠格斗的李雪笠，正思量对策时，只觉得背后寒气森然，他暗叫不妙，抓起旁边武士的衣领，疾速跳下树去，那武士不明所以，在下坠中昂首望去，但见得方才所立之处的树干已经碎成齑粉，两人竟是堪堪避过熊罴妖物偷袭的巨爪。

        两人正心中暗叫侥幸时，却见得下坠之处土层猛然凹陷下去，其中露出方才那龙虱妖物的头颅，但见得那妖物嘿嘿冷笑，说道：“请君入瓮罢！”

        下坠中的两人暗叫不妙，仓促之间无可应变，李雪笠则深陷群妖围困之中，今番自顾不暇，定然无法施以援手。

        眼见得地上的龙虱妖物伸出形同钩镰的步足，下一刻便要将两人斩为几截，突然之间一条黑影自两人身侧疾坠而下，将地上那大龙虱砸的粉碎，两人翻滚落地，仔细看时，但见得地上龙虱妖物尸体上插着一根巨木，巨木之上盘绕一条黑色蟒蛇，蛇鳞之下发出点点莹蓝色光芒，那蟒自巨木之上缓缓游下，冲着两人点头示意。

        吐蕃武士见状，喜笑颜开，说道：“是朴容萨来了！”

        黄衣番僧也是心中一宽，只听得头顶的熊罴妖物惨叫一声，昂头看时，木叶乱飞之间，一只鹰隼冲上云霄，那熊罴妖物以爪掩面，血流不止，似是失去一目，狼狈远遁而去。

        两人还在抬头观望时，林中传来脚步之声，但见得朴容萨和数个番僧武士疾驰而至，她左右一望，看着不远处汇聚在一起的妖物之群，皱眉说道：“长话短说，此处发生了何事？”

        两人将方才事情过往简要向朴容萨等人描述一遍，听闻得赞普的盔甲自行飞出，披挂在那汉人身上，朴容萨这边几人勃然作色，忍不住怒喝道：“这幅盔甲乃我邦瑰宝，举世无双之物，怎能让非我一族的人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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